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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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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别来无恙。”她有着半边绝美,半边残缺,青莲盛放,丢却前尘。
“陌儿……”楚烨惊讶,带着深沉的失望,他以为这面皮下会是他心心念念的容颜,他以为这面皮下的双眸还会带着那么一股子热情,可他错了,他竟然再一次认错了她。
“师父在期待什么,又在等着谁呢?”许久未见,苏陌一开口,就语带讥讽。她不能原谅,不能原谅当时他的袖手旁观,不能原谅他就这样让泰芗走了,就这样让泰芗伤心欲绝。所以她要替泰芗报复,也是在替自己报复,她可以接受一个泰芗的出现,并不代表她可以再接受一个易无泪的存在。
楚烨身子一抖,他现在是极敏感的,身边人的一句话,还是一个手势,都会让他想到自己是多么罪孽沉重,“这同你,已是没干系了罢。”而他的话,也是夹枪带棒,伤人不浅。
苏陌双目一瞠,继而低笑连连,是啊,这同她有又何干系,她早应忘却前尘,她又算是什么,她又凭何来趟混水,他们又是她的什么人!轻抚上半边莲印,她心中一阵跳突,心道不好,却已无回头之时……
楚烨见她失神模样,亦知自己所言太重,扪心自问,也是他弃她在先。“陌儿,我……”他方想上前一步,被聂酉轩猛地拉开。
“师父,她似是中了连心蛊。”尤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条乌黑长鞭,看得楚烨眉间一跳。
聂酉轩点头,“对他而言有用的人,他从不放过,只不知今日他要冲谁下手……”二人目光落到面沉似水的楚烨身上,尤伊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苏陌脸上渐现痛苦神情,她喃念着不清不楚的儿歌,一步步向楚烨走来,她周身杀气渐盛,眼中却是哀戚目光,她突地摇头大叫“我不要啊!”手上闪过一抹银光,一片银叶子正正飞向楚烨面门。尤伊一鞭抽过,打掉那片银叶子,也划在苏陌脸上。
血痕乍现,像是不祥征兆,苏陌本就极力对抗脑中蛊虫掌控,不得分心,此时痛觉突袭,她稍有分神,下一刻,三枚淬毒铜镖已然出手,却是冲着立于一旁的聂酉轩而去!
尤伊想都未想抢身去救人,正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苏陌露出诡异微笑,一支银刀赫然在手,尤伊眼角余光一扫心知不好,再想返身为时已晚。
利器穿破衣衫刺入皮肉,声音煞是吓人,一时院中寂然,只是苏陌深重的呼吸还有细微的血液汩汩而出的声响。
楚烨抖着唇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声音都变了调,只是哽咽,“泰芗……”然眼前的人虽近在咫尺,却像是与自己天涯之遥,她不看他一眼,若同陌路。
泰芗盯着眼前与自己相同打扮的苏陌,轻轻拔出射入肩头的银刀,扔了地上,“陌儿,你是怎么了。”这刀无毒,是说她心中尚有一丝清明么。只是疼痛噬骨,磨煞人啊。
见了血光,苏陌似是有所触动,她一步步退去,这倾城的容颜,嘶哑的声音,忽地遮住半边青莲,满眼的绿,满耳的空山鸟鸣风声竹响,那片竹林子里,她盯着他的眼睛喝下那碗温暖热辣的酒,她信他不会以此来伤害她,然她错了,大错特错,他所有的隐含热意的目光,他温热烫人的手掌,他时时叮嘱时时嘲讽时时又看似多情的话,都是骗她的,都是骗她的!“泰芗……为什么还是我,为什么还是我啊……”她忽地跪地大哭,像是委屈的孩童,紧紧抱着自己双肩,肝肠寸断。
