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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杭州 ...

  •   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

      这是钟北星早上睁开眼睛时,脑海里出现的第一句话。

      现在并非凌晨四点,而是早上六点,但是因为外面是阴雨天,天色依旧很黑,钟北星躺在黑暗中,思绪完全被刚才的句子所占领,文字让他看到了一朵未眠的海棠花的形象,然而他明明不知道海棠花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对这个句子熟悉的就像自己的切身经历,听着外面滴答的雨声,钟北星仿佛躺在凌晨四点的一间旅馆里,摆放在壁龛的花器里盛着一只无声绽放的海棠花,万籁俱寂中向他传达着惊心动魄的美,接下来的文字就像他自己的话一样从胸中汩汩淌了出来。

      “。。。。。。发现花未眠,我大吃一惊。有葫芦花和夜来香,也有牵牛花和合欢花,这些花差不多都是昼夜绽放的。花在夜间是不眠的。这是众多周知的事,可我仿佛才明白过来,凌晨四点凝视海棠花,更觉得它美极了。它盛放,含有一种哀伤的美。”

      钟北星确定这不是自己的经历,只是一段读过的文字而已,但是到底是谁写的呢?他苦思冥想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是川端康成!

      钟北星从床上一跃而起借着微光在书架上轻手轻脚的翻找起来,终于在底层找到了一本《川端康成散文集》。钟北星上大学的时候是一个日本文学爱好者,他读过很多日本作家的作品,还自学了日语,他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到京都去,坐在鸭川的河流边饮一杯咖啡,举目望去是沉沉欲落的橘红色夕阳和一望无际的稻田。现在去日本旅行不是什么难事,然而钟北星却始终未能成行,他总是觉得自己还未准备好。事实上钟北星喜欢的只是存在于文字中的日本,那是一个没有生存压力也没有苟且龌龊的地方,他在心中编织了一座梦幻的日本,每当面对生活无路可逃的时候,他就一头扎进文字的日本中去,然而他并不清楚真实的日本到底是什么样的。

      钟北星找到那篇《花未眠》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这是他当年最喜欢的川端康成的文章,达到熟读成诵的地步,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很少读书了。钟北星上高中的时候很喜欢看书,他那时是个听话的学生,不敢在课堂上看闲书,就利用每天午休时间读个不停,现在他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多,却越来越静不下心读书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完整的读过一本书了。纸页上精致的句子比他印象中的更美,就像川端康成凌晨四点突然被海棠花的美所震撼,钟北星在这个下雨的清晨被他记忆中的川端康成再一次感动。

      “你干什么呢?”

      床上的林娟突然迷迷糊糊的问道。

      “哦,没事,睡不着了,吵着你了吗?”

      “没有,我也睡不着了。”林娟说着坐了起来,她顺手拧开了床头的台灯。白色的灯光驱散了清晨潮湿温柔的黑暗,那朵因为文字而存在的海棠花也倏然不见了,钟北星觉得有些扫兴。

      林娟最近睡眠一直不太好,只要醒来就没办法再入睡,而且白天精神很差。她靠在床头叹了口气苦恼的说道:“这个月大姨妈还没有来。”

      钟北星开玩笑道:“会不会是有了?”虽然他直觉这不太可能。

      果然林娟摇了摇头:“没有,我测过了,但就是不来。”

      林娟的生理期一直不准,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在意过,毕竟很多女人的生理期都不准,再说她身体也没什么毛病。两年前他们决定要个孩子,却一直没有成功,去医院也查过,但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所有医生都一致认为林娟不受孕和生理期不准有关系。于是林娟开始每天捏着鼻子喝各种各样的调理中药,然而生理期却越来越乱,她整个人也变得焦虑不堪。

