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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女与母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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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慢悠悠地拐进了另一条街,田慧的眼光不自觉的被在街旁行走的一个小男孩吸引走了,但并不是所谓欣赏那样令人愉悦的感受。连平,她前世的夫婿,已经隐隐有十年后的模样了。不过两方都没有停下来,连平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中。苏薇敏锐地察觉到她突变的情绪,问了出来:“慧儿?”
田慧回过神,冲母亲笑了笑:“娘,如今桂花开得正好,我在府上一个人也没什趣味,不若邀请朋友们办一场桂花宴,你看好不好?”
苏薇一愣神,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很快两人就在将日期定在五日之后,以桂花蟹为主题,让杜衡事先准备好各色小馅饼,地点就设在她院内的花厅之中。由田慧出面邀请家族交好的闺秀,前些时日恰好制成了一批花笺,正好可用。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老夫人与田泽都毫无动作。设宴当日清晨,苏薇便来浮丘院里外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将杜衡留下给田慧使唤,才去处理府中事务。
田慧此次宴请的小姐共八位:汾阳郡王嫡女李敬、李敦姐妹,申国公嫡女高东阳,虞国公嫡女温婉婉,永城侯嫡女薛莲,武定侯嫡女郭莹,永平侯嫡女谢文姜,景川侯嫡女曹息。田慧性子一向安静,但日常迎来送往也处理娴熟,以往参加宴会,虽少与人交谈,但也没与人交恶。因此此次得了她的帖子,八人都回了贴,按时赴宴。田慧提前候在垂花门,亲自将人迎了进来。几人来到花厅,未见到田妙的身影,隐晦地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将此事忽略过去。田慧将此尽收眼底,却也不点明。几人早已熟识,聚在一起略说了几句,便分散开来各自寻乐。
李敬与薛莲临窗对弈,谢文姜正坐在一旁的月牙凳上旁观。一窗之隔的梧桐树下,李敦净手毕,开始弹奏潇湘水云,郭莹斜倚凭几,嘴角含笑,显然很得其中三味。临河处,高东阳与温婉婉各据一方书桌,执笔挥毫,曹息在两人之间来回走动,不时点头。等心照不宣的展现时间结束,几人都入席开始说笑,田慧又让人送来七巧图、九连环、鲁班锁等物。此时得了消息的田妙匆匆赶来:“几位妹妹今日来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莫不是嫌弃我了?”
田慧扶着云霓迎了过去:“大姐姐怎能这么说?几位姐妹是应了我的帖子前来的,是妹妹我没给大姐姐发帖子。大姐姐最近在老夫人身前尽孝,我可不敢打扰。”
田妙未料到平日沉默寡言的田慧竟然站出来说了这么一段话,面上笑容不免一僵:“都是姐姐的不是,姐姐在这里给你赔礼了。祖母最近嫌我去的太勤快,都开始嫌弃我阻挠她关心其他孙女啦,在我耳旁念叨了你许多次了。”
田慧连连摆手:“大姐姐这话我可不敢认。祖母向来喜欢逗乐子,姊妹们可比我会说话多了。我每次请安后都像个锯嘴的葫芦,祖母懒得看到我,都令我不用去装木桩了。娘也说和其他庶妹相比,姐姐在讨人欢心这点上可是做得最好的。”
田妙听到这儿,双手紧握,指甲带来的痛感让她维持住了笑意:“姐姐嘴拙,可辩不赢二妹,还望二妹口下留情才是。”
田慧忙讨饶:“大姐姐自幼与大哥一起,如同男孩般教养,哪里是我这等人能够比拟的?大姐姐若是无事,我便让玉鸾送你出去吧?我这儿暂时抽不开身来,不要怠慢了姐姐。”
田妙瞥了眼早已避到一旁的众人,无奈地扯出一丝笑影儿来,顺着台阶下了。
田慧刚送走田妙,便见曹息朝她招手:“快些过来,你这个主人可不能在一旁躲懒。”
田慧估算了一下距离,以她与田妙的音量来说,谈话的内容众人必然能听清,心底满意,面色更加平和。其后众人就时下流行的首饰、衣料聊了许久,又交流了各种绣法,便到了日暮。田慧亲自将人逐一送走后,便去主院陪同母亲用膳。这是她重生后养成的习惯。显然,母亲也开始习惯了她的改变,连日来脸上的笑意都多了许多。
