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颜的驱鬼日常》十月雪晗

1、第1章 瞎子神婆

　　容颜是一个瞎子，都说瞎子的嗅觉和听觉会格外敏锐。容颜倒是也未有这样觉得。只是自小，容颜便能感觉到鬼的存在。只是她看不见，所以从未感到恐惧。

　　容颜不知道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只能靠摸才大致明白一些。对于鬼，她摸不到，所以她也不大能够明白一直以来她感觉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

　　收养容颜的是一位婆婆，六十七岁的模样。婆婆是位神婆，在平常婆婆与他人说话时，容颜有时会听到一些。婆婆似乎颇有些手段，婆婆似乎也知道容颜与常人不同，能同她一样感受到异物的存在。只是婆婆却也从未教过容颜什么。

　　容颜十二岁那年，婆婆去了。临走前对容颜说：“容颜，你是我抱养来的，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夜里。”交代完这两句，便是去了。一如往日冰冷没什么感情的声音。

　　许久没听到声响，容颜大致明白过来，婆婆应是去了。只是她却未有痛哭什么的，甚至连眼圈都未有红。只是那样静默的待着。身边似乎又有异物的存在，只是像没察觉似的，容颜继续静默的坐着。

　　她是抱养来的，这她早便知道。

　　婆婆去了，日后的日子该是如何呢？容颜有些担心，这日后的日子。

　　容颜没哭。自小，容颜便是一直跟着婆婆生活的，若从不懂事便论起来，也十年了。应也是有感情的，只是此时，容颜却一丝悲伤的神色也无。就像当初她听村里那些顽劣的孩童说她是没人要的瞎子时，也没什么感触一样。

　　外头似乎下起了雪，容颜拿着棍子一步一探的走到屋外才察觉出来。本打算去隔壁的去喊一声刘老头，告诉他婆婆去了，好叫他帮忙去买些去世人用的东西来。只是此时突然下起了雪，似乎还不小，容颜打消了这念头。

　　此时是什么时辰，容颜也不大知道，只约莫着天应是黑了很久了。

　　晚饭还没吃，容颜又摸摸索索的来到了做饭的屋子，平常也是摸索着做过饭的，虽说不多，所以此时倒是也不是什么难事。酱缸里还有咸菜，馒头没了，容颜想着熬些玉米粥就着咸菜便是了。往锅里放了水，待水开了又倒进去玉米面，这些倒是还算顺利。只是生火和烧火的时候不大顺利，手被烫了好几下，只是还好，也未有起泡。

　　待吃完了饭，容颜又坐在那静默了许久。身边似乎又有异物在，只是容颜还是没什么感觉的样子。

　　应是坐了许久，容颜起身去了婆婆房里，将棉被又往上拉了拉，然后回自己屋去了。身边的异物一直跟着，容颜不知道那是谁，但大约觉着，应不是婆婆才对。容颜想着，婆婆若是去了，应是不会对她有太多留恋的，自也不会跟着她。

　　活着时，她们也是十天半个月难得说一句话的光景，死后，又怎么会变得不同了呢？

　　村里的人都起得早，尽管这大冬天的天亮的迟，只是早早的外面便是有了声响。容颜起身穿好衣裳，听着隔壁院子有些动静，便是拿着棍子摸索着去了。刘老头已经起来了，似乎正在院子里扫雪。听了容颜的话便是立时扔了笤帚哭爹喊娘了起来，再后便是匆匆往容颜家来了。

　　刘老头跟婆婆差不多的年纪，婆婆生前颇有些手段，所以这十里八庄的算是有名，作为只有一墙之隔的邻里刘老头更是对婆婆的手段深信不疑，推崇之至。是而平日里对婆婆当真是毕恭毕敬的。许是邻里久了，又许是自己这样信奉的一位神婆没了，刘老头哭的分外伤心。哭了许久，又是惹来了不少人。最后，又拿上了容颜给的银子去了十多里外的镇上买丧事需要用的东西了。临走时，还带上了几个平日里对婆婆十分信奉的老头和壮汉去。

　　刘老头走后，村里的人自是也未有散去。虽说棺材还未有买回来，可也未必是现在便要用棺材。村里的规矩，先将人抬至屋子的正中央，正中央无论供奉的任何神都先给遮了。正中央用于放置尸体的大多用的是门板。此时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便是在拆那两扇门呢！费了许多力气，这门才是给拆了下来，几个人用几条长凳摆好，又在门板上厚厚的铺了容颜婆婆生前的被褥，这才将婆婆给抬了上去。

　　一切归置停当了，留下了几个村里爱管闲事的热心人儿，其他人便是纷纷散去了。

　　需要力气的活儿都是干完了，此时留下来的几个人无非是帮着再料理料理，或者是陪着容颜说说话，所以留下的都是一些三十多岁、四十来岁的妇人。这些人容颜也都是识得的，虽说容颜不大出门，可到底是在一个村住着。

　　莫婶子此刻正安慰着容颜：“容颜呀，你也想开点儿，日后咱们都一个村住着，虽说没了你婆婆，可咱们村都是热心人，哪家都能有你一口吃的。等你婆婆下葬了，便先到婶子家吃上几日。”