      对于没有孩子这件事,钟北星最开始也焦虑过,现在反而越来越无所谓了,他开始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发自内心需要一个孩子,还是只是因为焦虑而想要一个孩子。他们现在的生活原本是平静无忧的,可焦虑就扎根于这平静的生活中,不单单他在渴求着改变,林娟还有周围人也全都一样,那种焦虑催促他们要一个孩子改变现状。说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太无聊了,他们根本想不出来除了要孩子还能干什么。对于妻子林娟来说生孩子最大的意义在于证明她是一个具有生育能力的正常女人,但是她也没有认真思考过生孩子到底有什么意义,总之先生出来再说,这就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先有个工作,买套房子,找个对象,生个孩子,之后的事情再慢慢考虑,然而现代人之所以用这一切迅速填满自己的生活,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钟北星有时候想妻子怀不上孩子恐怕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想要孩子,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来,不然他的生活就永无宁日了。

      钟北星劝道:“你压力太大了,别老想着这事了,中药也停一阵吧,放松一下说不定就按时来了。”

      “我看你对这件事一点都不上心,”林娟突然把火气撒到了钟北星头上,“这么拖下去我岁数大了就更不好生了,你知道女人生孩子要遭多大的罪吗!”

      我并不在乎你到底生不生孩子。钟北星在心里默默回道,但他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不想一大早就刺激她。

      钟北星的沉默却激起了林娟更大的怒火,她不断的数落道:“我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嫁给你,当初我爸爸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是个多么上进要强的男人,结果结婚以后才发现你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过年让你去给领导拜年你也不去,平时同事聚会你也不去,这么大的男人了连个驾照都没考,这年头还有几个男人连驾照都没有。。。。。。”

      又是驾照。钟北星不高兴的抿紧了嘴唇,如果驾照能解决人生的一切困境的话,他早就去考了,他只是不愿意用一张驾照制造一种自己的人生因此改变的幻觉。当时跟林娟结婚的时候他才二十六岁,满心想的只有赶紧冲刺跑向传说中的完满人生,他当时太年轻了,完全没想到自己后面还有几十年要活这个事实。

      “还有要孩子这事,”林娟继续喋喋不休,“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着急,你根本一点都不上心,你知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我,我现在压力有多大。。。。。。”她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钟北星抱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干嘛在乎别人怎么说呢,我们要不要孩子都一样生活,放松一点。”

      林娟甩开他的手臂吼道:“怎么可能说放松就放松,我看你一天到晚倒是挺放松的!”

      钟北星被林娟没来由的情绪搞的也有些火大,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林娟,你听我说,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适合要孩子,你把生孩子当成解决生活问题的万灵药,但生了孩子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到时候你会活的更痛苦,甚至会把自己的痛苦迁怒到孩子身上去,这样对小孩不公平,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不适合要孩子?”林娟质问道,“我都三十岁了还不适合要孩子,你想要我当超龄产妇到时候死在手术台上吗!”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三、四十岁生孩子不是什么新鲜事,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

      “死的又不是你,你根本就不关心我!”林娟说着哭的更加歇斯底里。

      “你怎么就是不讲理呢。”钟北星叹了口气无奈的把脸埋在掌心里,本来好端端的早晨就这么搞成了一团糟。他沉默了片刻后看着摊在地板上的《川端康成散文集》说道:“林娟,我们去日本旅行吧。”

      “没有心情。”林娟没好气的说道。

      “我带你去京都,”钟北星继续自说自话,“我们去鸭川河畔,喝咖啡,看夕阳,好不好?”

      “我才不去,”林娟躺下来背对着他,“什么鸭川、咖啡的,我最讨厌你这种文艺小青年的格调,要去就去东京购物,女人心情不好就是要买买买。”

      钟北星觉得自己实在不想跟林娟继续说话了,对方完全是心情不好存心找茬,自己还是躲开的好。他从床上起来说道:“我先去洗漱了,上班要迟到了。”

