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Juty

4、第三章

　　住院部B栋3楼走廊尽头朝南的一间病房里，淡淡的橘黄色的光透过明净的玻璃撒了进来。经过昨天一天太阳的照射，室外的雪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从高处看，马路像是被人刻意在黑黄白底色水墨画中勾勒出来的树枝，对面净白的瓷砖上，阳光照射下就像被泼过一笔橙黄的油彩，只是颜色太亮而让人瞧得并不舒服。

　　韩旻站在窗前，身上披了件黑色大衣，里面穿着的是比他身材大一号的病号服，英俊的脸隐在光影里，深邃的眸子依旧如往常一样看不出情绪，若不是他的左手缠着绷带吊挂在脖子上，他这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病人。

　　这间病房并不是他住的那间，至于他为什么还在这里，有点说来话长。

　　在他身后，一张床是空的，另一张床上坐在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留着光头，圆溜溜的眼睛，小小的嘴巴，长相十分可爱。他在知道他应该叫这个孩子小丸子的时候，觉得这个小名实在是太适合他不过，但这孩子不安静起来的闹腾劲也跟一颗圆鼓鼓的肉丸子一样，呼呼转转停下来。

　　这一次，光头的小丸子在看完了想看的动画片，又一个人玩了三遍赛车的游戏之后，终于对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开了口：“大哥哥，我困了。”

　　男人听到后敛了敛眉，抬起能动的右手放在自己的额头抚了一下，很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和落寞的情绪消散殆尽，他转过身走到床边，将自己的手机从小丸子手里拿回来。

　　“那我们睡觉吧。”他耐着心帮他摇下床，盖好被子，大手落在小丸子的光头上，触感有些扎手，手掌有意无意绕了绕，小丸子似乎被打扰到了地摇了摇头。

　　“怎么不睡？”他看着这孩子睁着黑亮亮的眼睛，不解地发问。

　　小丸子鼓起嘴巴：“我要听故事才能睡。”

　　韩旻听到后额角有些发紧，隐隐觉得为难，怎么说他是律师，在法庭上陈述案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都不是一件难事，可是偏偏让他给孩子讲故事，他不知道怎么做，也办不好。

　　“以前小志哥哥在的时候，都是他给我讲故事的，现在小志哥哥要做手术了，他今天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要到晚上才能来看我。”小丸子指了指旁边的空床，童稚的声音，口语之间都是对那个叫小志的男孩的依赖。

　　韩旻紧了紧眉头，不在......？

　　“大哥哥，你长得和王子一样好看，王子都很帅很高的，还会讲故事哦。”

　　韩旻笑容加深，说：“小丸子长得也很帅，可是白马王子不一定都会讲故事。”

　　孩子有点失望：“可是小丸子没有头发，王子都是有头发的。”

　　小孩心里是自卑，困惑，和难过的，韩旻只好温柔地安慰他：“有头发也不一定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只带着假发的癞蛤蟆，王子都是乖巧礼貌的孩子，就像小丸子一样。”

　　谁知道小丸子嘲笑他：“大哥哥你一定没上过课。Jimmy老师说童话里有公主，王子，还有恶毒的王后，善良的小矮人，癞蛤蟆只是想吃天鹅肉，公主不是天鹅，她是王子的，不能把王子和癞蛤蟆作比较。”

　　他听到了嘴巴一张一哑，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太老了，已经太久太久没接触童话故事，只好咳了咳声，说：“好孩子，你说得对，但是现在该睡觉了，好好睡觉才能长得高。”

　　小丸子似乎听懂了，他听话地闭上眼睛，但是他是骗他的，因为又他马上翻身去找枕头下的书，扔到他手上。韩旻愣了一下，又无奈地笑了笑，给他朗读美国作家凯特迪卡米洛写的儿童小说《爱德华的奇妙之旅》。也不知道念到了哪，他听到房间门锁扭开的声音，以为是过来照顾小丸子的护士，等了一会并没有看到有人进来，而是听到对方站在门外讲电话的声音。

　　他没有动，他口里念着：“有时，如果Abilence把他侧身而不是仰面放在他的床上，他就可以从窗帘的缝隙中向外望见黑暗的夜空……”

　　听门外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最终那人是走了。刚刚配合闭上眼睛的小丸子忽然睁开眼睛，喃喃念着：“小槿姐姐。”

　　韩旻没有听清楚，俯身问：“谁？”

　　没有听到回答，孩子已经阂上了眼睛，看样子已经睡了。

　　“时医生。”

　　“时医生。”

　　时槿从走廊最靠里走出来，认识她的的护士都和她打招呼，时槿朝他们微微点头，将手机收进口袋里，加快了步子。

　　她今个儿是白大褂披在身上，既不是手术衣也不是平时的休闲着装，长而密的卷发扎成一个蓬松的丸子头，刘海掀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只在耳际留了几缕零散的碎发。陆庭琛从侧面看过去，一时半会竟然没有认出她来，见她越过这边直接朝前面走去，在登记表上匆匆签下名字，递给身边的小圆脸护士然后追了上去。

