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Juty

5、第四章

　　韩旻从外面进来，房间里他几个事务所的同事都在。

　　裴勇是最先看到他，上来就问：“你这是去哪了？我就接个电话的功夫人就不见了，电话也不接，是拿来做摆设的吗？”

　　老裴火大，住院第二天开始就不安分遵循医嘱，昨天早上刚做的脑部CT检查显示还有轻微脑震荡，需要躺卧静养，他倒好，手臂都断了一条了，还在外面瞎跑。

　　韩旻被他劈头盖脑一顿数落，无奈一笑，随即冲站在另一边的方回和于敏悄悄挤了一下眼睛。 老裴性格豪爽痛快，哪哪都好，就是对他太容易上岗上阵，护犊的精神太过顽强了，不过他习惯了就好。

　　“出去透了口气。”他走过去拍了拍老裴的肩膀，打算掀开被子躺上去，于敏看到了，立刻走过去帮他。

　　老裴眼睛都瞪圆了，透啥子一口气要得了那么久？不过当事人漫不尽心地将头转向窗外，可气，还不理他。

　　那扇窗是韩旻交代护士留了一半没有关上，他觉得房间闷，关了窗让他感觉透不过气来。他不喜欢医院，也闻不惯这里的味道，待在病里久了，一种异常难受的窒息感快要拽牢了他，把他拖到地上。

　　他想起了就在几个小时前，雪后初霁，午后的阳光铺洒在湿漉漉的地面，朝阳的走廊里绿影绰约，生命力顽强的不属于死气沉沉的医院，他坐在那里没有觉得解放，烦躁，厌恶的感觉让他几乎想马上脱掉这层病号服逃走。

　　就在这时，孩子无拘无束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打起了一些精神，看着穿着病号服的小丸子在走廊里追着跳球跑来跑去。看着看着，球不小心跳到了他的脚边，他俯身捡起，那玻璃般清透的球在他的掌心翻动了一下，他想把这颗球还给那个孩子，只在抬头一刹那，看见了阳光和生命力都跃进了那孩子明灿的眼瞳里。

　　护士过来叮嘱那孩子回房间吃药，他已经将失神的状态整理起来。但家长不在，孩子又不愿意听她的话，护士没办法问能不能麻烦他。

　　他当然没有说不行，那孩子也是跟他有缘，他只是陪了他一会，他就信任了他，他说带他回去吃药再玩游戏，那孩子欣然就答应了他。他隐约知道了那孩子生了很严重的病，但是他没想到这个聪明的可爱的孩子脑袋里，长着一颗肿瘤。

　　韩旻垂了垂眼睛，视线已经从外面转了回来，老裴见他这样，忍不住还想问些什么，被旁边的于敏扯了扯袖子。

　　于敏一张娃娃脸，但她穿扮一身正装，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后梳成高马尾，她对韩旻说：“韩律师你不知道，我和方律师来的时候你都不在，问护士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都快把裴律师吓死了。”

　　“我就知道他这么大的人丢不了。”方回一声憨笑，说着拍了拍裴勇的肩膀，低低的叫了他一声“老裴”，老裴绷着的臭脸一松，不过硬不作声。

　　“韩律师，你这半天去哪里了啊？”他们都好奇着呢。

　　韩旻说：“遇到了个小朋友，挺可爱的，家长不在，我陪他玩了一会，等他睡了才过来的。”

　　他简单潦草地陈述，也不管另外三个人还有什么好奇的，长吁了口气，说：“我这一天都在外面，还没顾得上吃饭呢。”作势去摸自己的肚子。

　　老裴傲娇，白了他一眼，嘴里又叨他：“吃饭你倒记得……等着！”说完便往外走。

　　“等着”这两个字还加了重音，方回和于敏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笑，回头他对韩旻说道：“这老裴，刀子嘴豆腐心。”

　　“习惯了。”韩旻翻着书，语调平淡，转头问：“对了，福州那边的案子怎么样了？”

