《连城玉璧》鱼冻子

27、风露立宵

　　“你攻不下。”秦横言简意赅，此刻他回来了，两军对垒，就算秦军久战疲敝，长途跋涉，但是秦横既然这么说了，那么赵谦不可能再有机会攻下秦国。
　　赵谦嘴角含笑，“我没料到你会在此时回来，但即便如此，你也打不了。”
　　由于两人多年的默契，只言片语便足以理解，秦军已是强弩之末，守住秦国尚在秦横的能力之中，若想反击赵军却是万万不能了。也许赵谦也算到了这点，因此选在这个时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现在这样，僵持着的平静，谁也不敢先动。
　　“天纵，我们立个约定如何？今日赵国向秦国下战书，一年后必有一战，这一年里无论招兵买马还是提拔人才各凭本事，一年后便是战时。如此也算是报答了你当日城门相送之恩。”
　　秦横的高大身影犹如一整块黑曜石，坚毅而冷酷，他的目光从赵谦含笑的嘴角转移到连璧身上，“让她回来。”
　　连璧将一切都听在耳里，看着眼里，却苦于挣脱不开赵谦紧握的手，此时只听得后者笑道，“我今日来秦，总不能无功而返。”
　　秦横策马走近，声音冷静而带着不容忽视的威胁，“若你还想留下一只手，我可以成全你。”
　　赵谦的眼睛眯了眯，终于放开了手，连璧刚觉得手上力道一松，腰上跟着一紧，一阵旋转发现自己被秦横抱到了马背上，她还没坐稳，骏马已经往秦国的城门飞驰，险些把她晃下来，她下意识的抓住了可以倚靠的东西，搂住了秦横的腰。
　　秦横身着黑铁铠甲，连璧只觉得触手处一片冰凉，明明抱得很紧，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直到马嘶声冲天，颠簸停了下来，连璧这才发现已经进了城门，不知身后那些赵军撤兵了没有。
　　“松开。”简单而冷酷的两个字，却如命令一般让人拒绝不得。
　　连璧下意识的松开紧搂着秦横的手，下一刻秦横就飞身下了马，连璧以为秦横还会回身来扶自己，谁知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她一时有些尴尬，此时江直走了过来，“璧妃娘娘，请下马吧。”
　　“谢谢你，江副将。”连璧下了马和江直道谢，后者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连璧看向秦横的方向，心中多少有些欣慰，这样的重逢虽然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她在被赵谦挟持时，秦横没有对她置之不理，在他的心里，自己终究还是重要的吧。
　　她这么想着，没有意识到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意，却看见严子陇坐着轮椅，在等候的文武百官队列中尤为显眼，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连璧意识到有些不对，却不明所以，她现在只想和秦横好好聊一聊，然而她刚追上几步，队列中忽然跑出一个神色急切的少女，扑进了秦横的怀里，秦横停了下来搂住她，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宽慰的话。那少女从他怀里抬起头，原本眼里满是着急担心，此刻却多了三分笑意，而衬得她如春水梨花般动人。
　　连璧站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怔怔的停了下来，他们的对话清晰的传进她的耳里。
　　“陛下，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若不是你吩咐过我不能出来，我巴不得立刻冲到你身边去。”
　　“别说傻话了，你怀有身孕，我先带你回宫休息。”
　　“不管住在哪里，我只希望永远不要和陛下分开。”
　　他们越走越远，说的话听不清了，然而听入耳中的寥寥数语，像晴天霹雳一般的让连璧久久僵在原地。
　　江直走上前道，“璧妃娘娘，陛下明日要册封姚姑娘为妃，您是后宫之主，希望您亲自主持册封大典。”
　　连璧嘴唇无意识的开合，“明日...册封大典...”
　　“姚姑娘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陛下说，此事不能再拖。”
　　连璧说不清此刻的感觉，心里又酸又苦，喉咙一下子变得干渴难言，眼眶却有了淡淡的湿意，“他怎么不亲自来跟我说。”
　　“陛下说，这样的事是娘娘的本分，不必...特意嘱咐。”江直看见连璧空洞的眼神，似是有些不忍，微微别过了头。
　　本分....连璧似乎想笑一下，却发现连个苦笑都挤不出来。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本分。”
　　她等了一年，等来的是他带回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是他理所当然的命令她，要她亲眼见证他们的幸福美满，而这是他赐予她的本分。
　　连璧闭上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夜凉如水，连璧抱膝坐在长廊上，将头深深埋在膝间。这个动作表示她在害怕，楚国国破的时候，连琤失踪的时候，还有今夜，她知道秦横已经变了心，不再在乎她的时候。
　　月光很亮，然而她感觉有阴影投在她身上，连璧抬起头，发现自己被一道长长的影子笼罩其中，而那影子的主人，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冰冷的眼眸和她的目光相接。
　　秦横一步步走近长廊，月光下他侧脸的轮廓如刀削般鲜明，“以你的身份，对册封大典还有什么疑问。”
　　连璧努力扯出一抹苦笑，以她的身份，哪个身份？楚国公主还是秦国璧妃，无论是哪个，他不过是提醒她，册封势在必行，而她务必要尽她所能，做的尽善尽美。
　　“我母后的册封大典时，我还没出生，据说当时整个楚国，百里红妆，热闹非凡。在我的记忆里，父皇总是陪着我和母后还有连琤，我从没见过父皇再像宫人说的那样，为哪个妃子举行比这更隆重的册封大典。”
　　秦横看着她的眸子变得更冷，带着森森寒气，“你还有脸提父皇两个字。”
　　此话一出，连璧的脸色瞬间变了，是啊，她害死了他的父皇，他们之间，隔着家国之仇，隔着杀父之恨，在这样的仇恨下滋生的爱，实在是太卑微了，卑微到要卸下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才肯碰触到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你的父皇害我家破人亡，我不后悔，杀了他。”连璧神色平静，语气却坚定，想到父母惨死的模样，想到连琤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她只觉得把秦皇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可是我没想到，我真的喜欢上了你。所以，就算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只把它当成是你的一时之气，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想好了，一直待在这里等你回来，等你告诉我答案。”
　　连璧抬起眼眸，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答案就是，你回来了，为我回来了。我不报仇了，不再兴复楚国了，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你以为我是为你回来的。”秦横冷眼看着她，缓慢而坚决的吐出两个字，“愚蠢。”
　　连璧像是被劈头盖脸的泼了一盆冷水，眼里的火光瞬间被浇灭，双目变得凄凉而茫然，她颤抖着双唇，“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今天在城门你为什么要来接我，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心里还有我，为什么不让我一走了之，你也好眼不见为净。”
　　“好让你和赵谦双宿双飞吗？”秦横冷笑一声，“想都别想，我要你永远待在这秦宫里，每日在父皇的灵前忏悔，以告慰父皇的在天之灵。”
　　连璧凄然惨笑，“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秦横看她又哭又笑的模样，皱眉转身离开，直到走出了许久，他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握成拳，青筋凸起，不知攥了多久，早已是满手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