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鸡蛋拌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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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我家的壁橱，7年前的，东京的家。
抬头瞪着伸直手臂就能碰到的隔板，我往摆放在身后的棉被里缩了缩，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望向敞开的门。啊，一般来说，应该是“打开我家的壁橱会发生可怕的事”，然而，在我家却是“躲在壁橱里往外看会遇到不该见到的人”。
咦，什么都没有啊？我盯着壁橱正对的墙，挂在那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跑。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要快点从这里钻出去，否则……对了，谁会找不到我？想着这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我扶着门框，摇了摇有点重的脑袋，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黏糊糊的东西。
红中发黑的液体，浸过我的脚，慢慢地淌入门缝。
腥臭的气味熏得我想作呕，所以并不是有人打翻了番茄果汁。是……妈妈？妈妈这个冒失鬼，收拾整理她的东西时，不小心把道具血液摔在地上了吧？啊，我想起来了，是妈妈！该吃晚饭的时候，不快点钻出壁橱，妈妈会找不到我。找不到我的人，是妈妈。
身上忽然有了力气，我从壁橱底层爬出来，却看见，地板上俨然是血流成河。
双腿又开始发软，我蜷缩着脚趾，脚浸泡在血里的滑腻感实在令人心慌。我弯下腰，伸出手指往满地血水里戳了戳，用舌头舔了一下。呸，味道不对，不是那个甜甜的道具血液。变质了吗？还是说，道具组长叔叔出了新的口味？
这种味道，谁会喜欢啊？我皱起眉，踢了踢沾在脚上的血水。猩红的水滴一下溅飞到墙壁上。看着雪白的墙上像是黏了蚊子血，我懊恼地扁嘴，一会又该被爸爸妈妈训话了。
突然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从这个房间的门口外传来。我扭头看过去，有一个人倒在门边，脸和头发都泡在猩红的河中，河水却没有冒起代表了生命特征的气泡。也就是说，那已经不是“人”，而是“尸体”。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但我曾看到的“尸体”基本都是“人”来扮演的。踩着仍在流淌的血往前走，我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具“尸体”，观察了许久，才勉强从已经把撕扯得皱巴巴的衣服与发尾都染了血迹的头发，认出来：“妈妈……？”
我摸了摸她的脸颊和耳朵，还是温热的。又是……在工作吗？为什么工作的地点会是我们家？妈妈还要躺在这里多久？看到她的连衣裙被掀到腰部，我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导演叔叔和摄影师叔叔跳出来阻止，就去把衣服仔仔细细地整理好。
露出肚皮睡觉的话，会着凉哦。
想起妈妈曾经嘱咐我的话，眼睛莫名地变得模糊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或者，直接滴落到我脚下那一滩血液中。为什么……会哭？发生了什么令我感到难过的事情吗？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真央……真央……”
一直从门外传来的轻哼声，渐渐凝结为我的名字。我听不出那个沙哑的声音出自于谁的口中，犹豫着，低头看了看妈妈的“尸体”，还是决定小心地蹭到门边，张望走廊的情况。
发现竟然是倒在血泊中的爸爸一边痛苦地大口呼吸着一边重复我的名字，我吓得睁大眼睛。爸爸他……不是演员啊，为什么还要加入妈妈的工作？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似乎知道的，现在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这时候，原本神志不清地喃喃着糊涂话的爸爸，已经看到了我。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顿时睁开了。这种连眨眼都舍不得的注视，莫名令我有些心惊胆战，愣在原地不敢动。
“过……来……真央。”他吃力地蠕动嘴唇，吐出了鲜血，以及轻飘飘的声音。
好像不是平常的爸爸，但他确实就是我的爸爸。我茫然无措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
