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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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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终是前缘弄人
最是予人哀愁
众人停了步子,看着这新来的齐九娘,都暗暗佩服她这敢说话的冲性子,竟都升起看热闹的心来。
绮娘也是一脸错愕望向齐九娘,继而心升疑窦,一个落难收留之人,竟会说出这种话,倒也真是奇了。只是,她如此做,究竟有何目的,难道……
泰芗双目微眯,袖笼中的双拳紧握,“你说什么。”
齐九娘似是受了吓,但仍是直言不讳的样子抬首,“虽然九娘所来时日不多,可是也听了不少的话,说是听澜水榭是空院子,无人能住。倒是泰芗姑娘日日去打扫逗留甚久,只有入寝的时候才回去你的小院。现下阁里既是景况堪虑,九娘认为倒不如……”
“啪”的一声,齐九娘的脸颊上浮出一个鲜血的五指印,转过脸,泰芗已在近前,猛地揪起齐九娘衣领,她轻声探问,“我倒要听听,是谁说的这种话。”她轻声细语,眼中恨不得迸出鬼府幻火将眼前之人付之一炬,这齐九娘,包藏祸心看似做的错漏百出,实则心思缜密得紧。
绮娘出手相帮,她拉开泰芗,对齐九娘沉声道,“齐萧,绮娘我不敢妄言这阁里人人心齐,但你这些个雕虫小技,我们还不放在眼里。观月阁不欢迎耍小聪明的人,你请便罢。”依泰芗的性子,当场掐死齐九娘并非不能。
齐九娘咯咯一笑,吐出一口血水,里面夹带着几颗断牙,“花泰芗,空凭一张脸就妄图得蒙宠信,你想得太容易了!主爷才不是那些只看皮相的庸人……”
泰芗心中一沉,他南下了,终究是亲自出马。“你走吧,我不想杀你。”都是命苦之人,何必节节相逼。
齐九娘拂袖而去,绮娘遣人各自散去,来到泰芗身边,紧紧拥着她,“泰芗,绮娘多谢你了。”
“世人皆欠我,唯我要还绮娘。”泰芗静伫于此,心却已然消沉而去。她欠绮娘的,不只是饭食衣住,而是她的梦想她的观月阁啊。
是夜
水都港内排排整齐的渔船随波晃动,中有一艘画舫颇为华丽显眼。现下,几道人影闪入其内,化在黑暗之中。
“主爷。”
“嗯。”吴双微睁双眼,瞟了下面前二人,冷哼一声转而对身旁盈玥吩咐,“上次给你的玉华凝露还有罢,给她抹些,让人打成这副模样,真是不成器。”
盈玥拉齐九娘到一旁上药,吴双摸着身上雪豹大氅的白色绒毛,睨向尚跪在地上未起身的女子,淡道,“艳儿,起来吧,地上凉。”
“盈艳有负主爷重托,自知当罚,请主爷责惩。”
吴双摆了下手,“罢了。此招离间虽不成势,终归是让观阁里的人对泰芗有所顾忌了,这次要说该罚的,不必我说,你们心里都明白。”他懒懒地托起一盏酒,熨热了方入口,继而皱眉,“这酒,怎地如此辣喉。”