　　“大获全胜！”于敏在一旁削着苹果，一听眉飞色舞，直接替他答了。“我和方律师听说韩律师你出车祸了，一下庭就想直接奔回来，要不是我们第二天还有二审，早就连夜赶回上海了，还好裴律师说你没事。”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方回，悄悄地摸了摸鼻子。方律师当时听到韩律师出车祸的消息脸都发白了，还不让她说。

　　方回现在回想起来韩旻出事的那晚，后背还是冷汗涔涔，对他说：“你啊，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倒霉，还是说你运气好。说你倒霉，是无辜被殃及，说你运气好，还好你只是轻伤。”

　　韩旻闻言，不动声色皱了皱眉，他想起那天晚上的大雪，还有朝他撞过来的汽车，他握紧了方向盘急速调转方向还是没能躲过，又被后面的车给直接撞到了防护栏上，结果前面和后面车也给撞上了。不过他记得的是当时他才把跟他的车甩掉，也不知道后来从左后侧马路撞上来的车是从哪冒出来的。

　　“现场的伤亡情况怎么样？”他问。

　　方回说：“官方的通报是发了的，数字也统计了出来，但是具体情况现在医院还没有说明，倒是微博上捕风捉影的新闻上的报道蛮多的，本来就是上海名气大的医院，现在一连两天都挂在热搜榜上。”

　　他眼睛上挑：“怎么说？”

　　“听说陆氏集团新任总经理，上海名流圈的风流陆二公子前天晚上也在事故现场，也是被送到了这所医院。”

　　“伤得严重吗？”

　　“不知道。”方回摆了摆头，他拿了一块于敏刚切好的苹果，放进嘴巴里。“现在病房外面到处都是保镖，消息从前天晚上就全部封锁了,不过早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泄漏了出去，结果今天的新闻头版头条就立刻变成了陆氏新任总经理横遭车祸，生死不明。你说这是在搞哪一出自导自演。”

　　韩旻俊眼眯了眯，听到方回似笑非笑地问：“你猜陆氏集团未来这一个多月，内部股权调整会是怎样？”

　　“韩律师，方律师，你们在说什么呀？”于敏出声打断两个人的对话，左右一看，她怎么听着听着就听不太懂了，一会是说当晚的事故，一会怎么就扯到陆氏集团去了。

　　方回这才注意到于敏一直在听着呢，可把她给忘了，清漱一声：“没事，没事，我和韩律师就瞎聊聊。”

　　韩旻笑了笑，埋头不语，打马虎眼的功夫没有谁能比得上方回了。这厢有了闲工夫翻书，书被人一立，抬头，瞧见于敏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方回见这两人这一古怪，二不解的表情，也凑了过去，好家伙，他眼尖手快地拿走他手里捧得跟宝贝一样的书，展眉一笑：“哟，儿童读物？”

　　方回尽量控制自己不要笑的太明显，仰了仰下巴：“韩律师，最近品味变了啊，你莫不是中什么邪了？”

　　韩旻伸手要来，他才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挺好......看的？”方回意味深长地咀嚼这几个字，平时只看什么法律、财经读物的人看起了儿童小说？年度最佳迷惑行为，韩律师值得这个大奖。

　　“你从哪里弄来的？”

　　“不告诉你。”

　　他不欲多说，方回也不是非得让他交代出个所以然来，他不闹他了，认真提个建议：“我说你都这样了，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休个长假，出去度度假什么，这几年你都是工作工作，再不出去看看这个大千世界，都要与世隔绝了。”

　　韩旻但笑不语，他刻苦且非常努力地工作，怎么就会与世隔绝了？方回也知道他这样子是拒绝了，不过这回他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就是世外仙人也还有云游的时候呢，事务所还有我和老裴……哦，还有小于。”说着，他伸手搂过于敏的脖子，夹在手臂下，跟他说：“这丫头前两天跟我上庭，胆子大得很，一点也没有怯场，有你当年的几分气魄。”