　　“时医生！”

　　他在时槿背后喊她，前面的人听到声音停下,侧过身往后看来，时槿双手插在白大褂的上衣口袋里，看到他，姿懒而漫不尽心，扬了扬眉。

　　“有什么事吗？”

　　陆庭琛看着她无波无澜的眼睛，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的热情激动全都变成一盘凉菜，他在猜测，时医生是不是又不记得他了。

　　“时医生，您怎么到这边来了？是有什么事吗？”陆庭琛上前两步。

　　时槿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说：“没有，就路过。”

　　她的声音很淡，平静细软透着一种不予亲近感觉，陆庭琛不知道该跟她说自己也是北医大的学生，而且他们原先还见过面的。只不过当时的情景是一个在台下，一个在台上，一个是提问人，一个是发言者，一个是要签名的粉丝，一个给他签名的偶像。

　　时槿等了一秒，不见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她抬手看了一下时间：“陆医生，我这还赶着去做手术，有事以后我们再聊吧。”

　　陆庭琛刚回过神，点头：“时医生，您先忙吧。”

　　时槿没再多说什么，刚才小刘已经打电话过来催她了，58号病床病人的心脏动脉搭桥手术，今天下午四点一号手术室里进行，届时还会有院长和院务领导以及相关主任医师过来观摩。她不懂于玺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什么，不过对她而言，这个手术相比她平常熟练的动脉搭桥手术，最不同、风险难度也更大的是病人的动脉血管壁粘性比较高，她必须要更高更好地集中注意力，完美，精确无误地完成这次手术。

　　时槿走远了，陆庭琛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怎么个头还没他高的人，看上去气场那么大，不过要说他为什么选择来这家医院，完全没有原因也不是。时槿在学生时代本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有关她的各种传说事迹也是风靡校园，作为医学后辈，他不止一次从教授口中听到过她的名字。一年前，那会他还没从北医大毕业，作为应届生参加过一次校党委组织的毕业生经验交流会，时槿作为早他们几届毕业的同校学姐也刚好受邀在内。

　　那次座谈分享会，时槿是那场《组织工程化人工血管与未来临床心外科相关研究》讲座的主讲人，陆庭琛记得她那堂分享课讲的十分生活细腻，不像一般的学术研究长篇大论，听得让人甚为舒坦，既是高深，又能快速从中掌握最前沿的技术知识。

　　因为时槿是大学期间就崇拜不已的学姐，陆庭琛一直抱有侥幸，如果他来了这里之后有幸能跟着她学习，不仅是圆了他学生时代的梦想，也能从她的知识研究和中专业素养中受益匪浅。不过现实也是对他相当残酷，从年初过来到实习结束，到正式到岗就业，快一年过去了，普通外科，烧伤外科，胸腔外科，甚至肿瘤外科，他都轮岗了一遍，偏偏没轮上医院最出名、最厉害的心脏外科，能碰到时槿的机会相当于没有，更别说还能有机会同她说几句话。

　　他这样想着，又顾影自怜起来，刚才同他说话的护士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时槿离开的方向，忍不住笑着调侃他：“陆医生，你是不是对时医生有什么想法？”

　　陆庭琛被她问得吓了一跳，饶是他对时槿没有任何男女之外的非分之想，也心虚了一把，红着脸答：“丁姐，你又开我玩笑了，我对时医生哪有什么想法，时医生她是……”

　　小圆脸的丁护士比他大，见他羞涩紧张中也是一脸正直坦荡，竟然得趣。她一副‘我懂你，就不要装了’的表情，陆庭琛被她瞧得好像他连衣服都没穿一样，便是觉得他现在作什么解释都是借口，一时竟然哑口无言。

　　“时医生是什么？”丁护士接着他的话问。

　　“时医生，她是……”

　　丁护士直接打断他，说：“时医生是不是完全超级正点？”

　　她似乎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明明当事人什么都没有说，她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同时不忘提醒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要保持清醒：“不过我也跟你说，就算你对时医生有什么想法也没有，追求我们时医生的人多了去了，不说别的，就只算我们医院单身未婚的男医生，或者别的医院的青年佳俊，哪个不是一见时医生为之倾倒，二见美人无意抱憾终身的，时医生啊，对他们都没兴趣。”陆医生这样的，不知道要排到哪个后面去。

　　“……”

　　“也不知道时医生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在这里工作几年了都没有见时医生谈过恋爱也许像陆医生这样的小鲜肉，勇敢可爱，努把力还是有希望的哦。”

　　她话尾一转，脑子里过滤了一堆小言废料：“咦……时医生难道是真的喜欢年下款的？”

　　陆庭琛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下去他完全就插不上嘴。刚要进电梯，年纪稍大一点的护士长从主任办公室过来，找到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句：“陆医生，扬主任找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陆庭琛点点头，朝她走去，护士长又对丁护士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嫌今天的事情不够多。”

　　丁护士吐了吐舌，独自一个人往化疗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