“主爷,这不就是咱北边儿常喝的三步倒么,”逐尘摘了自己腰间的小酒壶嘬了口,啧啧其声。
吴双见他那副馋相,把手边酒壶扔给他,又看向盈艳,几年的光阴让这丫头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举止得宜神态自若,虽是请罪之言,却无半分悔过之意,心思慎密心窍更是不少。“艳儿啊,你还记得,当年收你为徒的时候,你问我什么话么。”
“轩辕氏易了主子,还是否轩辕脉。”
“就因这句话,我想了许久......”吴双半瞌着眼,手探向怀里摸着那块温润龙玉,当年那个小丫头沉着的表情坚定的眼神真是让他记忆犹新啊。
寒风刺骨的冬夜,那条走过无数遍流淌过百千人鲜血的官路,一切孽缘因果他都将亲手了结。
[这就是轩辕卓世的十二子么,]他提着淋漓着残血的长剑,倨傲地看着瘫软在地的漂亮娃儿,他有着南方人柔软的骨架,精致的面孔挂着淡讽的笑意,清澈的眼眸透着坚强不屈,这本应是依莲与他的孩子!本应是由他拉着这双小手走过一路跌倒一路挫折,本应是由他来照顾他们母子二人!然轩辕卓世所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伤害,他早将那些誓言抛诸脑后,他背弃了依莲,背弃了自己视若生命的挚爱......[楚烨呵,和你娘,长得真像呢。]
[要杀便杀,哪儿来这多废话。]楚烨啐了口血水,忽然止声,直直盯着架在自己脖劲上的长剑,冰寒的剑刃噬血地划出又一道血痕,发出轻微的颤栗嗡鸣声。
[这臭脾气,倒有些像我了,]他恶劣地笑起来,故意用剑磨蹭着那道伤口,皮肉外翻,鲜血肆意横流,惨不忍睹,[这张硬嘴,可是会要了你的命的,不单是命,连你的心,你的至爱,都会一并带走,还是弄哑的好。]他抬剑要向楚烨口中刺去。
[不要!]一个瘦弱女娃合身扑到楚烨身上,一把抓住剑身,[他并非储君,为何不留他性命!你就当真恨极轩辕氏,要灭了轩辕脉么!]
[见你是个女娃才不杀你,你倒来这里找死!]一语正中心里痛处,他气极,翻剑挑开这女娃稚嫩双手,女娃惨叫一声松了手,却仍是拼命护住楚烨,神情更是坚定,他先是一怔,恶狠狠地笑起来,[我定会是毁了轩辕氏龙脉之人,今日便是你二人死期,要怪也只能怪轩辕卓世他罪孽深重!]
[轩辕氏易了主子,还是否轩辕脉。]女娃沉着的望着他,似乎料定他不会一剑刺下。
那忽然而至的问话止了剑锋,他无语良久,终是放下剑,神情古怪地一指点晕暗自强撑的楚烨,定定地看着女娃问,[你叫什么名字?]
[尉迟盈艳。]
[咱们打个商量,你若是做我的徒弟呢,我便放了楚烨,怎样。]
[师父。]
诧异于她的果决,他边给二人上药边问盈艳,[你不过是个小小婢子,为何这样拼死护着楚烨?]
[他是主子,我自是要舍命守护,这是本分。]
[那你记好了,从现下起,我就是你的主子,唤我一声主爷,命就要交给我。]使力攥住盈艳双手,月光下看着暗红的鲜血滑下白嫩手臂,[不然我就......]
