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铃传》易素

126、一往而深不能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坐在程荼门外溪水边的时间里，贺连想，自己从遇到程荼的那天开始，是不是就只能看着她，跟着她，要目光不离，要心无旁骛，稍一走神，她就会出状况，有危险。比如自己不找她她就会因为过敏昏死在山洞里，自己回一趟无茵山，她就会被金人掳走。
　　可是。
　　程荼在没有遇到自己之前，一直是自己顽强地生活着的，从五岁开始，就算清苦，就算无依无靠，也一直活到了兵荒马乱的现在，而且在兵荒马乱的现在也还继续顽强地活着。
　　或许不遇到自己，她也能有惊无险地度过一生。
　　不是！
　　贺连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甩了甩头，这两次明明就是凶险万分，如果不是自己，程荼就危险了。自己留下来是因为怕程荼再有危险，终究程荼要是死了，任务也算是没有完成。

　　雨未落，夏未残，热气缓灼，贺连没有留在程荼的房间里，独自坐在溪边看书，不过就是离她有十米远，看上三五行书就会抬头去看房门。
　　低头翻动书页的功夫，心中辞尘微动，贺连皱眉。
　　辞尘再动，贺连一惊起身！
　　柳忠志的辞尘……毫无征兆地落进了自己的梵丝络子里。
　　程荼离开了武宁城？！
　　几乎是飞入程荼的房间。
　　……空空而如野。

　　追踪她的所在，茫茫不知，唯有浮云匆匆。
　　“程荼！”贺连回到溪边，高声道。
　　空寂里都是回声，缥缈似万物都在呼唤程荼。
　　再寻，依旧是一片迷茫……

　　“不用找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来人晃着手中拂尘。
　　“季环楚。”贺连皱眉。
　　阎君遥崖座下第一人季环楚走了出来，恍若仙降：“这丫头破坏了既定的历史，本来阿诺的军队此去有十城之破，结果先锋刚露了头，他自己就被程荼这丫头刺伤了，现在伤势严重，按照常理至少要休息二三十日。这样一来……后面的历史都要乱了，所以……”微微一笑，季环楚抱着拂尘摇头。
　　“他是我伤的，不与程荼相干。”贺连道，“你手下的护青人可以证明。”
　　季环楚扬了扬眉，深以为是：“我听他说了。然后呢……你打算自己去和阎君解释吗？看来你是愿意给我们个和洪途开战的理由了。”颇为轻蔑地看了一眼贺连，季环楚持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没送进嘴里，茶杯离开季环楚的手指，自己飘回了桌子上：“程荼在哪里？”贺连冷然道。
　　季环楚不想这杯茶竟会回到桌上，要知道，在他刚反应过来是贺连控制了茶杯的瞬间，自己马上开始了抵抗，然而茶杯还是稳稳落了回去，没有和贺连动过手，一向自视甚高的季环楚有些目光清冷。
　　季环楚拿起拂尘，梳理着……“你想不出来她在哪儿吗？”
　　“奈河桥水底？黄泉路尽头？到底在哪儿？”贺连剑眉深蹙，不自觉向前走了几步。
　　季环楚盯着贺连许久，两道白眉之下，眼光敏锐而带着兴奋的光彩：“贺连，你很紧张？你……难道动情了？”

　　没有理睬他，深蓝光芒顷刻笼罩了贺连，鬼界大门刹时若虹吸之柱，升腾于地下，飞立于荒野，纵直而上，直入云霄。

　　“哈哈哈哈哈……”身后是季环楚震天的狂笑，“看来杨怜惜的誓言再不会实现了！什么最后一对有情人？这天地本就多情！她想收尽天下有情人的辞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没有了藉茵，没有了沈霁月，却凭空多了一个这么平凡的小丫头！程荼？哈哈哈哈，程荼！好，我倒是要看看，杨怜惜怎么收拾这个小丫头，是拍散魂魄还是……生不如死。”

　　被揪住了衣领，季环楚觉得贺连眼中的火焰就要把他烧着了：“你听好，我动情也罢，未动情也罢，这都与程荼无关！程荼从未对我动过半分情念，她在等她的未婚夫，你懂吗？所以，闭上你的嘴！若是从你口中让遥崖和杨怜惜知道此事半分，我一定让你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季环楚的眼中精光一线，诡异的微笑缓缓展开在脸上：“贺连，你怕了?哈哈哈哈，我现在对这个小丫头越来越感兴趣了，她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视风月若路遗的贺连也如此紧张？”

　　没有再理睬季环楚，栖身卷入虹吸之洞，贺连转瞬不见。

　　站在溪边，看着偌大空无的武宁城，季环楚脸上浮现了得意的笑容，掸了掸手里的拂尘，一抹灵光收回，周遭时空一片清明。原来这不过是阎曹幻境，贺连找不到程荼，是因为他识不破阎曹幻境，他慌了……
　　被情所累，任多超逸无欲之人也不复清醒。贺连，随你如何成为了一名收魂师，随你千年不惑，终是躲不过一个“情”字！挣扎亦是徒然，你不愿意连累于她，可在杨怜惜面前她终会被你连累。