      “你去上班吧!永远不要回来了!”林娟歇斯底里的吼道。

      钟北星进入卫生间的时候狠狠带上了卫生间的门,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要克制,但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了情绪。钟北星觉得人类这种动物在没事找事方面真是天赋奇佳,他和林娟的生活都已经这么完满了,居然还能找出由头一大早就吵个天翻地覆,所谓心灵的满足和平静,对于他们这些芸芸众生而言简直是奢侈品。钟北星坐在马桶上半天也没有排出身体里的垃圾,那些大便好像也跟着坏情绪郁结在了他的身体中,最终钟北星放弃了排便,今天算是没戏了,他只能带着这些大便和坏情绪过一天了。

      钟北星匆匆洗了把脸从卫生间里出来,没想到岳父和岳母竟然都坐在客厅里。他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是刚才和林娟的争吵被他们听到了,钟北星内心不由一沉,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岳母首先发话了:“北星呀,你跟小娟一大早是怎么回事?”她的态度是那么温柔,她的声音是那么殷切,这两者结合起来让一切拒绝她关心的举动都成了不识抬举。

      “没什么,”钟北星尽量说的轻描淡写,“她最近睡眠不好,压力有点大,发泄一下就好了。”

      “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吧。”岳母继续问道。

      钟北星的心里烦躁起来:既然知道干嘛还问,但他又觉得不仅仅是孩子的问题,真正让林娟歇斯底里的原因是日常生活积累下来的尘垢,他们无力去除这些尘垢,反而又添了些新的尘垢上去。

      “北星啊,你们还是去做个试管婴儿吧,这种事越早开始越好,小娟确实想要个孩子。”

      她不想要孩子,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干嘛。钟北星在心里说道,但他不能把这话说出来,他尽量冷静的解释道:“她才刚三十岁,大夫也没说她一定生不了孩子,没有必要这么早去做。”

      “北星,你不理解女人的心理,”岳父说道,“生不出孩子对女人而言是很大的事情,就算你不急,小娟是真的很急,再拖几年她更不好生了,如果那个时候你后悔了,她会承受怎么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钟北星听出来岳父是在暗示自己可能会跟别的女人生孩子,这种莫须有的指责让他心里火气更大,他又不是种猪,除了留下自己的种活着就没别的意义了。

      “我原来一个同学,在专治不孕不育的医院当院长,”岳母继续说道,“你们周末去找他看看,然后就准备做试管婴儿吧,你们必须得赶紧要个孩子。”

      “就是,这事不能再拖了,”岳父说道,“周末就去,今年就怀上,明年我们就能抱上外孙了。”

      钟北星脑袋里迅速沸腾起来,他觉得他们并不是真的关心他和林娟,他们甚至不是真的爱自己的女儿,不然他们现在应该安抚林娟的焦虑,而不是马不停蹄的弄个孩子出来。因为周围人都有孩子,所以他跟林娟也必须有个孩子,但问题是然后呢?然后又该怎么办呢?钟北星内心开始咆哮起来。但是这种话他是不能说出口的,明明周围的人也在为生活而迷惘着,但偏偏人人都要强装出一副活的通透豁达的样子,如果一个人将自己的迷惘说出口,立刻就会被当做不成熟的表现,招来一大堆的劝解和心灵鸡汤。这个社会不允许成年人迷惘,更不允许一个男人迷惘,但假如人生真的那么容易活明白的话,凡人又哪里来的那么多苦恼。

      “北星啊,”岳母继续说道,“对于这件事我觉得你确实有些不上心,生孩子不仅仅是女人的问题,你也要配合啊。”

      钟北星在心里冷笑着,怎么配合,更优质的滚床单吗?这种事为什么要由自己的岳母来提醒自己。现代社会与其说是子女无法独立,不如说是父母无法独立,他们习惯了将控制子女作为自己的生活重心,所以绝不允许子女随心所欲的生活。无论是表面忙碌的岳父,还是看上去悠闲的岳母,他们都无法放弃对钟北星和林娟的生活指手画脚,即便为此苦恼他们也不愿解脱出来,因为干涉女儿和女婿的生活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支点,所以无论如何要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他们让林娟三十岁就去做试管婴儿,一心考虑的只是一定要有个孩子,却完全不考虑对林娟身体的影响。不是说父母的爱都是无私的吗?不,完全是谎话,真正无私高尚的爱是需要修炼的,任何人都不会仅仅因为生过孩子就成为圣人。

      钟北星的情绪越来越糟糕,那些话堵在嗓子眼里几乎马上要吼出来,但是吼出来情况只会更糟糕,。他并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和妻子离婚,也不想从此和岳父岳母老死不相往来,现在暂时的发泄情绪只会让他以后不得不付出百倍的时间和精力去弥补裂痕,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忍耐,可是他得忍到什么时候?一辈子吗?