[主爷。]
[......我只是要说不救他,又没说杀他。]他撇撇嘴,把楚烨抱到树上,牢牢地绑了个结实,又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儿呆,将身上披风解下裹在他身上,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低声道,[小子,我等着你变强来杀我。]
两匹轻骑绝尘而去,徒留身后尸横肉遍野,血流成河。
[盈艳,忘了你的姓,忘了你前朝皇脉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婢子。]
[是,主爷。]
“主爷,主爷。”
吴双耳边听着盈玥声声轻唤,睁目直起身子,打了个呵欠,缓道,“岁月不饶人啊,动辙就睡过去了。艳儿就回罢,九娘与我随行。”
盈艳身行有些僵滞,告礼退去。许久,吴双慢慢开口,“这人心,越发难测啦。”
“主爷,盈艳既起异心,为何还留她性命。”齐九娘记恨着盈艳不出手相帮的仇,忍不住问。
“她从未真心辅佐过我,又何来异心,我只是想看看她心底子里究竟是个什么道道儿。”吴双摸着下巴颏儿,想着近些日子梧月在尚京查到的蛛丝马迹,不由得笑了。“对了,天忌那边儿怎么样了,那个苏陌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回主爷,他那边儿可是热闹的很呢。”逐尘立时来了精神,将暗中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报禀上来。
“呵呵,有趣有趣,赶明儿咱们也去看看。”吴双起身,只是想见着天忌大为头痛的模样他便开怀而笑,“江边儿寒气颇重,回吧。”
“主爷,”盈玥边为吴双捏拿边道,“您为何如此在意那个泰芗呢。”调用青莲那么多人,更让盈艳将时日荒废在观月阁,都只为了一个小丫头,她实在不明白。
吴双示意盈玥停手,轻撩棉帘,立时习习夜风溜进,车内温暖之气渐去,冷了下来。“盈玥啊,你确是心细如发,只是有些话,搁到肚子里,会让你活得久一些。”
盈玥一颤,蜷身而跪,“盈玥该死,惹主爷动气,请主爷责罚。”
吴双摆摆手,便合目而眠。盈玥这一跪,却是一夜。
(4.2日更新部分)
虽是入秋,山里仍是碧绿一片,未感秋意。深山之中因着路势难行,甚少有人经过,偶有柴夫担柴而行,也是低头疾行,不因其它,只是听人传闻这龙呤近山中,闹了鬼了!还是两只,看得真切的,是呈人形一前一后飞来飞去,看不真切的,真就是两团黑影从头顶跃过,一眨么眼,就不见了。现下更是传得越发邪乎了,说是世间有不平,山神被遣下来除祸来了。
“无稽之谈。”苏陌手里把弄着新做好的袖里剑,对着韩天忌连发几剑,试试力度,被他轻松躲过,直直钉入老树干中,只留剑柄余其外。“怎样,这袖里剑做的还算不错罢。”她不无得意地炫耀一番。
韩天忌放下手中书卷,跳到树上立于苏陌身后,轻轻从她鬓发间取下一物,“你看我这无影针,也还说的过去罢。”他哈哈一笑,不看面色陡变的苏陌,径自进了竹屋喝酒去。
苏陌攥攥拳头,小心翼翼地摸向自己鬓发,不出所料,又找出三支无影针。默默跟进屋,一式将三支无影针齐齐射向韩天忌的酒杯,力道之猛,竟有破杯之势。韩天忌心下一震,忙暗运内劲截下这股猛力,三支针失了力堪堪落在衣襟之上。
“不到一月,你精进不少啊。”韩天忌少有赞许地笑着,为她添了一杯暖酒,眼神闪动,“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苏陌抓了酒杯一仰而尽,
“温酒暖胃,舒经活络,对你有益无害。”
苏陌淡笑,“只怕酒里别有玄机,累人神伤。”
韩天忌挑眉,自斟自饮,“既怕别有玄机,为何还要喝这杯别有用心的酒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条命,丢与不丢是迟早的事儿罢了,只是心下甚是想念泰芗,上回进龙呤城,就听说水都观月阁撵了几个人,皆是出自泰芗之手,她如此为之只是为了留着听澜水榭,便与其他人翻了脸,想至此,不由微勾唇角。