　　程荼，不是正在南下吗？
　　临安路远……她要亲自去找柳忠志的遗骨。
　　季环楚抬头去看清明人世：“阎君说得对，没有谁能阻止这天地有情，静观其变……也不错。”一晃而逝，季环楚决定去看看这个叫程荼的小丫头究竟是何方神圣？另外得保护好她，这可是宝贝一个！

　　季环楚看见程荼的时候，她正趴在一块石头上睡觉，想要去往简直不知道在何处的临安，程荼只能一直向南走，当然首先要做的就是翻过眼前高耸入云的崤山。
　　翻山越岭，程荼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咬了两口自己带出来的苦菜煎饼，实在爬不动了，程荼就趴在石头上睡。

　　“姑娘，姑娘，醒醒。”季环楚道。
　　程荼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嗯……老人家，您有事吗？”程荼想坐起来，睡得久了，腿有点儿麻，一时站起不稳，直跌下去。
　　季环楚忙扶她。
　　这一扶，季环楚竟是愣了。
　　“慧心！”
　　程荼摸了摸脑袋：“老人家，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慧心。”
　　季环楚从自己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哦，哦，我是认错了，这荒山野岭的，姑娘一个人是要去哪里啊？”
　　程荼看了看仍旧藏在云里崤山山顶：“去临安。”

　　“临安？”季环楚打量了一下程荼，“丫头啊，你可知道临安在哪儿？有多远？”
　　程荼脸上都是为难，抬手指了指南边儿……“不知道。”
　　季环楚被逗笑了：“老朽活了一把年纪，就去过临安一次，此间路途遥远，你孤身一人何时走到？”
　　程荼想了想：“三个月差不多吧？”程荼想着贺连来回走了五个月，自己可能会慢一些。
　　季环楚摇头：“路上骑马，水上行船，足足半年。”
　　程荼咬着嘴唇：“想来是您年纪大了，走走停停自然是慢些。”
　　季环楚摇头：“我二十岁上下去的。”
　　程荼咽了咽口水……“没，没关系的，老人家，多谢您。”鞠躬称谢，程荼绕过季环楚，继续向上爬。

　　越是需要更多的时间赶路，自己越是要快一点，至少要在那个鹰眼阿诺的军队之前到达南边。
　　山路很陡，而且夏来雨水颇多，山石多有不稳固，程荼虽然敏捷亦是小心翼翼。自己不能死，还要把柳忠志的尸骨带回武宁来，贺连先生是在临安听说忠哥哥的事的，那看来当时忠哥哥是跟着难民一起去了临安，所以只要自己去临安就一定能找到。
　　程荼扒住一块石头……贺连先生？五个月来回？

　　约么一个时辰的光景，在久站的季环楚眼中程荼已是一个不大的黑点了。
　　咧乎，黑点陡然增大，正在仔细看着程荼的季环楚心道不好，此段正是崤山山势最陡峭的地方，这丫头抓不稳掉下来了！飞奔去接，却见黑点骤然不再增大了。
　　程荼牢牢抓住了长在山间的藤子，藤蔓粗壮，程荼抹着汗，不敢看脚下的万丈深渊。

　　其实到崤山南麓的道路有两条，其中一条正是平时程荼去南麓种庄稼常走的，走这条路不过两个时辰便可翻过崤山向南而去。程荼最开始就按照从前的习惯，超了近路一直向南，越走越是不对。
　　自己的稻地边上有很多的桃树，此时正是桃子成熟的时节，每到这个时候就有成群的野猴从南麓摘来，在北麓僻静的山洞里储存新鲜的桃子，程荼从前常跑来“不劳而获”。
　　可是一路走来，路边阴森的山洞里不只一个鲜桃都没有，竟还有几处有些并不清晰的斑驳血迹。
　　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猴子……难道？！当初以为只是散兵游猎伤了小猴，现在看来竟不是吗？漫山遍野鸟鸣皆静，程荼越走越疑惑。
　　南麓的村子里早就没有人了，但是周遭田地里没有收的粮食还在，而且野兽瓜果，一应丰沛。看来金人果然没有放过崤山。
　　及时停住了脚步，程荼不想去冒险，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抬头去看高耸入云的崤山，另一条她也走过，这条路狭长险要，料想金人不会找到，自己便从这里过山吧。

　　爬山从来没失过手，程荼这次失手了！
　　贺连先生五个月从临安来回，而刚才那位老人家用了半年时间才走到。
　　老人家素不相识，没有说谎的必要，贺连先生……为什么？

　　心中顿失莫名，程荼一个走神，石块儿飞落，整个重心忽然闪了出去，程荼大惊！下落之间周遭恍惚都是丝丝缕缕的藤子，伸手紧紧抓住，身体的重量却带着她继续往下坠，手上火热，所过之处一片血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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