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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八、 乞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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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我又从梦中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枕巾又是一片濡湿。
 我大口的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做了噩梦了。
 缠绕我多年的噩梦。仍在禁锢着我不放。
 我无法再睡了。起身在屋里走动起来,为驱寒兜着圈子。
 夜里还是有点冷飕飕的,干燥又清冷的寒意,一张嘴,能看到呵出的团团白气。
 我却心头还是躁热不安。额上的汗迹还未干透。
 头上扎的头巾不知何时落去的,头发披散开来。顺着我的脸颊,长发,湿湿的贴着。
 我揪起一缕,默默的玩弄着。这头发,是愈发的长了,有许久,忘了用剑绞过了吧。
 我突然又想起一个人。一个曾经很熟悉的人。她的头发也长长的,乌黑发亮,却被人紧紧抓住不放,她哭着叫道:“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记忆划向更远……
 
 ……奶娘神情憔悴的对我说:“阳儿啊,奶娘没办法再照顾你了。我要带小惠回老家去。小惠她……”奶娘一阵哽咽,抹了抹眼泪。“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去找姨夫人吧。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老爷夫人……”奶娘又抹了抹眼泪。“姨夫人以前对你也不错。你去投奔她,会很好的。”
 大火已经熄灭了。烧了一整夜,诺大一个逸林庄,只剩下一片灰烬。往日繁华热闹,再也不复存在。往日车水马龙,如今鲜有人问津。
 丫鬟奴仆,都跑个精光。现在,只剩奶娘小惠,还有一晚上忙着打水救火,来回奔走弄的灰头土脸的小柱子哥哥了。
 他本来就是个孤儿,和我一样,无处可去。
 我不怪奶娘。真的。此刻她要走,我能理解。
 要是没有她,现在的我,也只是一缕游魂,伴随着我父母姐姐而去了。
 只是我不能死,我要死了,我们林家的血海冤仇,那真是永无出头之日了。“我一定要报仇。”小小的心里,下定了决心。
 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多岁。懂得了世态炎凉,也懂得了那些真正对我好的人。
 “我,那个,嗯……”小柱子望着我,结结巴巴的,憨直的脸上,露出努力讨好的表情。“那个衣服,就,就送你穿吧。我,我不找你要了。”他一指我身上的衣服。
 我看着身上。衣服已经被我弄的皱巴巴,脏兮兮,但还是看得出新新的底色和原主人小心翼翼的保存。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家里一夜之间,被火吞噬个干净。我什么都没有带出来。我一无所有。唯一值钱的,就是这身衣服和靴子了,它还是别人的。
 我知道这身衣服对小柱子很重要。他花尽心血攒身新衣服也不容易。此刻,我只有默默的记上心头。
 “谢谢你。”我轻声的说。
 “别……”朴实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憨憨的,他的脸,抹上一股红晕。
 
 我送别奶娘他们。
 我不住挥手告别,手上的伤口,奶娘已经帮我清洗干净,仔细地用布给我包好。奶娘他们的背影,在夕阳的余辉下,拉得老长。
 奶娘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她的身影,显得瘦小。小惠趴在小柱子的背上,眼神茫然空洞,却不住地回头向我摇手告别。小柱子无处可去,便自告奋勇的要和奶娘一起走,也好一起有个照应。
 看着他们远去,我不禁有点眼前发酸。头,又开始昏沉起来。
 
