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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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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上天降下的劫难,让苏泽大地沉寂。
存活下来的人很少,二十岁以上的不论男女只留下不足两成,十岁以下的除却弱病残却有一半活了下来。
为了人类生命的延续,女娲娘娘用九九八十一天的时间采集了人间最具灵气的荷露,将其炼化成露灵,派去人间收集男子的力量,而后融入到适龄女子的身体中。此后,女子力量大增,怀孕生子轻松了许多,所生之子生命力也顽强了许多,九成皆能平安长大。
但男子自此之后力量日趋薄于女子,逐渐演变成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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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壁残垣,人们身上萦绕着死寂,一双双空洞的眼睛四处找寻能够果腹之物。饿到无力之人已然躺在地上,等待死神的召见,他们的眼里有的尽是不甘心,有的却还含着憧憬。
一个凄清的角落,蓬头垢面的男子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像被抽了灵魂的干尸,也许他还活着,也许他已经死了。他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却还隐约能够看出那是上等的衣料,只是破旧如此,也无人会争夺这一文不值的破衣裳。
“你还活着吗?”女子也是难民之一,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她站着晃晃悠悠,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双眼睛已失去了活着的希望。她来到男子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又问道:“你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在她碰触到他的身体时,他身上的热度是活人的温度,她还敏锐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女子在他身边坐下,开始自言自语:“这场战争让我们国破家亡,新主得到了城池,却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我一家老小不是死在战场,便是死在饥荒中。如今唯剩下我一人,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女子如抓到一棵救命稻草,喋喋不休,她忽然发现若能找到一个人倾心相对,那么活着便还是有趣的。是的,她需要一个人陪伴,相扶相持,拥有自己的孩子,再成立一个家。
“你是女子,只要活着,总会有家的。”许久,男子艰难地启唇,许久不曾动的口吐出沙哑的声音。
女子心中一惊,能让他说话实属难得,“是,方才与你说话,我便已想通,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你也还年轻,不管家中发生何事,不管过去发生何事,你也该重新振作才是,也许会有更好的日子在等你。你,容我问一句,你家中还有何人?”
闻言,男子愣了一愣,随后冷笑一声,“母家已亡,妻家不要,我如今是孑然一身。姑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早已婚配,更被休弃,是不洁之身。”
“眼下战乱,能得一人白首偕老已是难得,谁还顾得是否贞是否洁,所谓贞洁,不过是盛世安平时玩的把戏,如今,活着便是王道。”
“你不明白,”男子忽然厉言,“你不知发生在我身上之事,不知我为何被休弃,若是知道,便不会再说此等糊涂话!”
他似要将这段时间的委屈、愤恨皆发在这陌生女子身上。
“你不必明言我也大抵知道一二,如你这般妙龄男子所遭受的,我见过的并不在少数。”她微微碰触男子,“我叫夜伏,黑夜的夜,伏地的伏,如你愿意,我愿和你共渡难关,相扶相持,直到终老,永不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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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终老,永不背弃。
旦夕很庆幸当时没有固守己见,也庆幸当时夜伏死缠烂打,让他的心产生了松动,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母家姓霍,原名霍旦,现今改为旦夕,人有旦夕祸福,他自认这名字挺好的。
不论是母家还是曾经的妻家,家境皆殷实,但那段时间经历的是梦魇,过的是牲畜奴隶的日子,活得还不如一个穷人。他跟着夜伏离开那个伤心地,一路靠着夜伏捉鱼打野味吃野草到了沧淩城,日子并未有想象中那般苦,似乎夜伏每次觅食都非常顺利。
离开受战乱之苦之地,日子便愈发好了,夜伏将多余的野味变卖,身上也算多了几个铜板。
来到沧淩城后,又正到了采莲之季,城中四处可见莲蓬,夜伏便是用这莲子将旦夕养回那个白白嫩嫩的美男子的。
“旦夕。”夜伏放下手中的篓筐,冲正在晾晒衣裳的旦夕道:“莲子汤在厨房,晒完衣裳别忘了去喝。”
旦夕想不通,为何夜伏每日孜孜不倦地为他炖莲子汤,其实炖汤这种活,他可以自己干,他现在身子好得很,不必再如初见时那般,事事需由她照顾。
“好。”不过,夜伏做的莲子汤是他喝过的最美味的,这点不能否认。
“旦夕,”夜伏凑近旦夕身边,用袖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你觉得我做的莲子汤好喝吗?”
