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路》覃和

3、走水第一

　　　　沈婉将窗开了一个小缝，只听得清只言片语，能知道他们在问些什么。

　　东宫无端失火，晋绥放着好好的皇宫不去，偏要躲在这种地方，事情远非这么简单。而方才来打探消息的人将目标锁定在延康坊，看来是知道晋绥藏身的大概方向，和每夜都准时准点行刺的人不是同一批，想要太子死的人还真不少。

　　王娘子脸色惨白，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沈婉隐约记得当初坊里的武侯砸铺子的时候，纪胜和这具身体的主人曾是帮助过王娘子的。

　　也就是说，这王娘子是知道这坊里是有生人的，虽然于她有恩，可是在这种危机时刻，难保不会为了保命说出来。

　　她竖着耳朵去听，就只差整个脸没贴在窗扉上了，这么重要的时刻可不能漏听了。

　　偏偏这个时候棺材铺主从外面进来，见了晋绥道声好，正是出其不意的声音，生生将烧饼铺微弱的声音给遮掩了。

　　再看去时，那大胡子已经放开了王娘子，一行人迅速离开了延康坊，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沈婉猛地扭头，恨恨的剜了眼棺材铺主白师傅：“都凑成一堆作甚，延康坊来了生人打听消息，本可以听清他们的目的，你们倒好，这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纪胜环胸不屑道，瞥了窗外那王娘子的身影道：“怕什么，我这就去提那人问问，刀架在脖子上总不能不说实话！”

　　王师傅歉意的笑笑，温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来。沈婉对这个奇怪的店主很有好感，他冒着极大的危险容许晋绥藏身在这里，即便知道每夜不请自来的刺客，也每日只是埋头在棺材上做活，话很少，却很沉稳。

　　白师傅做的棺材在长安远近闻名，材质雕工都上佳，价格低廉因此长安百姓哪家有丧事，都会来这白记棺材铺。

　　只是沈婉奇怪的是，他每做好一具棺材，都会在底部雕上一朵盛放的白芷，大约在棺材底部，因此没有人发现。而且更怪的是他偶尔在里面睡上几夜，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沈婉惊诧，也没有多嘴，毕竟白师傅也不曾问过晋绥的身份。

　　“我瞧那帮子人实在可疑，那边可要说过人什么时候来，趁早不宜迟，不如郎君现在便动身可好？”在白师傅面前，她不便透露晋绥的身份，这危险的事，还是不让他知道较好。

　　晋绥还未答话，便听纪胜冷哼道：“如今外面早已虎视眈眈，只等着郎君出现，我看还未出坊门便被伏击，郎君如何回得去？”

　　话说道这份上，要是能走早就走了，又何必非要等着宫里来人接，难道说晋绥连走出这个坊门都不能？

　　月色如练，皎洁的银光将棺材铺的青瓦镀上层层清辉。

　　沈婉提着灯从里间走出来，一开门便看见立在门下的王娘子，有了白天那事，沈婉见她精神一下就上来了，脚也不迈了杵在门后问她有何事。

　　王娘子笑着说是白天做的烧饼剩了一些，倒掉了实在可惜，远亲不如近邻的，就近几个铺子分发了一些。

　　沈婉举着灯往她面前映照，刚刚夜色太漆黑，竟然没有看见她怀里还抱了一个漆木的食盒。橙黄的灯光将她的面容映照的格外温和，连平日的妩媚都不见了。

　　白天明明看见她是卖完了的，再说王娘子做的烧饼，往常只有不够，怎么可能剩下。

　　难道是想毒死晋绥？这样倒是省事多了，也不用她动手了更不怕连累青云阁。

　　饶是这样，沈婉扔伸出一只手去接那食盒，却听那王娘子轻飘飘的声音，“娘子手里拿的这灯气味太熏，怕会坏了这烧饼的味道，不如娘子将灯笼给妾身，妾身替娘子拿着，娘子去里间将食盒放好便是。”

　　反正也不会吃哪会在乎味道，沈婉拒绝了，王娘子尴尬的笑笑，也没说什么，将手上的食盒递了过来。

　　沈婉手上提着灯笼不方便接，于是往前踏出一步，谁知王娘子脚下一崴往她这个方向跌落，她连忙伸手去扶，手中的灯笼滚落在地上，灯火骤然熄灭。

　　“真是抱歉，白日里站得久了，竟让娘子看了笑话。”

　　沈婉示意不碍事，心里却警觉起来，这黑灯瞎火的王娘子往她怀里跌，绝对是故意的。虽不知她要作甚，总不能趁着夜色捅她一刀，她沈婉这具身子有功夫在身，那是她这等妇孺可以比的。