 我没有马上去找姨娘。我有着自己小小的骄傲和倔强。
 我茫然的四处游走。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我越走,脚步越沉重。当走到郊外一处破庙时,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我病了,发起高烧。热的我口干舌躁,浑身难受,四肢沉重,如火烤一般。只觉得在昏昏欲睡,灼热难受时,一块清凉覆上我的额头,隐约中,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清凉甘甜的水,从我口里缓缓进入,润湿了心肺。
 我慢慢睁开眼。发现我躺在破庙角落的一块草堆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眼睛的主人是个女孩子。她大约十一、二岁年纪,和姐姐差不多大,长长的辫子,面容清秀可爱,穿的衣服虽然破旧但不肮脏。看到我醒了,她的眼里透出高兴,脆脆的说:“你醒了?你昏了一天了呢。饿不饿?”
 我点点头。她伸手把我额头上盖的湿布摘下来,转身,拿出半个地瓜出来给我。
 地瓜是生冷的,我却还是狼吞虎咽,如同美味佳肴。吃的急了,有点噎住。
 她笑了,“慢点吃。”递个我一个粗瓷碗。碗边有点残破,里面是清清的水。我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大半碗。突然间,打了一个嗝。我们都笑了。
 她说:“你多大了,怎么在这里呢?都病了,也不回家,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我眼神有点黯然,“我没有家,我是个孤儿。”
 “哦,”她说道。“那和我一样,我也没有家。去年我爹娘去世后,我哥哥要把我卖掉,我就逃出来了。后来,就四海为家了。”她随口就说起她的身世,我不禁一愣。既然也有人如此的悲惨,我顿时感觉与她亲切了许多。
 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阿秀,今年十一了。”
 我有点迟疑。我不知道我现在有没有危险,我的仇家,还在不在附近。
 “我,我叫小柱子。”先拿小柱子哥哥的名字用着吧,希望他不会怪我,我暗想到。“今年,七,七岁刚过。”
 “呵呵,你真小。”阿秀活泼的说道。“我做你姐姐吧。”她笑笑的望着我,摸摸我的头。
 我心头一热。点点头。
 以后,阿秀就成了我的姐姐。她也像个无微不至的大姐姐一样,照顾着我。
 
 “小柱子,小柱子,快过来。有好吃的。”阿秀急切的招唤着我。
 我们晚上就住在破庙里,平日里,她就带着我,在街头,四处乞讨。有好心的大叔大婶儿,施舍点我们一口热饭菜,阿秀总让我多吃。
 她说:“你太小了,多吃点,才能快快长啊。”这个时候,她就笑笑的,在一旁看我吃相狼籍。
 我们也受到过别人的白眼。也有无知的小孩,围着我们起哄,嬉笑,扔石头。“小乞丐,臭乞丐。”看着我们四处躲闪,他们乐得哈哈大笑。
 可乞儿总是坚强的。他们就像春天里的小草,就算被野火肆虐,它们也能顽强的再生长。阿秀带着我,说我们是家乡发洪水出来逃难的姐弟,父母亲都遇难了,她绘声绘色的描绘着,动情处还能声泪俱下,总能引得小脚颤微微的老太不住的抹眼泪,忍不住塞给我们两个大馒头。
 我迅速的学会了一切。我学会冷眼看着周围的世人,世生众象。我看着那些慈悲的,虚伪的,叹息的,哄笑的,围观的人群,看着阿秀的表演,心里不禁想笑。
 现在,最真实的,只有我与阿秀姐姐,相依为命了。
 
 我和阿秀,走遍了周围的村镇。我们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太多时间。原来栖身的破庙,被一些年纪更大的乞儿所占领了。乞丐之间,也不是风平浪静的。我们也争,争地盘,争食物。他们嫉恨我们,因为阿秀。阿秀是那么的活泼和可爱,我们每次出去,都能要到比他们多的食物。我们人单力寡,我们斗不过他们,我们只有离开,不断的寻找能为我们暂时遮风避雨的安栖之地。
 我和阿秀到处流浪着,不知不觉中,我个头慢慢的长高了,阿秀也越发出落的水灵。破旧的衣服,脸上的黑灰,也遮盖不住日渐清丽的光芒。
 我总是跟着阿秀,像她的一条小尾巴。我喜欢看到她笑,每次看到她,就仿佛看到姐姐又活过来一样,我还是个被人宠爱的孩子。
 一日夜半,我和阿秀在天桥下睡着了。晚风冷冷的,刚才烤火的树枝,早已熄灭,我紧紧的依偎着阿秀的腿边而眠。睡梦中,我看到了大火,熊熊的大火,像一条长蛇,像我扑过来,将我包住,吞噬。血,如墨一样浓的血,慢慢蔓延,四处。梦境是如此的真实,残酷,我甚至都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啊!”我惨叫一声,从梦中醒过来,下意识的就去找阿秀。
 阿秀双目紧闭,身体/发/烫。我摇晃了几下,她像没有知觉似的,没有回/应。
 我不知所措。突然发现,在阿秀身下,有殷红的鲜血,顺着腿边,缓缓的洇出。
 我大惊,“阿秀姐姐,阿秀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使劲的摇晃着她,都急出眼泪了。伸手探去,她的额头滚烫。
 “……小柱子,莫晃了。再晃,我就散了。”我摇了半天,阿秀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但还是虚弱的样子。
 我破泣为笑,悬着的心又放了回去。刚才我是多紧张,生怕她从此不再醒来。
 “我,我好象是病了。浑身难受。“阿秀轻声的说。
 “阿秀姐姐,你,你流血了。你受伤了吗?你哪里受伤了。我们去看大夫好不好?”我指着阿秀身下,手指颤抖。“你不能死,不能死啊。”突然一阵心好痛。我很怕我承受不了,再次失去亲人的痛苦。
 “是吗?在哪里?”阿秀被我扶着侧起身。“我觉得肚子里好痛。绞着痛。”她捂住肚子,一副难受的模样,眉头紧紧结在一起。
 “我们去看大夫吧。阿秀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我还是很害怕。
 
