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巷陌》青山渝

18、闯入

　　无忧离开后的几日里，一连阴雨绵绵，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花瓣上，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清新的味道，携带着泥土的芳香。桃林氤氲着雨色，逐渐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景。仿佛是被人披上了一层轻纱。
　　是夜。星辰繁离。
　　一轮皎月明亮的悬于空中，隐现在暗红色的云幕里。丝丝缕缕的月光透着花叶的间隙照进来，如一条条白练，落下斑驳错落的倒影。没有微风吹拂，桃林显得格外幽静。
　　小九打着哈欠，颇有些昏昏欲睡。无忧不在的日子里，她总是替无忧看家，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连几日没有睡觉，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想她这样道行尚浅的桃妖，比那些已化成人形的妖要孱弱许多，必须像凡人一样睡觉。
　　“快点，快点。”须臾，从远处传来踩在落叶铺成的路上发出的沙沙声，声音朝着小九这边而来，模模糊糊能看见一点光亮。小九只当是无忧回来了，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陌生的人声，“快，往这边走。”小九听着，说话的人应该是个中年男子，不是无忧。
　　此处桃林位居仙家福地，迷踪复杂，一般人很难寻到。天上的仙人往往通过法术才能找到路，小九不免疑惑，究竟是什么人有本事闯进桃林，还非得偷偷摸摸的。
　　那夹杂着嘈杂人声的脚步声离小九越来越近。小九听到有人在时不时低语，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闯入小九视线。为首的是一名青衣男子，衣着华贵，金饰锦袍，不似普通人。小九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灵气，仔细看来应该是个凡人。
　　凡人来这里能做什么？小九生怕打草惊蛇，只好先静观其变。
　　青衣男子的身旁站着个低眉顺眼，上了年纪的老头。而身后跟随的，全是身穿黑衣的人，应该是这男子的护卫。他们腰间佩戴着长剑，个个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小九数了数，有十来个人。要是打起来，她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现在也就是棵手无寸铁的桃树。
　　“皇上，根据命铃的指示，宝物应该在此处无疑，如若特别靠近，命铃还会有所提醒。”
　　皇上...听那个老头对青衣男子的称呼，他大概是人间的帝王。无忧曾告诉过小九，人间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法则，就如同天帝一样，人间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便是执掌大权的皇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小九思忖，这倒是个好玩的地位。
　　小九听他们谈话，知道他们是来寻找宝物的，心里忍不住嘲笑他们。这荒郊野岭的有什么可寻的，虽然这里的景色的确很好看。
　　人间的帝王果真和无忧讲的一样贪婪，坐拥天下还嫌不够，非要道听途说，寻找那些所谓的仙物。
　　说实话，小九跟在无忧身边百年，也未曾见过桃林中有什么价值连城之物，又或者是无忧藏着掖着的东西。无忧总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又不能带进坟里，要来有什么用，阎王都不稀罕。
　　不过，若说唯一能让无忧念念不忘的，估计只有他前些日子刚刚窖在桃树的酒酿。原本以为此处极其荒僻，平常不会有人叨扰，凡人几乎不可能找到路，无忧便从未设过结界。这群凡人能轻车熟路的闯进来，应该和他们所说的命铃脱不了干系。
　　小九好像以前曾听无忧说起过，命铃是仙家之物，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她听的不认真，就给忘了。
　　小九前后思虑良久，她又没办法把他们赶走，就让他们在这里瞎折腾好了，只是可惜她的睡觉时间了。
　　青衣男子低着头，审视般的在四周踱来踱去，最终却向小九走来。小九心中一惊，无忧才放的桃花酿竟然被他这么轻易地找到了！他渐渐走进小九，小九注意到他腰上系着一串铃铛，黑夜里看不清它的颜色，隐隐可以看出铃铛上纹着诡秘的图案，想来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命铃。
　　小九不知为何感到害怕，一股很强的压迫感在她身边四散开来，让她喘气都有些困难。
　　在青衣男子行至小九身前不过十米之地的一瞬间，腰间的命铃紫光乍现，将整片桃林照的如同白昼一般透亮，刺得小九有些睁不开眼睛。旋即，光芒很快黯淡下去。
　　“皇上，命铃已有所指示。想必宝物与那棵树有关。”
　　完了完了，小九在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想着要是他们偷走无忧的酒，等无忧回来，又要生她的气了。
　　青衣男子默默点了点头，身后的黑衣人立即会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铁铲，蜂拥而至，在小九的树根下刨土。小九发动全身力气，抖动树枝，卷起层层泥沙，那些黑衣人呛得止不住的咳嗽。她想用这种办法让他们知难而退。
　　“活见鬼了，明明没风，这树抖什么抖。”小九听到有人骂骂咧咧。
　　可是没多久，小九便累的不行，抖树枝也需要消耗她的元气。那些黑衣人见她消停了，迅速继续挖了起来。挖了半响，他们发现了无忧的桃花酿。轻轻拿出后，恭恭敬敬地递到青衣男子面前。
　　虽说无忧的酒不是什么宝贝，但毕竟是仙人酿造的酒，总归沾了些仙气，凡人喝下去，倒是可以延年益寿。小九只听无忧说起过一次，不知道这些人又是怎么得知。
　　她想说话吓吓他们，可是无忧说一般的凡人是听不到她说话的。小九一时没了办法。
　　未等青衣男子发话，他身边的那个老头率先上前一步接过桃花酿，来来回回看了几番，摇着头道：“此物并没有灵性，只是一坛普通的酒酿罢了。按照书中所记载的，命铃第一次会唤醒物魂，第二会指引持有者者找到镇国之宝。这并不是我们所求之物。”
　　小九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桃花酿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皇上，请把命铃借微臣一用。”说罢，那个老头持着命铃，往前走了两步，绕着小九转了几圈，随及抬手将命铃指向小九,命铃突然铃声大作，急速的摇晃着。小九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被翻江倒海的潮水卷起。
　　约是过了几分钟，那老头收回命铃，退回青衣男子身旁，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依微臣之见，皇上所寻之物应是这棵桃树，此树不仅灵性十足，而且命铃见到它，也有所指示。
　　小九听了，忍不住暗暗腹诽。她虽然是棵有灵性的桃树，但活的时间连千年都没过，也不能化成人形，委实不算是宝物。她心道他们一定是老眼昏花了。
　　青衣男子微微上前几步，缓缓抬起头盯着小九，嘴边有一丝冷笑。“欧阳大人在拿朕开玩笑么。”
　　碎玉般清冽的声音。
　　小九呆呆的看着他，心头莫名涌上一丝熟悉的感觉。
　　这这这...