　　于敏被人这么夸奖，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小声说：“是韩律师教得好。”

　　“是是是，这么好的师傅也就便宜了你。老三，怎么样啊？”

　　“再说吧。”韩旻把书一关，头一摆正：“我没什么事，事务所的事情多，忙的话不用过来陪我，我明天就会出院。”

　　“出院？出什么院呢现在？”

　　粗厚的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眼见拿了盒饭回来的老裴进来了，韩旻装作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他还是继续看他的书吧。

　　***

　　早上八点半开始，照例是一日一次早查房，时槿和李牧跟在主任的身后例行汇报，轮到A303号房间的时候，一直负责A07重症病房的张护士跑了过来说58号病床的病人已经醒了。时槿点头应了一声，尚未答言，主任已经闻声看了过来。

　　“就是昨天冠状动脉搭桥手术的那位病人？”

　　时槿又点了点头。

　　主任说：“医院的重点病例病患，时医生，那你先去忙吧。”

　　时槿对上李牧投过来的视线，没什么情绪，又撇开了，侧头问身边的张护士说：“什么时候醒来的？”

　　“刚刚，我检查过了，病人家属非要我赶紧过来找您。”两个人说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护士在A07病房门外敲了一下门，开门的家属是一位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穿着件灰色高领毛衣，个子跟时槿差不多。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瞳仁不自觉骤然放亮，人也呆住了。

　　天下美色万千，时医生这种级别的，是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张护士一旁抬眼望向时槿岁月静好的侧脸，心里想，不怪他们见了又惊又诧，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很快那家属就移开了眼光，连忙请她进来。

　　病人生命体征平稳，肺部自主呼吸功能恢复检查也并没有问题，只是体温有些偏高，时槿轻声问：“还有哪觉得不舒服的？”

　　邱女士嗓子干哑的很，很慢地说：“有点呼吸不上来。”

　　她丈夫有点紧张，问她：“时医生，这没什么问题吧？”

　　时槿微微地笑了一下，说：“不要太担心，病人有些紧张。这些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输完液之后会感觉好很多，我们也会检查肺部和呼吸道功能是否正常，防止并发症。”

　　她丈夫连忙对她说谢谢，时槿略微颔首，给病人抽了血，签名，将记录表递给张护士，对病人说道：“刚做完手术，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心里压力，保持心态放松，多注意休息，再配合我们的治疗，很快就可以出院的。”

　　当外科大夫这么些年，她做过很多例的心脏手术，大多病人术后恢复状况不佳，除了身体素质的原因外，心理因素也有很大关系。情绪上过于紧张，不仅加重了身体上的痛苦，而且也造成了很严重的精神负担，这对术后的恢复治疗百害而无一利，而许多病人似乎都忽略了这一点。

　　有多年护理经验的张护士也是深谙这个道理的，听时槿这么说，一点通，随即补充说道：“邱女士，您就放心听时医生的医嘱，很快就可以好起来的。时医生是我们医院这类心脏手术的专家，上次有位陈阿姨，人快60了，也是我们时医生主刀的，出院到现在不知道恢复得多好呢，每天上下楼爬楼梯、去买菜，都没有任何问题。”

　　邱女士的丈夫听完，激动地握紧了妻子的手，跟她说：“听到了吗？你啊，不要太担心，有时医生在呢。”

　　张护士见两夫妻这般感情好的样子，露出又是欣慰又是羡慕的笑，却见时槿也是瞧着他们，不过无动于衷的样子，脸上的笑不由一掐，只顾着看她去了。

　　时医生，有时候要是多笑一点、再亲切一点，就更完美、更可爱了。她想。

　　“体温和血压都有些偏高，不过不要太紧张，这些都是术后常见的反应，我待会再开点降压的药。”时槿走过去将输液的速度调慢了点，站起来：“您多注意休息，有什么事就叫张护士，我的办公室就在五楼。”

　　出了病房，时槿将配药的单子递给张护士：“输液一小时后如果血压没降下来，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