“好喝,可是,你每日变着花样做汤,不累吗?”
“为你做汤,谈何累?”夜伏抿唇一笑,“我每日换着花样,其实是为了开一家莲子汤铺,你我总不能靠着采莲卖莲为生吧。”
“你看你,喝了我的汤,气色好了不说,人也变漂亮了,我们的汤啊,肯定会大卖。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买一间自己的房子,不用看人脸色,是不是?”
旦夕想了想,点点头。也的确如此,虽然他很满意现在的日子,但是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夜伏毕竟是女子,怎会愿意一辈子寄人篱下,这屋子的主人毕竟只是夜伏的远房亲戚,他们住在此处,可是按月交租的。
而且,他极不喜欢那个眼睛里透露着不怀好意的女子,单洳。
“夜伏,你整日带着个男人,不嫌累赘吗?”
“夜伏,这是个别人用过的男人吧?”她曾尖酸刻薄地让他无地自容。
“夜伏,把这个男人借我一天,也让姐姐研究研究到底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她还曾如此露骨地调/戏侮/辱他。
可是,夜伏只能呵斥她。
“夜伏。”
那个可恶的声音又出现了,旦夕扭头一看,果然是单洳那厮,他走至夜伏身后,侧过身,继续晾晒他的衣裳。
“女人说话,男人不是该识趣地退下吗,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旦夕隐忍下满腔怒火,狠狠地瞪了单洳一眼,而后愤愤不平地回屋。
“夜伏,你是真打算将这个男人留在身边了?”单洳提高音量,似要故意让屋中的人儿听到。
夜伏却将单洳拉至一旁,被对着屋门,小声说道:“单洳,我说过,我虽与旦夕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但我二人早已拜堂成亲,已是夫妻,何况,他一人孤苦伶仃,我若弃他而去,他将何以立足,何以为生?”
“借口,若是为他好,不如早些为他另寻妻主,早日生下孩儿,那他自然圆满,哪里需要你的照顾?夜伏,你与他终究不是同一路人,听我一句劝,早些断了吧。”
“单洳,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你也无需找旦夕的麻烦,更不要再口出污言,伤害旦夕!请回吧!”
夜伏将单洳请出,回到屋中,劝旦夕且将单洳之言当作无赖之言,自己却是久久放不下。
他二人不是同一路人,不是同一路人……她的脑中时刻回荡着单洳的话。
是夜,夜伏一如既往地等旦夕安睡后才离开屋子,旦夕却是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两人成婚已半年有余,起初因他身子不适,夜伏不与他同房乃事出有因,可眼下,二人虽同床而眠,却是两床被子保持距离。自己惨遭蹂/躏之后,对男女之事本全然无了兴致,甚至颇有恐惧,但若夜伏有此需求,他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配合之,可夜伏似乎对他的身体并无兴趣……
难道因为他是残花败柳之身,看不上他吗?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落魄的夜伏,不再需要他这样的累赘,不想要他这样的人做夫君了吗?
旦夕离开屋子,离开小院,正见夜伏离去的背影。
他一路跟着,直到荷池。
他一直好奇,外面的荷花已枯萎,而这里的荷叶四季如青,荷花无日不绽放,仿佛从未枯萎凋谢过,可明明每日皆能采摘到新鲜的莲蓬。
他平日里极少离开院子,今夜一见,这荷池甚大,比他家的还大上几倍。荷叶上的露珠似晶莹剔透,似熠熠生辉,更似跳动的水精灵,活泼可爱。
这样跳动的精灵似乎有些眼熟。
只见,夜伏对着月亮展开双臂,骤然间化作一抹光亮,腾飞至万千精灵之中,与其翩跹起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旦夕揉了揉双眼,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之后,惊愕地看着荷叶上的精灵。
夜伏呢,她为何……她不是人?!
这是他的猜测。
万千精灵中,一颗圆润晶莹的精灵发现了旦夕的存在,它极速冲到旦夕面前,五官和手脚清晰可见,连惊恐的表情亦是一览无遗。
“旦夕!”它惊恐道,一阵手足无措之后,它才开始褪去光芒,化作人形。她是夜伏,的确是那个温润如初的女子。
“旦夕!你,你没事吧?”夜伏揽住旦夕的肩,担心他惊吓过度而晕倒。
“夜伏,夜伏。”旦夕晃了晃身子,呢喃不断,“昼伏夜出,夜出昼伏……”
“我是露灵,夜出昼伏的露灵,平时白日里我可是在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