　　莫婶子是个热心人不错，可她也不是那样大方的人。听了这话，容颜没吭声，脸上也没什么变化。

　　容颜的这张脸从来都是这么一副模样，就连婆婆去了也未有见她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昨个儿夜里也未有听到村里有鬼哭狼嚎的哭声。方才因为这事，村里的人也都没少议论。是而此刻容颜还是这副样子，莫婶子也未有诧异或是生气，只是叹了口气，颇有些可怜容颜的意思。

　　这话里头的情几分真几分假，容颜像是根本没在意似的，继续坐着。

　　赵大娘听了这话，也是安慰了几句，容颜一一听着，只是听完了却一直都未有什么变化。几位大娘婶子的面面相觑，也倒是都未有放在心上的样子，继续细数着容颜婆婆生前是如何厉害，如何行善积德，她们是如何惋惜的。

　　容颜一直听着，脸上也一直始终没什么变化。

　　转眼便是到了晌午了，去镇里置办东西的刘老头还未有归来，这几位大娘婶子便在容颜家做了饭。厨屋里头似乎好一顿折腾，容颜看不见，只是站在门口听着。后来一位大娘叫容颜先去歇着，容颜倒是也未有去，而是坐在那烧起了火。

　　几位瞧着容颜的样子，也是未有阻拦。毕竟，这以后容颜婆婆没了，这容颜还是要自行做饭洗衣裳照顾自个儿的。像先前说的那些也不过是个一时之计。

　　这火不是烧的大了便是烧的小了，容颜手上又多了几块挨着点热气还有些疼的轻微烫伤。吃过了晌午饭没多久，这去镇子里置办东西的刘老头也总算是回来了，拉回来一个偌大的棺材，瞧着也不算十分富贵，可这银子却也少不了。还买回来一些要用的纸钱，孝布啥的。

　　如此又引来了一群人的围观，口中都念叨着，这棺材买的不差，虽说是个孤苦的婆子，也只剩下了一个小闺女，可是到底也是这十里八庄受人敬重的。

　　容颜一直在一旁听着，后来有人便将孝布缝成的孝衣穿在了容颜的身上。晌午饭时，便是该给容颜婆婆烧纸了，可那时还未有买回来纸钱，于是此时便是有人提议叫容颜去烧去了。摸摸索索的来至躺着的婆婆跟前，又在旁人的帮助下找到了烧纸钱的盆，容颜便是开始烧纸钱。

　　众人都在院子外头，正屋没了门，所以此时屋里头的情况外头瞧着更是格外的清楚。自又是引来了许多的叹息和怜惜声，可容颜却还只当没听见似的，只是摸索着烧着纸钱。

　　刚烧了纸钱后，便又有几个年长的开始往容颜婆婆身上换寿衣，还又叫容颜再烧一回纸钱，并且告诉婆婆，要开始给她穿衣裳了。

　　这大冬天的日头落得早，一后晌在如此这样那样的忙碌中也是很快的过去了。天黑了，一帮人自都回自家用饭了，那几个好心人又在容颜家用了饭，自是包括在容颜家旁边住着的刘老头。先是将做好的饭倒在了婆婆跟前的饭碗里一些，又烧了纸，众人才开始用饭。用过了饭，又说话说了好一会儿，才都各自散去了。

　　临走前，留下了两个辈分稍长的大娘，连带着刘老头都是让走了。刘老头其实不大想走，总觉着这容颜婆婆生前待他不薄，几次三番的提醒于他，如今她的丧事便剩下这么一个孤女，委实可怜。可是两个年长的大娘非说一屋子女人，他一个老头子留下来不方便。如此他便也只能回去了。

　　要说这守灵，大晚上的确是件苦差事。院子里头除却厨屋就这五间房，大冬天的正屋没了门，呼呼的往屋子里头灌凉风，冷倒是其次，庄稼人吃惯了苦头。关键便是这屋子的正中央躺了一个跟他们再不相同的死人。就算有点胆子的也是有些害怕在这屋子里待。留下的两位大娘，都是辈分长些，年龄偏大的，一辈子风风雨雨的啥稀罕事见了不少的人。她俩倒是对这事不甚害怕，一边拿着被子张罗一边说着这夜里风冷，定要盖的厚些的话。

　　容颜一直在离婆婆没多远的地方坐着，也没忙活别的，便那么一直坐着。旁边的两位大娘说的耳朵倒是听着，只是一直像没听见似的。

　　两人只道是这容颜白日里不见悲伤，可到底还是被婆婆养大的，如何没有感情，还说容颜这闺女当真是个坚韧的妮儿。

　　只是容颜如此坐着倒是也未必是因为悲伤，想挨着婆婆坐，只是此刻没啥事，便想这么坐着。还有，守灵不就是如此守着吗？

　　不过倒是也未有守一夜，后半夜时容颜便在两位大娘的劝说中睡去了。这大冬天没了门的屋子当真是冷，纵然躺在那被窝里头也是浑身发冷的。两位大娘也没睡好，只是第二日容颜倒是瞧不出什么疲倦来的样子。