次日,田妙用过早膳,取出早先做好的一条披帛,仔细检查一番,才令冬菱捧上去慈恩院。最近老夫人心情不好,整个院子都过于安静,但今日……居然听到了笑声。田妙眉头微蹙,心底有不详浮上,其后发现老夫人对自己比平日寡淡了不少。田妙压下心底的惊慌,缓缓走到老夫人身旁立定,俯下身去给老夫人捶肩,俏声道:“祖母,我最近新得了条披帛,觉得与您极为相配。但您这儿好东西太多了,我担心它入不了您的眼。好在今日齐姨娘将您哄得开心了,我才能趁您心情好的时候,大胆将东西捧上。”
冬菱上前一步,低下身子将披帛呈上,嘴上道:“老夫人,小姐上个月得了这匹云雾绡后,就心心念念要献给老夫人。用了上好的金银线,精心绣了一个月,直到昨日才完工。”
老夫人目光从披帛上划过,伸手轻触,质地极佳,老夫人下压的嘴角立时恢复了些。
下首的方姨娘捂嘴笑了出来:“大小姐真有孝心,这样的好东西,连婢妾看着都眼馋了。”
老夫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略带僵硬地收了回去:“东西是好东西,但老婆子的年纪用它未免太花哨了。既然方姨娘喜欢,那就赐给你了。五儿与才出生不久,看着比四儿健壮许多,你也辛劳了。”
方姨娘连声推辞不敢,直到老夫人蹙眉不耐才诚惶诚恐地收下。
田妙知晓老夫人疑心她准备的披帛原是准备送给母亲,因有所求才转赠给她,因此感到不快。心里对多嘴的方姨娘厌恶至极,面上不免带出几分:“祖母怎么能这么说,这样大气的云纹,除了您有谁能压的住呢?就算母亲在此,必然也会同意我的说法的。”
方姨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惴惴不敢言。
老夫人知晓儿子向来疼爱田妙,因此也就顺着台阶下了:“瞧你这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到底是你的孝心,冬花,将东西收下。冬雁去库房里取一匹碧波绮给方姨娘,算是补偿了。”
方姨娘不胜惶恐,连道不敢,将披帛交给冬花,退到下首。
老夫人懒洋洋地扫了一圈:“今日乏了,你们先回房吧。”姨娘们忙应声退了出去。田妙只专心替老夫人捶背,并不开口。等老夫人小憩醒来,发现田妙仍在专心替她揉肩,心下满意:“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实心眼?我都睡着了也不去休息。”
田妙自冬花手中接过缠枝牡丹茶盏,双手奉上:“能够伺候祖母,是妙儿的福气,二妹可羡慕我了。”
说起田慧,老夫人不免想起苏薇来,稍好的心情又低落下去:“慧儿身体不好,平日在院中多多休息便是大善了。”
“正是祖母的体恤,二妹如今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听闻昨日还请了许多朋友开了桂花宴,很是热闹。”
老夫人听出了重点,问道:“听闻?怎么?你这个做姐姐的没有过去?”
田妙声音有些低落:“祖母,毕竟是二妹的朋友,我去了她们也不自在。”
“冬花,你让人将二小姐请来。”老夫人吩咐完后,便宽慰田妙道,“她年纪小,这些场合正需要你这个做姐姐的来提点,你怎么能顺着她胡来?”
田妙语含委屈的解释道:“祖母,二妹自幼由母亲亲自教导,哪里有需要我指点的地方?我在二妹面前能不出错就不错了。”
“哼。”老夫人端起茶盏,发现茶水微凉,抿了两口放下,“你是我看大的,怎么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是田妙太愚钝了,若是能学得祖母万一,也就满足了。”
两人说笑间,田慧随着冬花踏入厅内,先向老夫人问了好,又与田妙打了招呼,才在右手边落了座。
有了上次的教训,老夫人并不太敢冷落她,尽量慈和地询问:“听说你昨日办了场桂花宴,请了哪些小姐?”
田慧言谈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田妙:“多谢老夫人关心,昨日只请了亲近几家的嫡出小姐罢了,人数不多,招待起来并不费力。”
老夫人如今对嫡庶尤为敏感,紧盯着她问道:“怎么?想热闹些的话,多请些人便是。”
田慧仿佛没有感受到从老夫人身上散发的压力,轻笑道:“老夫人,母亲说了,凡物贵在精不在多。咱们这圈子里,交好的人家就那么些。不在这个圈子里的人,请了来不但让双方都不自在,还毫无益处。”
老夫人与田妙听到这处,不得不疑心苏薇已经将田妙姐弟的身世告知了田慧。老夫人面色冷了下来:“既然你母亲嘱咐了,你听她的便是,先回去吧。”
田妙本想继续试探,闻此只能咬牙退让,笑着与田慧告别。
估摸田慧离得远了,老夫人才开口对田妙道:“你刚刚也听到,先下去吧。”她也感到烦心,没想到苏薇居然突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甚至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田慧,以后田松可是要继承爵位的,难道她不怕田慧得罪田松吗?