 可是我们没有银子。我被人从店里哄出来。
 “走,走,走。小叫花子也敢进来。”药铺伙计一脸的不屑。
 “求求你了,我姐姐快要死了。你们行行好,请大夫帮我看看她吧。”我跪在街上,不住的给那人磕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诧异的,小声的议论着。阿秀虚弱的靠在墙边,她的血还一直在流。我担心死了。
 “滚,滚。”他一甩衣袖,径直走回店内,不理会我的哀求。
 “小柱子……”阿秀弱弱的呼唤了我一句。
 “咱们不要求他了。我,我没事。今天好多了,只是觉得有点疲。”她说道,又缓缓抬手帮我擦拭我的泪痕。
 “阿秀姐姐,你不能有事。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失去你。”我急切的望着她。“我一定要救你,我要保护你。”我紧紧的抱住她,泪光在眼里打滚。
 一个好心的大妈看不过去了。走出人群,她把我们带到她家里。
 她给阿秀烧了些热水,又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大妈说是她孙女以前的衣服,现在穿小了就送给阿秀了。阿秀原来的衣服,已经污溃不堪了。
 大妈说,“这个不用担心,过几日就会好了。这是女孩子的必然现象,有了它,就表明女孩子长大了啊……”她突然看到我在一旁,就住口不说了,把我支了出去,和阿秀两人在房内嘀咕半天。
 我在外面等着焦急,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听。过了一会,就看到大妈笑呵呵的出来了。我赶快去看看阿秀,她的气色慢慢好了起来,脸上,都还出现了红晕。
 好心的大妈还留了我们吃了晚饭,虽然很简陋,但我们吃的很开心。
 我很高兴,我知道阿秀不会死了,吃什么都觉得香了。
 
 拜别了好心的大妈。我跟阿秀说,“阿秀姐姐,我认识一个亲戚,我们去找她吧。我不要你再流浪了,昨天真把我吓死了。”
 阿秀脸上飞上一片红霞。她说,“我没事的。每个女孩子都会这样的。”
 “为什么呢?”我不解的问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啊。它就是这样的。”阿秀的脸红扑扑的,很是好看。她一甩她的大辫子,“小柱子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呢。”她的口气显得她都好大了。
 我一撇嘴。但很快,就忘了不快了,我说,“阿秀姐姐,我们去我姨娘家吧,我们去找她。她家也很大的,以后,我们不要再住街上了。”我急切的望着她。
 “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你还有个姨娘?”阿秀不解的问道。
 “我,我不喜欢她,以前没找过她。”我眼光一淡,“我们现在去找她吧。我们可以跟先生学识字了,我们能吃饱了。以前,是我错了。”我低下头。
 “小柱子,我没什么的。你不要勉强了。我们现在过的不也很好吗”阿秀善解人意的说道。她的眼睛清澈透亮,温柔的望着我。
 可是我下定了决心,要带阿秀去找姨娘。我不想她再受苦,我要保护她。
 我们走向我记忆中的路。姨娘家在我们曾经乞讨路过的一个镇上,离原来我家路程并不远。只是她家朱门高墙,看似高不可攀,以前只是远远路过看过而已。现在,我鼓起勇气,上前敲门。
 我说我找徐夫人。开门的一位蓄着几缕山羊胡子管家模样的人眼神锐利地打量了我半天,吐出一句,“你是谁?”
 我说我找姨娘。我是林慕阳。
 他一愣,又多看了我好几眼,突然急急的赶快把门合上,再也不出来。
 我使劲敲打,也没有人开门。
 我钝钝的走向阿秀。她在门前的大石狮子旁等待着我,看到我沮丧的样子,她好象明白了什么,她说,“咱们走吧。”
 “不。”我固执起来。我心里还在期待着。
 