      “爸,妈,你们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现在时间不早,我要去上班了。”

      钟北星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克制,可是显然岳父岳母还是不够满意,岳母板着脸说道:“那我今天早上就去联系我那个同学,周末的时候你们就去看看。”

      “嗯。”钟北星闷声应了一下换上鞋出门了。其实他的“嗯”并不代表同意,只是想尽快结束这段不愉快的谈话。但是他知道这个反抗意味十足的“嗯”在岳母那里就意味着答应,如果他周末拒绝去医院的话,就会招来一大串“你当初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之类的指责。钟北星知道自己不够勇敢,但是除了妥协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外面在下雨,街上行人稀少,钟北星坐在公交最后一排看着雨滴从车窗上滑落。大街上撑着伞的行人人形色匆匆,钟北星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带着希望出门的,又有多少人是带着失意和宿便出门的。面对这个拥挤的城市,钟北星突然感到了畏惧。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昆虫的种群密度可以和人类相比,除了人类没有哺乳动物会以这么大的数量群居在一起,几千万人口的城市并不罕见,一些大城市的人口甚至上亿。上亿个人类呼吸着同一方空气,共享着资源也抢夺着资源,每个人都在别人身上构建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如此庞杂的群体看似稳定却时时面临着崩溃,所以人类社会发生战争一点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们的社会恐怕不比蚂蚁或蜜蜂的社会更加稳定,一只工蜂或工蚁也不一定比人类有更多的苦恼,在造物主的眼里,恐怕人类和蚂蚁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吧。那么到底是生为一只蚂蚁更不幸一些,还是生而为人更不幸呢?

      这时公交停了下来,钟北星发现已经到站了,他赶紧慌慌张张的挤下车,撑开伞汇入了上班的人群中。

      今天雨下了一天都没有停,办公室里也好像潮湿的能拧出水来,每个人都死气沉沉,连办公桌上的绿萝都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叶子。今天没什么事可做,早上开会全单位再一次强调工作纪律,提醒所有人不要迟到早退,并威胁要安装指纹打卡机。钟北星对此无动于衷,他本来也对迟到早退没什么兴趣,再说就算真的安了指纹打卡机,也只是用来抓某些人的,另一些人依旧享有迟到早退的特权。一个不公正的制度是根本维持不了多久的,但是借助这个没人说得清到底该如何执行的制度,又有一些无聊的人可以没事找事大做文章了。中国人制造制度似乎就是为了制造特权,按时是制度,迟到就是特权,排队是制度,插队就是特权,在制度中寻找特权,中国人对此乐此不疲。但一个可遵守可不遵守的制度,却可以用来惩罚人,这里面的逻辑实在难以说清。钟北星觉得这个世界千疮百孔又漏洞百出,然而成年人却不喜欢改变这个世界,甚至不愿意指出那些不合理的地方,恰恰相反,每个人都在努力维护这种不合理,这个世界真是太荒谬了。

      办公室里没有人说话,能聊的话题白天就已经聊过了,这个时间段悠闲又有些沉闷。闲来无事的钟北星发现厚厚的文件下面压了一本书,抽出来一看居然是江户川乱步的侦探小说。钟北星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本书,甚至不记得这是不是自己的书,他翻开扫了两页,是自己看过的故事,但依旧能读的津津有味。