　　这十里八庄的规矩，这死了人，在家里搁上三天、五天、多了七天便是要入了殓，抬到地里埋了。

　　只是这容颜家不同于旁人家，如此耽搁着着实也没什么意思，刘老头跟几个村里有威望的商量了，又问了容颜的意思，便是要在上午就入了殓，晌午过了便抬到地里给埋了。其实这入殓大多是在夜里，入殓时还切不可呼唤旁人的名字，以防这入殓时这死去的人听了名字对这活着的人心有牵挂，再给带走咯。

　　如今便也说不得那许多了，商量完了便是开始忙入殓的事。这入殓的事着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上一些有力气的。首先便是要将这棺材抬进屋里，放好后再将这死去的人放进棺材，再放置好棺材这才算完。

　　好一顿折腾后便是到晌午了，接下来还要给死去的人净面。便是用干净的棉花沾了水把脸给擦干净。这事都是由自家亲近的人来做，自然便是要容颜做了。擦干净了脸，按照规矩，这碗里的水还得喝了。只是昨晚留在容颜家那辈分稍长的孙大娘说，如今也不讲这些规矩了，大冬天的喝下去些凉水作甚，容颜也可怜，便是不叫喝了。如此一说，众人也都附和。做完了这些事，负责做晌午饭的也是做好了饭。这庄稼人平常吃不到好的，大多都是一些窝头和菜饭啥的，遇上些这些事，这菜饭里或许才会加上些肉。可是这容颜家不同于旁人家，是而这菜饭还是平日里的菜饭，庄稼人好将就，特别是还有一些有力气在的，晌午过后还要连人加棺材给抬到地里去，着实也得吃饱了。满满的一大铁锅饭便是极快的见了底。窝窝头也是吃的没剩下三两个。

　　待吃完了饭，便要开始将棺材封盖了。用一指来长的大铁钉将棺盖固定在棺材上，这棺材一旦盖上，这死去的人和这活着的人便是最后一次的见面了。旁人家但凡到了这些时候总是鬼哭狼嚎的，只是今日这容颜家却是格外的安静。棺材里的人死了，棺材外的人是个瞎子，从来也都不知道这棺材里的人长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有人哭着提议说叫容颜去最后摸一摸这棺材里人的脸，众人附和，于是容颜被牵着去，也照做了。

　　棺材里的人的脸庞格外的冷，就跟院子里那冰天雪地里的石头一样的冷，摸了几把，容颜收回了手，往边上靠了靠。如此，便是开始有汉子开始砸钉子了。一声一声砸在木头上，声音很闷，容颜一边站着，不动声色的，只是心中却不然。

　　她的心中好像有些不舍！

　　旁边似乎有了些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再后便是刘老头那哭爹喊娘的哭喊声了，似乎有人去拉住了他，他却还是往棺材扑着。

　　此时看着，只让人觉得这刘老头跟这容颜婆婆的感情比容颜与之还要深些。

　　棺材订好了，便被几个汉子抬出了门，容颜被人扶着跟在棺材的后头，她后头还跟着一个鬼哭狼嚎的刘老头，有人在漫天撒纸钱，容颜也感觉得到，如此之中，倒是也算浩浩荡荡的往地里去了。

　　埋人的地方便是选了这容颜婆婆家的地里。这埋人的地方也是随便选了一个，这容颜婆婆虽说是个懂这些的明白人，可是这生前却是从未与旁人说过她百年以后死了要将自己埋在什么地方，怎么个穴位上。前晌的时候便有人前来挖好了坑，此时便是直接将棺材搁进去便是了。重重的棺材被搁了进去，然后开始埋土。

　　村里的人大多都送到村口便是不再送了，就连非要继续跟着来的刘老头也被人劝着拉回去了。这往地里送，其他人委实不妥，对自己也未必是件好事。刘老头素来信奉这些，自然也是听进去了。

　　是而此时这地里除却抬棺材的，便不再有再多旁的人了。很快，棺材便被土埋没，又再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丘。有人叫容颜将孝衣脱了带回去，说是不让穿着回去。这个说法容颜知道，送孝出了门，没有穿孝进门的道理，便是怕家里其他长辈的活人不好。可是这容颜家就剩她一个了，不过容颜还是将孝衣脱了，然后跟着其他人回去了。

　　村口刘老头还在等着容颜，待她回去了，又帮着她打发了那些抬棺材的人。此时，眼瞧着再过半个时辰这天怕又是要黑下来了。

　　刘老头又跟几个好心的村里的村妇帮着容颜拾掇拾掇了家里，待众人走时，天已然黑了。临走前还给容颜热了窝头，还做了一些玉米面粥。他们走时，昨晚陪着容颜的孙大娘说再留下陪着容颜过一晚，可是也被容颜婉拒了。待他们走后，容颜就着咸菜吃饱后，便独自坐在床上，而这一坐便是沉默了许久。

　　旁边的异物似乎换了一位，兴许是昨日家里有丧事不知怎么引来的。早便习惯了，容颜也没多想，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