 我们在街头休息了下来。我时不时瞄着那扇大门。可惜等了一天一夜,它始终没有打开过。
 我越来越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很长时间,我都坐在地上沉默不语。阿秀也默默着陪着我。
 我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我是期盼着门打开,也害怕着它打开。在我等到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我看到了门在缓缓开启,老远就听到了一串熟悉的笑声。
 那是姨娘的声音。笑的还是肆无忌惮。曾经是我很讨厌的声音。如今,我却觉得万分亲切和熟悉。我,很久没听到亲人的声音了。我不禁眼眶一热。
 我心里一阵砰砰乱跳,赶忙站起来。我看到姨娘和一个年轻的少妇一块正走出来,边走边笑语。她们衣着光鲜,脸色红润,像是要出门。
 我急切的跑过去,冲到她们面前,一把拽住姨娘的衣袖。
 她猛的吃了一惊,看着我。发现是一个又脏又黑的小乞丐,她马上挣脱开来,赶紧拍打着被我刚才拉住的地方,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我激动的说,“姨娘。是我。我是阳儿啊。”
 她惊讶的张开嘴,就仿佛像见到鬼一样,露出古怪的神色。“真的是你?”她还是一副震惊不相信的样子。“你没死?”
 我话语哽咽,“姨娘,爹爹娘亲,还有姐姐,他们,他们全死了。就剩我了。”我不禁又拉住姨娘的衣袖,就像往日拉住娘亲的一样。
 她脸色一变,急忙甩开,眼神还飘忽不定,向四周扫了一下。“你是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谁是你的姨娘?”
 我心中一阵羞愤。“姨娘,你不认我了。我是阳儿啊。我娘亲是你的妹妹,我爹爹是林枫。”
 “你好大的胆子,敢乱认我的亲戚。我妹妹和妹婿,我早就和他们断了来往了。我妹婿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全家都死了。怎么还会有你?他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可是安分人,他们武林上的打打杀杀,我都不知道。”姨娘此刻的表情,我以前从未见过。我呆呆的望着她,恍若陌生人。
 “走,走,快走。哪里来的臭叫花。再到我家里纠缠,我就把你送官。”姨娘不耐烦了。她立马转身回头。“女儿,我们回去。今天真是倒霉,一出门就碰见叫花子,搅了好兴致。”和她一起的那个年轻的少妇,回头看了我一眼,满是嘲弄和兴灾乐祸。她们急忙进了大门,匆忙的将门合上了。半晌,又没开启过。
 我心中反而平静了。我站在门前,静静的。没有眼泪。嘴角轻轻上扬,满是讥讽和冷淡。这就是我的亲人,我的姨娘和我的表姐,和我血浓于血的人?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了。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孤儿了。
 想到此,一阵悲愤,涌上心头。
 阿秀一直在街角看着这一幕。等她们进去后,她赶快过来扶住我。
 “阿秀姐姐。”我一看到她,内心说不出的感觉,五味杂陈。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走吧。你还有我呢。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亲姐姐!”阿秀是个多么冰雪聪明的姑娘。她一个劲的安慰我。
 我们相偎着,离开了这里。
 家变后,我就一直在家乡附近流浪着,我一直没有远离。也许在我潜意识里,我总觉得这里还有根绳索,牵引着我。但此时,我对这块地方,我的家乡,已没有了一丝牵挂。
 