　　倘若小九是个人的模样，此番定然会脸红的像喝醉了酒似的。她深吸一口气，怪她见识短浅，见着他如玉的面庞，只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小九...小九...是谁，在轻轻唤她的名字，声声入心，犹如隔世的悲鸣，让她听不真切。
　　“皇上恕罪，只是命铃的指示不会出错。虽然不似平常的宝物，但日后定有用处。”
　　“如此，便挖走吧。”
　　男子身后的人立即展开行动，小九的体型在众桃树中算是娇小的，挖起来倒不难。
　　小九倒吸一口凉气，敢情他们是要把自己移走？不行，不能被他的美色引诱。小九集聚灵力，想要通信无忧。她虽然不会法术，但是可以用灵力隔空传音。
　　可是她发觉体内的灵气混乱的四处游走，根本无法凝聚，那股压迫感也随之而来。小九急得满头大汗。无忧走的时候，把身边的仙童也一并带走了，桃林里的其他桃树也不会法术，现在没有一个人能救她了。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根被他们从泥土中拔出，然后被他们扛到肩上。小九一阵哀嚎，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偷了无忧的桃花酿。
　　无忧...你在哪...
　　由于离开桃林这样的仙灵之地，小九昏昏沉沉的，没一会就沉睡了下去，心中只想着等无忧来救她回家。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小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隔天清晨。
　　小九睁开眼睛，静静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及其宽阔大气的屋子，金雕玉砌，布局严谨，正对大门的方向上，是一张玄黑刻漆的玉桌。而自己，被移栽在这间屋子的一个角落，勉强不会碰到上面的墙。
　　那个前几日掳走小九的青衣男子正伏在案几上，眉头紧锁。
　　小九记起，前天夜半时分，那青衣男子领着众人闯入桃林，不由分说将她掳走。小九不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宝物，但她只不过是一棵稍微有灵性的树而已，这样的树，桃林里有上百棵，偏偏那命铃见到她就晃个不停。小九转念一想，反正他们把她当成了宝物，又不会伤害她，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化成人形，再偷偷跑出去，逍遥地云游天下。
　　她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玩一玩再回桃林。
　　小九乐呵呵的想着人间的大千美景，丝毫没有注意到青衣男子狠狠的往她身上砸了什么东西。小九痛的嗷嗷叫，偏头去看，他扔的是一本叫奏折的东西。奏折，应该和天界神仙对天帝的请谏差不多。
　　青衣男子走到小九面前，面色如霜，令小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九悄悄地盯着他看，纤长的眉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一双凤眸乌黑深邃，如天上的星辰一样耀眼。两片薄唇微闭，说不出的魅惑。脸似削刻，棱角分明。小九看的心猿意马。
　　无忧说，以后要嫁人，就要找个好看的夫君，像他那样，脸其实是可以当饭吃的。小九一直深信不疑。
　　只不过，她一棵桃树，想着要让一个人来做他的夫君，着实不太合情理。
　　“原想着能用命铃找到镇国之宝，到头来不过是棵烂桃花。”青衣男子冷冷地瞥了小九一眼。
　　烂桃花？他竟然说她是棵烂桃花！好歹她也是无忧一手养大的。不行，她不能这么没出息。
　　“桃树怎么了，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可以化成人形。”小九愤恨的反驳。他明显一愣，随即冷哼一声，“一颗桃树，竟也能成精。”小九被吓了一跳，按理说，他应该听不见才对。“你..你为什么能听到我说话？”小九吞吞吐吐的质问。
　　“佩戴命铃，自然能听见。”青衣男子又回到桌前，不再理小九，任凭她在旁边自言自语。
　　“你干嘛不和我说话啊，表情还那么吓人。”
　　“你把我掳到这里来想对我做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小九。”
　　......
　　“你真好看。”
　　“我可以叫你夫君吗？”
　　......
　　青衣男子终于耐不住，随手又扔了一本奏折到小九身上。“烂桃花，不知廉耻。闭嘴。”
　　“哎，你别走啊，我不说话就是了。”
　　他咬着牙，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再和那棵烂桃花待下去，他恐怕就要疯了。一棵桃树成精就罢了，偏偏又是个话痨。他辛辛苦苦找来的镇国之宝，看来是没用了。门外的两个护卫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小声地窃窃私语，“皇上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上午。”
　　小九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往常无忧总是笑意盈盈，耐心地听她说。眼前这个人冷的像冰一样，似乎不愿意搭理她。
　　小九探头探脑地往他的玉桌看去。那上面雕刻着一行苍劲大气的字。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下面是几个飘逸的小字。
　　陆云宸。小九暗忖，他的名字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