田妙一直知晓自己的身份,以前嫡母漠视她,她感到快意。嫡系又如何,还不是作嫡妻的得认下外室的子女,女儿也痴痴傻傻。可田慧不知什么时候痴傻就好了,嫡母也开始咄咄逼人。祖母与父亲虽待自己不错,却只重视弟弟,若是嫡母要将自己算作庶出,祖母和父亲丝毫依赖不上。因此她狠心猛地跪了下来,哽咽道:“祖母,八年前我便记在夫人名下,由您亲自抚养。若夫人要更改族谱,且不说对国公府名声的影响,以后联姻对象恐怕也会差了许多。若孙女的事连累了松儿,岂不是为了瓦砾伤了瓷器?”
老夫人以前受够了婆婆的压制,丈夫又不亲近,将国公府握在手里就是她的执念。为此她可以收容关系不佳的庶妹独女,可以与背叛她的甥女保持表面的平和,可以将外室子充作嫡子。她怎么会愿意功亏一篑?思及此,老夫人示意汪嬷嬷上前扶起田妙,心下有了算计:“你不用担心,族谱怎么会随意更改?不过从今天起你和松儿不要去城西了,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田妙松了口气,郑重地应了下来,并主动表示弟弟那边由她去劝说。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留她用了饭。饭后,田妙又接连奉承老夫人,直到老夫人开始午休才告退回房。田妙面色平和地走在青石路上,心情前所未有的阴沉。老夫人眼中她只是弟弟的依附物,母亲也将大半心力放在弟弟身上,一直让她照顾弟弟。往常因为知晓她的荣辱系在弟弟身上,因此她对这些并不在意。但如今看来,这样的依靠是多么的不牢靠。一旦事情有变,她便最先被舍弃。权势,田妙满心满眼都只余下此二字,直到被冬菱暗扯了一把,才不得不从其中暂时挣脱出来。
“大姐姐,您怎么来这里了?”人未见,声已入耳,正是田慧那还带了稚气的嗓音。田妙心底愤恨,面上却飞快地挂上和煦得体的微笑,飞快瞥了眼周围的环境,道:“二妹刚从母亲那儿出来?我正要去拜见母亲。”
田慧点了点头,回道:“大姐姐平日不常来可能不知道,母亲惯例是在中午的时候休息一段时间。毕竟祖母也是这个时候休憩,不想有人打扰,大姐姐想必知晓吧?”
田妙脸上浮现内疚不安来,粉唇微动,却并未吐出任何推脱的话来,只低声沉闷应道:“多谢二妹,我知道了,万不会去打扰母亲休息的。”想了想还是上前低声道,“母亲每日侍奉祖母十分辛苦,我别的忙帮不上,但代替母亲在祖母身边侍奉还是能够的。只盼二妹陪在母亲身边,能令母亲开怀。”
田慧听着田妙越加酸涩的话语,心下微讽,懒得做戏:“大姐姐多虑了。嫡亲的母女,哪里有不相得的?母亲近来给我买了不少话本,说的故事都极其有趣,其中有一个讲的是偷梁换柱的故事。某朝一位郡王妃薨逝,其宠妾教唆郡王以其为妻,郡王被女色所迷,便买通他人给宠妾造了个良家子的身份,然后娶其为继室。最后这件事被告发了,郡王被夺爵,贬为庶民,继室复为贱妾。已成为庶民的郡王至此方醒悟过来,将妾室远远发卖了,但为时已晚。其子与其断绝关系,远去他乡。大姐姐觉得这个话本有意思吗?”
田妙止不住心底不停上冒的寒气,哑声开口:“这样的故事,我倒看不出什么乐子来。二妹应该多看些喜庆的东西才是。”
田慧嗤笑一声:“大姐姐,话本自然是逗乐的,比如里面一朝得志的贱妾和庶子,表现得极其可笑,但可笑中也蕴涵道理。再说,母亲是要借这个话本告诉我凡事要依律而行,国法不容情。而且这话本也挺有深意。就说那位郡王之子,虽是庶子,但在郡王无嫡子的情况下,袭爵也是可能的,却因为一时妄念一无所有。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见田妙僵硬地点头应和,田慧满意一笑:“我会转告母亲大姐姐的一番心意,大姐姐你先回去歇息吧,在老夫人那儿侍奉想必也十分劳累了。”
冬菱拖着田妙的手暗暗施力,尴尬地替她赔礼:“还请二小姐见谅,小姐早晨起来便有些头重,原以为没甚大事,不料现在居然严重了。”
田慧将视线转向冬菱,前世她对冬菱的印象并不深刻,毕竟当时她连田妙都少有接触。但如今看来,倒是聪慧大胆,不知道她是否知晓这些事情,若是知道还能这么淡定。那真是可惜了。略一点头,田慧便领着一群丫鬟越过了田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