 我们又一起流浪,走过了很多地方。看了不少风土人情,芸芸众生,也饱尝了不少人间辛酸。我和阿秀,不离不弃,相伴相依。
 我们不知道哪里才是个尽头。哪里,才能有我们一个安稳的家。我们在一起,但还是觉得很满足。
 阿秀越来越漂亮。她好象一朵含苞怒放的鲜花,以前是青涩,现在是丰盈。简陋粗鄙的衣物,也掩盖不住她的灵气。我们经常吃不饱,但也无法遏制住身体自然而然的变化。
 阿秀最好看的,还是她那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她很爱惜她的头发,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细细梳理,再结成两条麻花辫子,快活的甩在身后。我也比以前长高了一些,小柱子哥哥的衣服,渐渐觉得有些短了。但我还是很瘦弱,像个干巴巴的小猴子。阿秀老是心疼的对我说,“多吃点,吃多了,才能快快长啊。”
 阿秀喜欢在小溪边清洗她的头发,她很爱惜它们。每隔几天,她就解开她的大辫子,仔细的揉搓着她的秀发,一洗就好几个时辰。阿秀很爱干净。我们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并不特别肮脏。阿秀经常督促我洗澡,她给我清洗衣服。
 记得我浑身精赤,怪不好意思的,笑嘻嘻的猛的一头扎进水里,突然而来的寒意冻的我打个冷战。我对阿秀大喊,“不许偷看!”她就嗤之以鼻,不以为然的说道,“个小毛孩子,有什么可看的。”她就在岸边低头漂洗着她认为已经很脏了的衣物。
 我冻冻缩缩,用极快的速度赶紧洗完,披了件外套。阿秀就帮我梳理湿湿的头发。以前,都是娘亲给我梳的头发,我嫌奶娘梳的不好看,老缠着娘亲。现在,是阿秀给我梳。她的动作轻轻柔柔的,和娘亲一样。
 她给我仔细的挽起来,在脑后结个大髻。我的小帽早烂了,阿秀把布条给我扯下,当作头绳。过会,等衣服干好了,我们还要去村里扮演落难的姐弟。
 阿秀笑笑的说,“来,让我看看我的乖弟弟-----,恩,多好看。”她还不住的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这时,我们就笑作一团。
 
 阿秀要洗澡时,动静就比我的大得多。
 她会先仔细的在四周看了又看,小心翼翼的。确定没有人后,还要我在高处放风。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很紧张。
 她倒是真的不许我偷看。总叫我背向着她。我总是不满的撅起嘴。“切,有什么吗?还神秘兮兮。”心里很是好奇,但每次还是听她的话,因为阿秀会真的生气。记得有次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偷瞄了一眼,水里的阿秀,头发长长的披在肩上,湿气萦绕,皮肤白嫩光滑,胸脯处有微微地隆起,与我的平坦却不一样,我心中疑惑起来,不禁看的呆了。被阿秀发现后,她脸涨的通红,还气乎乎的几天不和我说话。再以后,我就老老实实地给她放风,不敢乱瞄,也不敢再多问了。
 阿秀洗的速度也很快,比她洗头发用的时间少多了。她急急忙忙就穿好衣服,脸上还红扑扑的,湿漉漉的。我老在想,洗个头发都要洗那么长时间,那洗澡那么快,能洗干净吗?可惜我不敢问。阿秀瞪眼的样子,也很凶。
 我们就这样,简单,而又快活的过着每一天。
 