[娘,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望着哭得这样撕心裂肺的苏陌,泰芗仿似看到自己,哭泣的自己,疼痛的自己,冰冷的自己,漠然的自己,她捂着伤口单臂拥过苏陌,一如几年前在水榭池中,“陌儿,陌儿……”她只得一声声低唤着苏陌的名字,她说不出什么,她还能说出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永远是她们。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快,快到泰芗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生了。只是当她看到苏陌落下的手缓慢而又轻柔时,只是当楚烨捧着心口身子倾扑倒地时,她方反应过来,这一切都发生了。
“师父……”泰芗扶起楚烨时,他仍是死死盯着自己,胸前满是血,染得她手上,身上都是殷红的血,热热的,她甚至能感到这些血是活的,这些血在跳动,“聂酉轩!你还不救他!”泰芗通红着眼冲呆立在边上的聂酉轩怒吼,那眼神让聂酉轩觉得他再有半分迟疑,她就会扑上来撕烂他,于是他一个箭步要拉过楚烨,尤伊也已拿出最应急的止血药。
“泰芗别走!别走……”
楚烨死死拉住泰芗的手,细白的手腕上浮出紫红的印子,泰芗缓了缓身形,终是守在了楚烨身边,反握住他的手不去管已不见踪影的苏陌。楚烨像是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露出满足的笑意,泰芗头顶上是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他轻叹,“有你在的一方天空,连丝云影都没有,蓝得让我心慌啊……”他慢慢闭上眼睛,手仍是紧紧握着她的不肯放开。
聂酉轩沉默地为他止血疗伤,眉头拧得像是千结锁,连尤伊,也是紧抿着嘴唇,一脸沉重。他二人把楚烨抬进屋中,放不得手的泰芗也只得跟进去。
忽而阴云渐涌,天这就阴沉下来。
韩天忌手中铜笛翻转,看得人眼花,他靠在窗廊子旁望着方才还好好的现下就阴云密布的天,不看站了有柱香时候的苏陌,他在等她开口,因他不知应说些什么,可她也沉默不语,面无表情,连她向来刻意掩盖的青莲印记她都不在乎了,这让他心焦却不能表露,只是手上的铜笛翻得更快,连尾上坠着的沉蓝穗子飞出了窗外都没察觉。
终于苏陌动了动手指,走到台镜前开始梳拢头发,再拿出新的面皮仔细地贴在脸上,依旧是那张面色蜡黄的病痨书生模样,只是那双眼混浊无光,倒真有了几分病态。
“你去哪里。”在苏陌走出这房间前,韩天忌忍不得问道,他来到苏陌身后,有种冲动想把她掐死永远不让她离开。
“不论我去哪里,你只吹下笛子,我就回来了不是么。”苏陌哭得嗓音有些沙哑,说起话来显出的是无尽的恨。他所有的欺骗带给她的疼痛比楚烨来得更甚。“我本以为,你会是不同的……”
她轻轻关上门,只留一室悲伤寂寥。
子夜的尚京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偶有低低的犬吠声传来,衬得街上更为空寂。韩天忌立于街中,只有冷清的月色相伴。“客倌,您要是再不进来,我们可不给您留门儿了。”起夜的小二揉着眼睛举着灯笼说着,心想着真是个怪人,从上灯就一直站在那儿,叫也不回个声儿。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忽地眼睛直直地盯着从远处飘来的黑影,“妈呀,鬼啊……”管不得其它,他飞快地把门关上,嘴里心上佛祖菩萨的叫了个遍。
“知道回来就好。”韩天忌安心地吐了口气。
苏陌垂着头与他擦肩而过,冷漠的话语直刺入韩天忌心里,“我终究只是个蛊皿,不回来也毋须您多来费心,死便死了。”
“你!”韩天忌哪儿吃过这样的话,他猛地拽住苏陌,愕然看到她衣衫后襟上的大片血迹。“哪儿伤着了?我看看!”说罢打横抱起她踹了门直进到自己住的客房中,把一众的叫骂撞在门外。
一道狰狞的伤口占据着苏陌洁白的背脊,外翻的血肉呈出齿状样子,“该死的。”韩天忌低声咒骂着为她止血,这样的伤口止血是很难的,稍稍一动伤口就会裂得更开,所幸苏陌也没了力气与他强辩什么,任由他为自己清洗上药。
忙乱后韩天忌已是汗水涔涔,伤药也用得所剩无几,才算是止了血,“这几日不要下床,等伤口长上再起来。”
“怕是不成了,”苏陌呵呵轻笑,带得背后疼痛异常,“我把孟昔复杀了。”