      推理和川端康成一样,都是钟北星喜欢日本的原因,大学的时候他把图书馆里推理小说那一架从第一本认认真真的读到了最后一本。侦探的世界是一个架空的世界,那里只有,谜题和真相,没有任何蝇营狗苟的东西,侦探们要做的只是坐在沙发上等待冒险找上门来,他们永远不用担心生不出孩子或是宿便问题。想到宿便,钟北星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没有上过卫生间,他突然觉得身体有些沉重。

      钟北星把自己放空在江户川乱步的侦探和宿便问题中,并没有察觉自己旁边站了个人,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苹已经在那儿站了半天了。虽然他从余光里看到了叶苹,但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出什么反应。

      倒是叶苹先说话了:“小钟啊,你干什么呢?”

      “嗯?”钟北星回过神来,他没弄清楚叶苹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现在整个办公室都没事可做,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没做什么啊。”钟北星茫然的答道。

      这时叶苹突然从他手里一把抽走了江户川乱步,她抖着手里的小说质问道:“没干什么?那这是什么!”

      她的嗓门陡然提高了,谢红和王鹏也把目光转移到他们身上。钟北星依旧茫然,不知道叶苹这唱的是哪一出。

      叶苹抖着手里的小说大声说道:“上班时间不许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这一点领导开会强调过多少遍了?小钟啊,你对工作这么不上心,知不知道领导都是怎么评价你的!”

      领导怎么评价他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没想着要升官发财。钟北星心里回了一句,但他依旧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了看对面貌似刚才在淘口宝的谢红,和一旁刚才在炒股的王鹏,虽然他们两个现在很识趣的关闭了浏览器,但是他实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比他们更不务正业到哪儿去。虽然叶苹的行为是典型的没事找事,然而更离奇的是钟北星竟然无法反驳她,因为上班时间确实不该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可是他们又不是来坐牢的,难道不能有一点儿自由吗?况且人人不都在做与上班无关的事情吗?再换句话说,上班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为了做事,还是为了让领导满意?从现实情况来说,显然让领导满意比做事更加重要,然而这个不能说的目的显然是错误的,一个建立在错误目的上的组织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吗?

      就在钟北星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叶苹把江户川乱步狠狠的拍在了桌上:“小钟,我希望你能好好思考一下,给领导留一个好印象。”她临走的时候给了钟北星一个白眼。

      钟北星默默的把被叶苹弄皱的书页抚平,他想如果翻白眼这种事也有专业评级的话,叶苹刚才那个白眼能被评为甲级A等,那是中老年妇女所特有的,以愚蠢、偏见、狭隘以及她积累下来的人生油垢相调和翻出来的白眼,让人既想立刻刺瞎她的双眼,又觉得这么做真是毫无意义。

      下班时间到了,叶苹和谢红已经提前走了,钟北星也打算回家,他想把江户川乱步也带回去,省得再给他带来莫名其妙的麻烦。办公室里还剩下王鹏没走,钟北星跟他打了个招呼:“我走了啊。”

      “嗯,”又在看《申论》的王鹏回过头来说道,“你以后要给老叶一些面子。”

      “哈?”钟北星莫名其妙的说道,“我没给她面子吗?”

      “今天这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钟北星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

      “前两个星期,你开会的时候顶撞她,把她顶的哑口无言,今天这是来报复了。”

      钟北星想了半天终于明白王鹏指的是什么事,然而他并不觉得自己当时顶撞了叶苹,他只是试图跟她讲道理而已。因为办公室周末要安装新的网络,领导随口提了句周末大家最好加班,狗腿的叶苹立刻召集大家要求每个人周末都来。钟北星觉得这毫无意义,办公室本来就不大,所有人都来只会妨碍专业人员的施工。他没忍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最后叶苹也没有强制他们周末加无意义的班,钟北星本来觉得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想到居然会让叶苹记恨这么久,最后以这样一种扭曲的方式爆发出来。