 我们一路流浪,来到了幽州。
 幽州是个大城,人声鼎沸,很是繁华,街道上经常奔驰着马车,路边的小贩叫卖商品,络绎不绝,一点也不比热闹的宁州差。宁州是我的家乡,我们一路向北,现在,已经距离它很远很远了吧。
 日落西山时,我们终于找到了一处僻静的破庙栖身。大门已经破损摘下,烂烂的门板堆在一边。泥塑的菩萨身体残缺,歪倒在神座上。几把椅子东倒西歪。
 我们生起火堆,烤着刚才我偷掰回来的几棵玉米。讨不到吃的时候,我就做起了小贼。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充溢了庙里大殿。我拿着热乎乎的玉米棒,四处走动着比划,仿佛是拿一把小剑,神气的像个大侠,不亦乐乎。阿秀在一旁坐着吃吃的笑着。
 “好香啊。”一个粗鲁的声音传过来。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看到几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乞丐迈进大殿,领头的,是个年纪略长的衣衫褴褛的少年。他大约十四五岁年纪,看到我,微微有点吃惊,刚才的话,就是他说的。
 “真他妈香。”他咽了一口口水,看到我手里拿的焦黄香气四溢玉米棒子,露出贪婪的神色。
 “小孩。把你的吃的给我。”他伸手就过来抢。
 我紧紧的护住玉米往身后一藏。莫名的,有点反感。如果想要吃东西,可以好好说嘛,就这样突然来抢,像个土匪一样。
 “你干什么!”阿秀把我一挡,牢牢的护着我。她的神色懔然,像护着孩子的母亲,不可侵犯。
 “要吃这里还有。欺负小孩子,算什么。”阿秀又说道。
 “噢。”那少年这时才注意看着到阿秀,仔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目光,充满了猥亵。“还有个漂亮的小妞儿。”他的腔调流里流气,他的表情,满是邪意的笑。
 看到他的神情,我很不舒服。我极讨厌此人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阿秀仿佛也感觉到了。她一低头,急急的拉着我的手,“小柱子,我们走。”
 “走哪去?”那少年露出色/咪/咪/的神色。“妈的,我早就想找女人了。”他一下堵住我们的道路。
 我发起抖来。我觉得这个人面目开始狰狞,眼神凶恶贪婪。我很害怕。阿秀也是。我们都有点发抖,不知所措。
 “今天运气不错,这小妞真漂亮。”他嘿嘿笑着,一把拽住阿秀,开始撕扯起她的衣服来。
 我想上前去扯住他,被其他几个小乞儿团团围住,不让我走近,我们扭打起来。
 阿秀在拼命挣扎。我听到她的呼喊声,心中万分急切,却挣脱不出来。
 阿秀突然像发了狂似的,大叫一声,用尽浑身的力气猛一踢腿,将正扑在她身上的那流氓掀倒在地。她脸色惊惶,转身就要往外跑。
 却一把被那人拽住头发。长长的辫子,被那人扯在手里。“想跑!你跑不了。”他得意洋洋。
 阿秀痛的眼泪扑了出来。她挣脱不开,又落入那人的魔掌。
 她带着哭腔叫喊道,“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我在跟那几个小乞丐不断撕打着,听到阿秀的呼喊,心中又急又气,一不留神,便挨了几记重重的拳头,砸得我眼冒金星,口里满是腥味苦涩。
 那个粗通人事的少年,像发了狂一样,扑在阿秀身上,不住的撕扯着她的衣服,想强行非礼。
 “啊!”他突然怪叫一声。立马跳起来,站在一旁,面目凶狠,不停地喘着粗气。他的嘴唇上,冒出了血珠。他使劲的拿袖子擦拭。
 阿秀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她的呼吸急促,面色红的可怕,眼里,满是恨意和怒火。
 “阿秀姐姐,阿秀姐姐。”我在一旁急切的呼叫。一分神,又挨了几下拳脚。
 “他妈的。”他暴跳起来。又一下扑到阿秀身上,双手紧紧的箍住了她的脖子。“敢咬我。我叫你咬我。我叫你咬我……”他目光恶狠狠的,手渐渐使力,脸庞,开始扭曲,青筋蹦出。
 “唔…….”阿秀沉闷的哼着,手脚一阵乱挥挣扎。她的脸涨的通红,嘴唇却变的苍白,没有血色。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啊~~~~”我一阵狂叫。发了疯似的,拼命打回正在踢打我的小乞丐。他们好象打的都有点累了,拳脚轻缓下来。我也不知我哪来的力气,重重的拳头挥去,他们被我一个个撞倒在地。我此时头脑一片发热,双眼通红,像个狂爆的小狮子。他们眼里,我看到了怯意。
 我冲出他们,冲到那恶人面前。他还在紧紧的掐着阿秀的脖子,嘴角狰狞。阿秀双目紧闭,没有了动静。
 “我要杀了你。”我恨意涌上心头,狂怒的叫道。我用力的砸着他的背,拖拽着他,想把他从阿秀身上拉下来。
 他被我打的痛紧,回过头来制住了我的手腕,我挣脱不得,用脚使劲的踹。
 他起身,有点诧异。他仍发怒的道,“小子,不/干/你的事。你少管。”他一把把我推倒在地。
 “你杀了阿秀姐姐,我要杀了你。”带着哭腔,我心里,充满了仇恨。我恨,我恨不得现在手里有把刀子,狠狠的捅死那人。我带着满腔的仇恨扑了过去。
 他肚子上也挨了我几下拳头,他露出痛楚的神色。我心里一阵带着快意。
 他扭住我的手,也使劲的踢了我几脚。他生气的望着我,“够了!你信不信,再打,我就把你也弄死。”他出言恐吓。
 我毫不畏惧。我还怕什么呢。眼里死死盯着他。满是恨意,冒出火光。
 他被我瞪的有点退缩。他看看了静静的躺在那里的阿秀,打了个寒噤,他抿抿嘴,“今天真是的。死了个小妞,还碰见一个小疯子。我们走!”
 他和他的帮凶们,如鸟雀般,一哄而散,迅速的离开了。
 