叮当一声药瓶掉到地上摔裂开来,韩天忌指着她的手竟有些发抖,“他是青莲内应。”
“我知道。”
“主爷说了不可伤他。”
“我听到的。”
“你找死么……”
“我就是不能原谅他,”苏陌半闭着眼,轻声细语,“若不是因为他,泰芗不会遭此劫。”其实杀一个人并不难,且有时理由很简单,简单到你刚想到他该死,手中的暗器就已经打出去了,只不过途中总会有些小差错,而这次的差错,稍稍过了些。
韩天忌皱眉,“花泰芗对你们,究竟算什么,要你们为她牺牲至此?”他不解,一个苏陌是这样,一个梧月也是这样,当他看到梧月躺在床上犹如死人的样子时,他心里对泰芗是憎恨的,他不明白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强大到如斯地步,可以让别人不顾一切为她而死。
“也许,她是另一个我。”苏陌软下身子,恹恹欲睡,“可能,比我更为不幸。”
“两个时辰后咱们就走,你先睡会儿罢。”韩天忌抱着剑端坐在椅上,轻道。
苏陌强睁开眼,“你会把我交给主爷么。”
韩天忌沉默了很久,最终给了苏陌意想之中,却仍是让她悲伤的答案,“会。”
“没有人是可怜的,除了你,”苏陌有些恨恨地说着,“你的生命里随处都可见吴双的烙印,我们尚有一丝自我,你也就只剩一具空壳了。”她作气不再理他,不久气息沉沉。
韩天忌的眼睛在月光中映得灿若星子,苏陌的话于他是百分的伤害,让他疼痛但不能言说,他起身来到她身边,轻触她发丝的手抖动得厉害,“也许对你来说,我什么都不算,但对我来说,护你周全是我唯一仅剩的自我了。”他的吻落在苏陌的发角,轻柔的,几不可觉的,他低低喃念着她的名字,他叫了百遍却终不能用情的名字,“陌儿,陌儿,陌儿……”
那让她心烫的气息悄悄地消散,归于无形。苏陌睁开眼,一刹间满室漆黑坠着光亮的小星子,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软得不想动一根手指,嘴角缓慢地勾起抹弧度,那笑容纯然如当年,只是眼中满是哀伤。
而当韩天忌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后背染红大片的苏陌,“陌儿!醒醒!”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碰她,只是握着她的手,诧异于她的高热,刚儿还好好的止了血的。
苏陌的眼睛对不上韩天忌的脸,只是不住地说,“你在哪儿啊,这屋里太暗了,我看不真着……”她无力地抓着韩天忌的衣袖,突地省过来,“我是不是瞎了,我是不是瞎了!”
“嘘―――”韩天忌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噤声,隐隐的像是闷雷滚过天际,由远及近。他顾不得其它拿了细软抱起苏陌悄然从窗户跃出去。
盏茶功夫,小二就哆哆嗦嗦带着三四个官兵来到韩苏二人所住的房间,一见没个人影儿,小二也急得抖腿,“这这这,官爷,子时小的起夜尚还见着那个男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小的,小的真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啊!”
“三爷,应是顺着窗子跳下去了。”
为首的华服儒生“嗯”了声,不多言转身离去。
客栈楼下早已黑压压满是官兵,这华服儒生甫一上马,官兵立时齐跺左脚,咚咚之声仿若闷鼓,暗夜之中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爷,德平传话来,孟昔复不治而亡。”身后跟上一个年纪稍轻的男子,低声在他耳边道。
“德顺,你带百人向西门去,他们应是朝着西边跑了。被破天所伤,想是活不了多久,跑也跑不远的。”
“是。”
“呵呵……神器破天……血煞现世……呵呵……”
凄厉诡异的笑声回荡不去,嘶哑的声音念着不知名的混语,夜风飒飒,撕扯着这本就难入耳的声音,更显恐怖。众人抬头寻找,却找不见个人影。德顺一带马头,喝道,“哪儿来的鬼祟小卒,还不出来!”