　　“瞧这灯都灭了，娘子先去里间将烧饼放好，妾身在这里等着就好。”等了半响也不见王娘子有半点动作，沈婉迟疑的点点头。

　　她看了一眼已经熄灭滚得远远的灯笼，再拿进去已是不是不可能了，只等着待会纪胜拿火石点燃在挂去檐上。

　　直到沈婉去里面出来时，王娘子还是笑吟吟的站在檐下，手里正提着沈婉那个灯笼，见她来忙递给了她。

　　纪胜面无表情的去檐下挂灯笼时，沈婉一直想不通今晚的王娘子为何无事献殷勤，那烧饼尚有温度绝不可能是早上才做好的，明知道奇怪她却不能察觉出来。

　　长安的各个坊肆过了宵禁的时辰便紧闭坊门，但是门前都会点上一盏照明的灯，为防坊里的人有急事而看不清道路而跌倒。

　　细细一想，王娘子递烧饼给她时，先前似乎想给她提灯笼，后来跌倒也失手打翻了灯笼，现在想来，王娘子那一跌似乎就是冲灯笼来的。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听声音是纪胜，他又道，“这是最后一次替王师傅挂灯笼，以后可没得挂了。”

　　沈婉见他回来，脑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忙抓住他的袖子问道：“灯笼可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还不是如往常一样。”他冷淡的瞥了她一眼，“难不成殿下要离开，你就心神不宁了？”

　　这个时候她顾不得他的多嘴，连忙往门外跑去，果不其然一推门就看见门口悬挂的那盏灯笼，昏黄的颜色竟然成了幽绿色，在长街一盏盏明灯之中格外惹眼，活脱脱像一团鬼火。

　　沈婉暗自捏紧了拳头，她真是打得好算盘。

　　每个坊里的房屋建造皆按照规制来的，大小面积都是一样的，因此很难分辨出来，尤其是很暗的夜晚，不是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哪户人家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我挂上时，还是黄色的，怎么变成了绿色。”纪胜大惊失色，连将那灯笼给撤了下来。

　　“是对门的王娘子，想必她趁我不备将石胆的粉末掺进了灯油里，石胆遇明火变成了绿色.......”她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想到这个一阵后怕，她一直以为问题出在烧饼上面，没想到王娘子的目的竟在于灯笼！

　　“白天那拨人果然是冲殿下来的，王娘子真的说出殿下的藏身之处，我以为她会念着那次帮忙的恩情的......”

　　纪胜的眸光闪烁，映出一丝森寒来，“哼，不过是人心而已，性命是自己，又何须顾得这半点恩情。”

　　他眸子暗了暗，看来今夜势必波折丛生了，这是最后一夜，宫里的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即便没了作为标记的灯笼，也能将这里闹得鸡犬升天，届时离开谈何容易。

　　他望着自己手里跳跃着幽绿火焰的灯笼，至于伤害殿下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沈婉打着哈欠往回走，有纪胜和太子暗枭卫队，还有青云阁的高手。她留在那里不过是多余，路过晋绥的房间时多看了一眼，里间烛火早已熄灭，静悄悄的也看不出屋里有没有人。

　　想起晋绥，她心上总会泛上一阵的恐惧来，溺水时空气被压迫出胸腔的窒息感，每见一次就狠狠的攥住她的心脏，压迫得她难受。

　　可这是最后一夜了，过了今晚，无论她是国公府沈十娘还是沈菀，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路过晋绥门前时，鬼使神差的她竟然颤抖的推开了门，嘎吱一声闷响，里面安静得连一丝气息都无。

　　沈婉在黑暗中摸索，手上终于有了冰冷的触感，是晋绥所在床榻，她呼吸变得轻而缓，生怕一不小心就惊醒了睡梦中的那人。

　　晋绥安然躺在榻上，面容宁静，呼吸细微不可闻，浓密的睫毛轻轻的盖在眼脸上，看样子睡得极好。

　　她想来是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人，虽然她大难不死，可是晋绥到底让她失去了一条命，她不从他身上夺回些什么心里总不踏实，于是从怀里摸出平常防身的刀，悬在晋绥的头顶，端详了片刻，考虑着从哪里下手。

　　她举着刀，满意的笑笑。

　　正要往他秀美的容颜上刺去，却被晋绥一把抓住手腕，他力道之大，几乎将她的骨头捏碎。再看那双眼睛，已经睁开，阴鸷如同苍鹰。

　　沈婉的心头一跳，手腕微顿下来。

　　“好哥哥，你就给我划上一刀，日后也有个念想。”

　　晋绥眉头紧蹙，冷声道：“谁是你好哥哥？”

　　沈婉利落从床上翻身而过，趁这个时候她将刀死死的压在晋绥的喉咙处，薄刃轻轻一动，很快就在他的肌肤出留下一丝血线，“一命换一命，何况你还是这等尊贵的身份，这样想想似乎也不亏。”

　　她明明在笑，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是可怖的苍白，更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阴冷冷的让人浑身战栗。

　　晋绥面上果不然泛起一阵恶寒，厌恶的甩开的她的手，像躲瘟疫一样将她推的老远。

　　“你是谁派来的人，是成王，还是太后？”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扫过她手里的匕首时，眸光变得森寒。

　　月色透窗而出，洒在地板上，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她面容隐在阴影里，沉默的那一刻不知是何表情。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嘈杂声响起，有人尖叫着在屋外跑来跑去，脚步声杂乱无章，又慌又急的，看来是出了大事。沈婉连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明亮的火光在那一刹那冲天而起，将屋里的两人照得面色一白。

　　“不知是哪里起火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她低喃着将头探出窗外，忽然笑道，“东宫的人还没到，殿下死在我手里倒也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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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旧文重发的，写文只为一乐，各位看官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