 “阿秀姐姐……”等大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个时,凄厉的哭声,划破了周围的静谧。
 我不住的摇晃着她。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脖间赫然两道乌青的指痕。她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
 “阿秀姐姐……”我喃喃自语,悲伤欲绝。心痛的,呼吸,都已经困难。
 我止不住眼泪滑滑的流下来。心中一片悲凉。
 我又看到我的亲人死在我面前。
 连阿秀都死了。我,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了。
 我的亲人一个个都离我远去,我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倒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我痛苦万分,软弱的抱住头。
 “怎么不把我也一起带走?还要叫我承受怎样的痛苦?”我突然觉得万念炬灰,觉得活着了无生意。
 “阿秀姐姐。”我泪流满面的望着她。她安静的躺着那里,面容详和,“你等等我。”我下定了决心。
 “……小…柱子。”突然,阿秀手指微微一动,她的声音,微若游丝。
 我大喜,透过婆娑的泪眼看去,阿秀微微睁开了双眼,她的脸上,还是没有血色。“阿秀姐姐,阿秀姐姐。你没死,太好了。”我
 “……我,我感觉不行了。小柱子,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以后就剩小柱子一人了,要好好的,乖乖的……快快长……”她的声音断断断续续,气息微弱。突然,脸色一顿,仿佛一口气没有接上来,刚刚睁开的双眼,又重新闭上了。她的喉骨已经断掉,纵是妙手神医,也已经回天乏术。刚才,是回光返照么?
 “姐姐!”我紧紧的抱住阿秀的身体不放,心恸的无限悲凉。这回,她是真的死了。她的身体,慢慢冰凉起来。
 
 良久,我凄凉的站起身来。
 整个大殿。空无一人。
 我想起阿秀临终前的话语。“你要好好的……快快长……”恍如尤在耳边。
 我擦干了眼泪,拿着残缺的木椅腿,在庙后的土地上,跪着用力的刨起坑来。
 膝盖蹭破了皮,手也磨出了血,我还是在不倦的刨着。从黄昏日落,直到天又蒙蒙蒙亮。
 我把阿秀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又将土小心的堆好,堆的老高。
 跪在坟头,我眼神倔强。“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好好安息吧。”心里一阵酸。
 “我不能死。死只是一句气话。我有着那么深的血海深仇,我还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能轻易死去呢。”
 “我要报仇。我要活下去,不管再难再苦。我要等待机会。”
 
 以后,我就是一个人,开始在城里流浪。
 我总是惶恐和卑微,我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我警戒的望着四周,不再相信任何人,戒备着周围的一切。我在等待着,寻找一切机会。
 直到有一天。
 我刚抢来的馒头又被人骂咧咧的夺回去,他还死命的追赶我,像要把我抓住才泄恨。我只有拼命的跑,摔倒了顾不得看伤口又马上站起来,埋头向前冲。
 在长期的流浪中,我奔跑的速度,倒是越练越快。毕竟,跑的快了,可以少挨一顿打。我也是会学乖的。
 我气喘吁吁,不敢回头。跑进一片树林里,实在是跑不动了,停下来,扶着树歇歇。我回头看,那人身影已经不见。我终于放下心来,今天,又逃过去了。
 