“呵呵……呵呵……”
伴着低声笑语的,是从远处慢步而来的纤细人影,她手执长剑,戴着银丝编金的面具,梳着高高的发辫,缀以叮咚作响的小巧银铃,直垂到腰际,着一件月白色长衫,腰间系同色绦巾,她就如同是从月中走出的仙子,步步留香,目光炯炯,直视为首的儒生。
这儒生莫名的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摆手止了德顺冲上前的步子,带马上前几步,居高临下,他喜欢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你是何人?我们可曾见过?”他觉得他们一定是见过的,而且一定是让他难忘的相见,现下一时的恍神,记不清了。
“只是路人,你又是何人?”这女子一仰头,合襟的领口中露出的是白皙的脖颈,柔美。
“三爷,这女子蹊跷的紧……”德顺有些不安地说着,这忽隐忽现的香气从何而来,是这女子么,借着月光她唇边的浅笑夺人眼目,勾人心魂,却不知是福是祸。
“袁绝命。”这儒生淡淡开口,挂着自信满满的笑,他想起了,这抹蓝影,料想不到今日会在此相见,又是在这样一个两立的情境下。
“呵呵……”她掩嘴一笑,晶亮的眼睛眨了一眨,用着不相衬的声音道,“且当你是袁绝命好了,今儿不为别的,只想见识见识传言中的神器破天,怎么个破天裂地……”
她手上的长剑渐而呤呤作响,袁绝命的座骑雪青猛地退后一步,他面色陡变,为这汹涌而来的战意,为她点漆双眸突现的异芒。
“护着三爷,”德顺勾起座上长枪,挡到袁绝命身前,喝道,“狗胆贼子,我就来会会你。”
推剑出鞘,她冷笑着带出寒光一道,“倒全是狗仗人势的嘴脸。”话音方落,人已如离弦之箭疾冲向德顺的座骑。
德顺一惊,横枪就挡,叮当一声火星四溅,马儿受惊嘶鸣着直立起来,德顺虽是不动声色虎口却生疼生疼,他稳住马,握枪的手微微发颤,作出高傲的样子,“倒真是有两下子。”
她盯着德顺的枪,笑道,“倒真是把好枪,可惜了。”
德顺只觉手中一轻,继而呛啷一声,低头看去大惊失色,上好的银钢龙鳞枪只有一段长柄在握,枪头处落在地上,白色的枪穗子随风乱舞。
“德顺退下。”袁绝命沉声喝着,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德顺倔强不动,四周官兵齐跺左脚,以示催促,德顺这才勒马回身。
“迟了。”
这诡魅的声音像是一道追魂令直指人心,德顺心底一抖,瞬即剧痛袭来,穿心而过。
“德顺!”方赶上的德平就见德顺一个栽歪跌下马来,他大吼着扑上前抱住德顺,痛不欲生的样子让她怔愣,这情境似曾相识。
“今儿就饶他一命。”她收剑疾退开去,心乱如麻,她应是心若死水不起波澜的了,想是她修行不够了。自嘲一笑,哀哀之意已露。
“想走?!”德平红了眼地要去追,袁绝命马鞭一挥卷住他的腰身把他拖住,“三爷!”德平的吼声几乎是质问的,全没有了平日的敬畏。
袁绝命望着远去的人,淡然开口,“既无性命之尤,毋须再追下去。”她忽而平息的杀意是为了什么,她嘴角扯出的苦涩弧度是为了什么,她眼中一瞬的哀伤又是为了什么,这让他觉得像是有头猛兽在心里叫嚣着要追逐上去,把她撕扯拆骨吞进自己肚子里,让她与自己化为一体,这种独占的欲望让他的血液疯狂地迅速地燃烧起来,她带给自己的吸引远比当初所想来的猛烈且深刻。
“三爷,她定是那行刺之人一伙的,这就放她走了,是不是……”旁边一位武将模样的人低声说着。
“我自有分寸,宫里应是闹起来了,回吧。”袁绝命勒马转身,复道,“把德顺抬回别馆好好照料,德平随我来。”
隆隆的雷声远去,一切又渐归静谧,除了地上几点斑斑血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