韩天忌看在眼里,心中起了打算。
“过几日龙呤有个集会,咱们去看看。”杯中酒已尽,韩天忌忽而开口,苏陌应了声,两人相对无语,各怀心思。
龙呤地处水都西南方向,城外江段被人称作望龙江,每月初四就是集会之日,直热闹到晚上,各色花灯齐上,集会高潮即至。人们涌向龙呤主道,欢呼嘻笑,忘情之至。
“也就是此时,最易得手。”龙呤宴龙阁上,韩天忌对面前的年轻书生说道。这书生貌相平平,脸色蜡黄,似是久病未愈,眼目间却清澈无浊,全无病态。“你这个样子真是毫无水都名伶的风情,只怕你那位师父此时在这儿,也只以为是谁家苦命的病痨儿子呢。”就是忍不住出言挑衅,总是十分乐见她的怒目而视,猝然发难时的沉静神色,打破那张死水无波的淡漠神情,是他现下最大的乐子。
果然,易容后的苏陌左手轻拍桌面,未发一语撤手举杯,桌面上却是生生印上了一个掌印儿。韩天忌扯嘴一笑,不再相逼,二人一杯一杯酌饮着,等待夜幕时分。苏陌只是闷头喝着清茶,她不知韩天忌这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这龙呤主道边的宴龙阁一坐便是一天,他总是似笑非笑地不时望自己一眼,仿佛在等好戏上场。
“今儿个进龙呤,实为做你第一个任务。”韩天忌捏了一粒花生米,扬手掷出,正打中街上一个男人,此人摸着肩膀四处张望,神色疑惑。
“韩大夫!”苏陌一惊,此人正是水都的名医韩慎,他张望了会儿,身旁的小丫头拽着他衣襟吵着要抱,他乐呵呵地抱起小丫头,疼爱地亲亲她的脸,捏捏她的鼻子,转而和相随的妇人说笑起来。
“老来得子,宝贝得很呢。”韩天忌笑的残忍,望着苏陌微波方定的眼眸,兀自开口,“怎么也是无双旧部,留他一条贱命,今儿你的任务,是他怀里的小丫头。”此刻的韩天忌,全没了平日里的温文模样,他嗜血的笑容让苏陌惊心,那种渴望的眼神要吞了她般久久不肯离去。
“我不要接这个任务。”苏陌捏紧了手中茶杯,摇头。
韩天忌像是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呵呵一笑,“这可由不得你。寄人篱下的杀手,只要你的完全服从,不需要你的意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支绿头竹签,扔到苏陌面前,“青莲的符令,有本事你就毁了它,任务即可作罢,我劝你还是趁着柱香功夫去完成这个任务,要不然......”他戛然而止,却是沉思起来。
苏陌猛地抓过那支绿竹签,望着韩天忌,狠狠地望住他,似是要把他的模样深刻心底,做鬼都不会放过他,那无尽的恨意啊......突然她一翻身跃出窗去。
韩天忌端着酒杯,听着道上忽起的惨叫与痛苦的嚎啕声,不觉喃念出声,“对不住......”
衣不沾尘地回到雅间,苏陌眼中仅剩的清澈业已不见,她坐下轻啜杯中微温残茶,显见的手还有些发抖,那个小丫头方才还在她爹怀里撒娇笑闹,享不尽的天伦之乐,现下,却躺在冷冰冰的石板地上,死不瞑目地望着夜空中绚丽的烟花,望着泪如雨下哭得昏天黑地的爹娘。是她杀的,是她造孽......心中有那么一处柔软的地方开始变质,这便是杀手了,让别人痛苦,也让自己痛苦,等到她无感无觉的时候,也就是心死的时候罢。
韩天忌给她一杯酒,乐呵呵地赞道,“手脚利落,做的不错。”
噼叭一声,茶杯碎裂的清脆之音在这静谧的雅间里显得颇为刺耳,下一刻,片片残破尽数扔到韩天忌脸上,和着茶水,和着泪水,和着鲜血,温暖的,让人疼痛的。韩天忌闭了下眼,坦然地接受苏陌恨极的目光,淡定缓慢地开口,“韩慎其实是我生父,那小丫头名作韩念儿。念儿念儿,想念吾儿。做了杀手,有些事,是你必须舍弃的。”他放了锭银子在桌上,转身离去。
苏陌未及反应过来,只觉脑中嗡鸣作响,回首望向楼下那颀长身影,一时竟觉心痛又添一分,“为什么,都是要自己痛苦的活下去呢......”泪水浸湿的不单单是衣袖,还有他们的心,他们的宿命。
只因是杀手 便要无尽的杀戮无尽的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