 这时,我听见孩童们的哄笑声,越来越近。他们叫道,“葫芦老道,臭老道,就是一个疯老道……”我放眼望去,见一群半大的小孩,围着一个人,拍手唱着歌谣。
 那人约摸五十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穿着件黑色的宽大的道袍,面容和善,眼睛微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最奇怪的是,他还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大葫芦,比我见过的任何葫芦都大。
 他此时脸上仿佛像笑开了一朵花,一扬头,喝了一口葫芦里的水,他说道,“来,来,来,人人都有……”。又从葫芦里倒出些什么东西,分给孩子们。孩子们拿过东西,欢呼几声一哄而散。那道人却没有立刻离去,他靠在树身上,又扬头喝起葫芦,笑/咪/咪含混不清的哼着“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我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
 他发现了我。看到我,他仍是咪眼一笑,并没有别人看到我就捂鼻皱眉的样子。“怎么,你也要么?”他问我。
 我不知道他指的什么,看着他,发愣没有回答。
 他从葫芦里倒出几个圆不溜球的小珠子,伸手递给我,原来是糖豆儿。
 我木然的接过。小时候,我也是很喜欢吃糖的。我有多久没再吃过了呢。
 看着他,我倒是觉得莫名的亲切和放松,懈下了几分戒备。我放了一颗含在嘴里。
 “兹”,糖豆儿放在嘴里,甜丝丝的入口既化,我很惬意。不由得,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哈哈。”他看着我,像是满意的样子。
 他转身离去。
 我还是木木的看着他远离。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他,也只不过是个给过我恩惠的好心人。
 “嘶嘶”,我没发现,危险,正向我袭来。
 
 突然一物凌空而来,从我面颊旁掠过,击中在某物上,“啪”的一声,一条蛇弓着身子僵硬着从我身旁树下掉落在地上。它的头冠鲜红,分明是一条剧毒的毒蛇,它原离我不到两寸了,我不禁一阵毛骨悚然,有点后怕。现在,它被一物准准的扣在七寸上,已经没有了气息。我一看,那是颗糖豆。
 眼前一花,刚才那走远的道人,仿佛从天而降,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孩子,你没事吧。”他急切的说道。“幸好我的老眼还没醉的昏花。”他看看那僵硬的死蛇,裂嘴嘿嘿一笑。
 我没有说话,表情万分惊诧,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他纳闷的看了我一眼,“这孩子,真奇怪。”他咕噜了一句,又转身要走。
 “扑通”我一下跪了下来。我牢牢的拽住他的衣袖。“师傅,您收下我吧,我,我想和您学武功。”
 “不,不。”他急忙摇手道,“我不会武功的,孩子,你找错人了。”
 “不。”我固执的道。“师傅,求求您了,收下我吧,刚才我都看见了。师傅,让我跟着您吧。”我有点哽咽,内心,激动起来。
 “你这孩子。”他有点无奈。“你怎么不回家,跟着我干吗呢?”
 “我是个孤儿,我没有家。”我继续哀求着他。
 “师傅,求求你了,收下我吧。我一个人,他们天天欺负我,我吃不饱,我饿…..师傅,你教我武功吧。”我仍不放弃,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你~~~,”他微微动容。“唉,跟着我有什么好呢。是要吃苦的啊。”他叹了一口气,双眼迷离的向远方望去。
 “我不怕,只要能跟着师傅,什么苦我都不怕。”我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挺起腰杆,灼热的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急切和热忱。
 “罢了,罢了。”他一抬手。“你起来吧。”
 我一愣,生怕他不答应我,还不肯起。“师傅,”我悲促的唤了一声。“您就收下我吧,我会很乖的。不会惹您生气。”眼里都急出眼泪。
 “你起来吧。”他淡淡说道,“为师收下你就是了。”
 “谢谢师傅。”我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破泣为笑。
 这是我第一次初见师傅时的一幕。那年,我方九岁。自从家变后,我在江湖上,已经整整流浪了两年。直到遇见师傅,我才有个安稳的家。
 
 “……恩。你叫什么名字。”师傅亲切的问我。
 我看着他,面容如此的慈祥。我心头一热,我知道我不能有所保留。这个人,值得我信赖。我脱口而出,那个我已经两年没有想起来过的名字。
 “唔,林~~慕~~阳”,师傅缓缓的一字一顿的念出。
 他又默默的看着我,仿佛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