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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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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这儿吧,我帮你找个戏班。”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空荡荡的舞台,迷离的眼神之间带着些许失落。
我忍不住又想起了草房里那个卸妆的商君秋,一脸的青春和飘逸让我微微一震,“不行,你还是要去唱戏,舞台才是真正的属于你的东西。”
两天之后,我带着商君秋去五福班找到了教过我唱戏的王玉卿先生。先生简单的问了问商君秋的情况,就让他先试唱两段。商君秋先是唱了一段《红楼二尤》,后又唱了一段《花田错》,然后就就恭恭敬敬的站到了先生的身旁。
王玉卿先生皱了皱眉头,“如果从扮相上来看,君秋倒也算得上是一个秀美,但这唱腔却是稚嫩了一些,身法也不算流畅,登台不行。”
“先生指点的极是。”商君秋。
“我看君秋唱的可比我家茶楼里的花旦还要好了。”我有些着急的说。
“你那点本事也就是个柴头,你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这要上得台面,唱不过几句,观众也就提闸走光了。”先生看着我呵斥了一顿,又看着商君秋冷冷的说:“回去再练练吧。”
“先生,他现在戏班都没有了,让他去哪练啊?”
“这个我不管。” 王玉卿先生说完站了起来,走开了。
看着先生的背景转弯即逝,商君秋叹了一口气。
又一天后,我拽着我的父亲陪着商君秋再次来到五福班,这次我们直接找到了班主。班主跟着父亲寒暄了一下,父亲就直接说明了来意——让商君秋在五福班的科班中待上一年学学戏,不仅份儿钱不收一文,就是食宿的费用也由我们来出。班主听到这里又把管事的喊了过来。
管事的吴先生来到商君秋的跟前,先是摸了摸了他的头,又吊了吊他的眉,“清唱两句听听。”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好了,就到这里吧。”吴先生看了一眼商君秋,又看了看我的父亲,最后把目光落到班主身上,“唱的有些生涩。”
“他现在还是变声期。”我提醒了一句说。
吴先生看了我一眼,又对着班主说:“扮个花旦应该还能看,就是不知道学个一年半载的能有多大进步,天分这东西因人而异,不好说。”
我又用胳膊捅了一下站在我身旁的商君秋。他看了我一眼,抬头对班主说:“班主若能不弃,君秋一定勤奋练习,好歹都要学个模样出来。”
“这孩子是我儿一个挚友,无奈时乖命蹇,唱戏为生,不久前又丢了戏班。班主若能收就收下吧,生活起居由我们来照顾,让他学学技艺,将来也好再出来闯荡。如果混个名头出来,也是忘不了五福班的栽培之恩。”
“沈老板您说得客气了,五福班这几年全凭沈老板照顾。您既然开口,我当然要收下。”班主说完又看了看商君秋说:“可受得了苦?”
“受得。”商君秋一脸坚毅的说。
“那你就留下来吧。不过这师父?”
“若走花旦的路,就还是找王玉卿先生吧。”管事的吴先生说。
“好,那就王先生。”班主说。
听到这里,我差点高兴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虽然我拜王玉卿先生为师学的是老生,可先生最擅长的却还是花旦。先生在当年可是进过皇宫给慈禧唱过花旦的,如果不是后来吃错草药烧坏了那条圆润高亮的嗓子,他早已经是一位名震南北的大家了。
很快 ,商君秋就写了入科的“官书”,我父亲在那里做了一个“保人”。随后,商君秋就拜了师。但是科班有科班的规矩,如果要在科班学习,那就要住在那里。这样的话,我就难以见到他了。所幸王玉卿先生也是我的师父,从那之后,我就三天两头去找他请教问题,王先生说我学戏有了一些进步。
耳闻目睹之下,科班的生活还是很苦的。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然后就是吊嗓子,走脚步,练指法,跑圆场,抖袖,整鬓,哭头……做完基本功的练习后,简单的吃一点饭,就跟着师父去学戏,稍有不慎就会挨到板子。
有一次,我留到科班里,看见商君秋的手红通通的,并且肿起来很高,就问他怎么说。
“唱错了戏词,被师父打的。”
“师父还真下的去手,我回头跟我父亲说说去。”
“不用,师父那么做没有错。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果这点苦都受不了,那我的戏也不用唱了。”
我轻抚着那只被戒方拍的通红的手掌,眼泪竟差点落了出来。