腹部中了两刀，流了好多的血。不过，血河的源头，还有另外一个人……一具尸体。越过爸爸的腿，看过去，就是那具尸体。血同样是从腹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但他的伤口是被胡乱划出来的，似乎还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从伤口里和着血一起往外淌。刺在他额头上的，是爸爸珍藏的武.士刀……
“别……看。”眼睛忽然被爸爸的手盖住。那是充满了血腥味，却同样也是温热的，手。我立刻握住他的手指。之前蓄在眼里的泪水，终于润湿了爸爸的指缝，和我的脸颊。
“你……没死，咳咳咳。”他的手缓缓地下移，轻柔地捧起我的脸。短暂的遮挡与悲伤的泪水阻隔了我的视线，一时之间，我看不清楚，说出这句话的爸爸，脸上有着怎样的表情。
“真央……”他的拇指虚弱地动了动，拭去我脸上的眼泪，“好好地……活下去。”
爸爸的手和声音同时失去了力气。突然垂落在血水里的手，溅起几滴血，打在我的脸上。
被烫到了。一开始，我只是用手指摸了摸溅到血的地方，然后，不受控制地使劲，搓得脸颊又热又痛。为什么会这样……脸……好烫！身体也在发热！我脚软地跌坐在血的河流里，浸着血的双腿也怪异地发热。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美人鱼，泡在水里，就会变出鱼尾巴。
可事实上，我真的像是一尾在沙滩搁浅的鱼，呼吸渐渐就变得困难。再怎么张大嘴巴吸气，也徒劳无功。头痛得几乎要爆炸，我揪着自己的头发，嘶声大叫。从壁橱里醒过来之前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呼啸而出。
原本……我是已经死了的。当那具陌生的尸体还是“人”的时候，他把我杀死了。
突然之间，一滴、一团的黑色粒子，在我的手臂、肩膀、腹部，争先恐后地渗出，慢慢地，汇聚成两个人型的怪物，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从我的身体里出来的，是什么……？
其中一个弯下腰，向我伸出了尖锐的爪子。我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瞪着它的五指抚摸我的脸。那双姑且称为手的东西，很粗糙，锋利的五指摩挲着，竟然完全没有在我的脸上划出任何一个口子。
它张了张嘴：“真央……”那个声音非常难听，但我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爸爸，“好好地……活下去。”
另外一个，呆站了许久，才动作迟缓地紧挨着我坐下。缠在它全身的黑色绷带，一点一点消散成原本的黑色粒子，环着我的肩膀，一圈圈绕起来。看上去，像是一个笨拙的拥抱。
“妈妈的嘱咐……和爸爸……一样哦。”
我难以置信地仰起头瞪着它。妈妈，根本没有时间对我说出这句话。可是，我相信了，我选择相信，妈妈一定会对我说出，被它反反复复地咀嚼着的这句话。
被两团奇怪的小黑围着，那股炸裂般的头疼，早就不知在何时消失了。我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那口憋得心脏发痛的气，说：“我知道了。”然后，睁开。
首先进入视野范围的，是吊灯的绳子。耳边还有电风扇运作时发出的轰隆声。
诶……又做梦了？我踢开被子，坐起来，茫然地挠着头发。对了，每一年都会有一段时间，经常梦见7年前的事情，只要去了一趟东京回来之后。
抓起床头的手机，现在是……东京远征结束后的第五天。那么，这个梦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虽然我也说不清，到底算是噩梦还是美梦。只是觉得，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而我现在不想再拥有这种回过头来重新经历一遍的机会。
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坏习惯克服掉？我沮丧地揉揉眼睛，怎么说，都是第七年了。
说起来，距离17岁的生日，还有半个月吧。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嘴里含着漱口水，从左脸颊咕噜咕噜滚到右脸颊，来回几次，才吐掉。是橘子味的啊，突然就很想吃橘子呢。可是，窝在被炉里剥橘子的秋天，还很遥远吧？
天国的爸爸妈妈，敬启。就像那时候，我答应你们的一样，今天的我仍然为了“好好地活下去”而努力。乡下的生活算得上轻松而平静，不过，亚人的身份，终其一生都会如同定时.炸弹似的跟随我，只要我还想继续隐瞒身份留在这里。感谢你们，在得知我的身份，那短短一瞬间，并没有露出厌恶或者恐惧。
而是选择叮嘱我，好好地活下去。真的是……谢谢了。
如果是不死的亚人，“活下去”是没必要担心的问题。那么，“好好地活下去”，还应该怎么做？每次一开始思考这件事，我就想吃到爸爸做的鸡蛋拌饭。对了，从东京带回来的手信里，有鸡蛋拌饭的好伴侣，德松酱油是也！一会要不要试试呢？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一定要活下去，有食物就能活下去~”我一边哼着歌，一边走下楼梯。
作者有话说第3章 鸡蛋拌饭(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