      “我是亲耳听见过,”王鹏继续说道,“她在人事科和大领导面前说了你好几次,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钟北星有点哭笑不得,王鹏让他知道了这么糟心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该记恨他。他并不在乎叶苹到处打他的小报告,可是这种行为依旧令他厌恶。整个社会都在鼓励打小报告,并美其名曰匿名监督,但打小报告这种行为本身并不光明磊落,可是一旦给他加上意义就成了善举。就像杀人是错的,给被杀对象加上 “罪人”一类的头衔就变得理直气壮了,但杀人始终是杀人。

      “谢谢,”钟北星最终对王鹏说道,“我会注意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林娟的脸色依旧不好看,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岳父一边夹菜一边看似不经意的说道:“北星啊,今天我遇到你们人事科的陈科长了。”

      “哦。”钟北星随口应道。

      岳父字斟句酌的说道:“听他说,你最近在单位表现不太好啊。”

      钟北星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心里开始烦躁起来,没想到不过是试图跟叶苹讲了下道理竟会给自己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误会而已。”钟北星简单的说道。

      “北星啊,”岳父语重心长的说道,“年轻人一定要跟领导搞好关系,像我年轻的时候,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单位,先把办公室给人家打扫一遍,然后把烧好水泡好茶等领导来,现在不要求你们年轻人都这样,但是也要对领导有起码的尊敬啊。如果你觉得现在的办公室环境不好,我可以托托人,看能不能调个地方。。。。。。”

      “爸,不需要。”钟北星有些生硬的说道。

      “你爸是为了你好,北星你可千万别有情绪啊。”岳母赶紧说道。

      钟北星心里开始愤怒起来,他是一个成年人,凭什么他们像对待小学生一样对他。无论是叶苹没事找事抢他的东西,还是人事科长像打小报告的小学老师一样对自己岳父说起那些莫须有的事情,都令他觉得愤怒,他觉得这一切都扭曲又变态。

      岳母觉察到他情绪不对头就换了个话题:“北星啊,我已经联系好我那个同学了,你和小娟周日上午就去看看,他那里成功率相当高的。”

      钟北星觉得自己彻底待不下去了,他把碗推开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吃了,肚子不太舒服,去一下卫生间。”

      他几乎是逃进了卫生间,把门反锁上以后,他终于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去看不孕不育,可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支持他的盟友都没有。虽然获得了片刻的宁静,但是周末他还是得去医院,想到这一点他简直恨不得一辈子待在卫生间里不出去了。

      晚上林娟早早就睡了,为了备孕她每天都坚持早早上床休息。钟北星睡不着,一个人在书房里敲打着笔记本电脑,他随手点开了首页上的旅游网站,在网站的左下角是一家日本旅游公司的广告链接,他点开进入了公司的主页。钟北星自学过日语,阅读日文广告并不困难,他小声念着页面上的文字:“。。。。。。一对一导游服务,深度游览东京。。。。。。”

      网页的背景是静谧的小河,河边排列着日式咖啡馆,天空被橘红色的夕阳晕染,远处是翻起轻柔麦浪的麦田。这正是钟北星幻想中的京都啊。钟北星莫名其妙的被这则广告感动了。他想到京都去,看凌晨四点未眠的海棠花,还有鸭川上轻柔的波浪。

      干吗不去呢?

      钟北星被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然后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只要一张机票就可以成行,他干嘛不去呢!把这个恼人的世界抛在身后,一个人去自己梦想的地方旅行,他的人生说不定会从此不同。

      钟北星的理性告诉他自己太冲动了,这绝对不可行,等他回来后面对的麻烦不是自己可以想象的,然而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他简直恨不得立刻飞到京都去。钟北星想起来自己有一个大学同学在经营一家旅游公司,他立刻打通了对方的电话。

      对方接起电话的时候钟北星激动的简直有些语无伦次:“江豪,是我,钟北星,我要到日本去旅游。嗯,有护照,但是没有签证,周六晚上或是周日之前可以搞定吗?可以?太好了,太好了,麻烦帮我把机票一起定了吧。去哪里?Kyoto。不不不,不是东京,是京都。东京是Tokyo。对对对,Tokyo,就是去那里,帮我订飞去那里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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