回到家后,我冥思苦想了很久,我想让他立刻离开那个苦难深重的科班,但我又不能那么去做,我想干脆自己花钱成立一个戏班让他来唱戏,但我又做不到。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他了。这些天来,我为他的笑而笑,我为他的痛而痛,我坐下来喝茶会想他,我躺在床上会想他,我自己唱戏的时候会想他,我听别人唱戏的时候也会想他。我把那些戏台上的所有花旦都想象成他的模样,脸上的一颦一笑,身上的流光溢彩,所有的一切似乎带着他的灵魂在我跟前摇曳。我对自己嗤笑说这真是一个罪过。
回想留恋堂子那会儿,我的确玩过一些男人,但彼和此又是真的不一样。在堂子里,那些扮成“姑娘”的相公会时时刻刻的来讨好我,他们会把酒一杯杯的送到我的嘴边,还会把那些零食一颗颗的喂给我,他们会把自己脱个精光,然后抛出一脸的媚笑静静地等着我的宠幸,最后还会在我离开的时候假意的抱住我不让我走。可是现在到了商君秋的面前,我觉的自己倒成了那个相公,我在嘴上刻意的讨好着他,并在心里发着媚笑看着他。我原本以为这也许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但想了想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把这个危险的想法藏在心底。男人之于男人,玩玩也就罢了,真喜欢上了,我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
再见商君秋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有些不自然,并且还会时不时的偷看他一眼,那种感觉就像是闺中的女人躲在门后在偷偷打量着登门提亲的人。有的时候,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就像是在欣赏一道风景。那一段时间,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心,不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落寞。
我时常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为此,我自责过很多次,但这也没什么用,触景思情,我常常禁不住就想起他。
商君秋学戏很快,三个月下来 ,他就学会了二十多出,这让王玉卿先生都觉得惊讶。后来,先生嘱咐我可以多带着他去戏楼里看看名角儿们怎么唱戏,我欣然答应。
那个时候,白天,商君秋会随着科班的学员去城里的各家赶堂会,到了晚上,我就带着他去一些戏楼听戏。梅兰芳的戏票在最贵的时候卖到了一元二角,我为此着实花费了一大笔。商君秋对我一直心存愧疚,我笑着安慰他说:“等你哪天成了角儿,给我开一张终身免费听戏的票就好了。”
五福班还是常来我家的茶楼赶场,商君秋也会来,每次他来,我都要去后台亲自给他勾画脸谱。到了后来,全城东的人都知道我小三爷儿喜好给戏子勾脸谱,但他们不知道我只为君秋一个人勾脸谱。
有一回,君秋说他自己对着镜子勾就可以了。我笑着说:“我就是你的镜子,看着我的眼睛,那里也许还藏着许多东西。”
他莫名其妙的笑了笑:“眼睛里也要藏东西,难不成还真有含沙射影?那样,我可就危险了。”
“别笑,再笑就勾成花脸了。”我严肃了一些说,“不过,你倒是真的有些危险。”
“什么危险?赶紧告诉我。”
我凑到他的耳边,“秘密,不能说。”
他听了又笑了起来。
“告诉你别笑。”我抱怨的说着,又凑得更近一些,我小心翼翼的擦掉那画歪了的一笔吊眉。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鼻吸,心脏跟着就开始疯狂的跳动了起来。我忍着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慢慢的勾画着他的脸谱。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他的脸渐渐的换了一个颜色。最后,我又给他擦了一些粉就算是定妆了。看着镜中的美丽花旦,我有些怀疑:这个还是商君秋吗?
我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在看什么了?前台敲上急急风了。”
“噢,想其他事了。”我说完,打开化妆盒,拿出凤冠,小心的戴到他的头上,捋了捋一下发髻说:“走吧。”
他看着我笑了笑,转身拿了兵器,伴着急急风的鼓声登上了戏台。
虽然入科不久,可是商君秋却是这里的“挑帘红”。第一次唱戏,他就凭借着他的扮相和场强赢了一个满堂彩,到了后来,只要有他的戏,茶楼里就会是十二成的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