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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女与母1 ...

  •   天色刚亮,田慧一如往日起身洗漱,用过简单的素斋,便独自去庵堂偏殿诵经,为母亲祈福。将昨日刚刚抄写的一卷经书供在佛前,点燃三柱清香,田慧在半旧的蒲团上跪下,开始默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殿堂传来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田慧眉头紧蹙,忍耐良久,终于起身,准备去劝和,毕竟此处是佛门净地。随着距离的缩短,传入耳中的声音也逐渐清晰,田慧觉得这些声音有些耳熟,不由放慢了脚步。

      “你不用多说,我不过是花自己的钱来给人立个牌位而已,有谁会追究?”这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但嗓音却带了些熟悉感。

      “你最近已经出来好几次了,咱们才调到夫人身边,那些人都盯着我们两个外来者,盼我们犯错。若有人向夫人告密,你还有好日子过么?我是为了你好才来劝你,不然我怎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偷出来?”应答的女声则要温和低沉一些,但也不陌生,说到最后女子添补了句,“若真有厉鬼,必然先去找那不顾养育之恩的姐弟和默许此事的老爷,怎么会来找我们这种小喽啰的麻烦?”

      劝慰显然无效,对方嗤笑一声:“说得好听,当初你为什么抢过那一沓桑皮纸,让我去喷酒?不然如今我也不会被厉鬼纠缠。你走吧,再过会儿我自己回去。”

      争吵已经持续这么长时间,想必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并且对方所谋明显涉及后宅阴私,田慧犹豫着停下了脚步,准备转身从后门偷偷离开,等回去后再慢慢思索隔壁到底是何人。

      这时,随着一阵整齐轻巧的脚步声,一群人踏入隔壁。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江离,没想到你如此忠心为主,我也不是那等不能通融之人,辟芷你好好送她一程,全了你俩的情谊。”

      随后的讨饶声、挣扎声、咒骂声齐响,田慧浑身僵硬,迅速走回佛像前,取了佛经,自后门快速离去。最后传入耳朵的是那个陌生女人充满厌憎的一句话:“你刚刚不是还叫苏薇那个贱人夫人么?现在我就送你去伺候你的主子?就算那个贱人真化为厉鬼,我乔香荷也不怕她,还……”

      田慧悄然退回房间,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写下“田乔不义”,然后将纸张随意夹杂在抄写佛经的纸张中。无意间瞥见之前小沙弥送来的许愿纸,思索着站了起来,唤来小沙弥,请他将许愿纸挂去古树上。她坐下歇息了一会儿,取出剪刀在桌底下浅浅刻了字,裁了张小纸条,写好后粘在桌底,盖住了痕迹。思及婆婆连个丫鬟都未让她带来,一时无人知晓自己在此,连主持也只通了姓氏而已,心中隐隐有些安心。

      走到内室,拿起地藏经,她试图将精神集中到经书上,但脑海却不停浮现刚刚听到的对话。

      江离和辟芷是她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十年间一步步从外院的粗使丫鬟升上来,未出嫁前她很是熟悉。但自从她两年前出嫁后,因为没有婆婆的允许,从未能够再回侯府,所以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她母亲二十年前嫁给她父亲,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关爱庶子,从未有过出格之处,却未料到最终会落到这个下场。其实细细想来,并非毫无痕迹。

      父亲事务繁忙,每月至少半月在外不归,回府后除了去祖母处请安,便是看望那一对龙凤胎。那两人自幼亲密,长大后经常随父亲一起外出玩耍,很少与她或者其他庶弟庶妹玩耍。母亲经常以龙凤胎难得,又是长子长女,所以祖母、父亲多偏爱几分来劝慰她。母亲突然缠绵病榻,她派出的人只回话说侯爷说一切都好,又因婆婆阻碍,无法给母亲侍疾,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那个男人根本不配为夫不义,为父不仁,她应该联系上舅舅,为母亲惨死复仇。

      晌午,小沙弥惠音按时给她送来素斋,因为俩人已经比较熟悉,田慧便留她一起用了点心。惠音不过七八岁,正是活泼的时候,也喜欢这位安静温和更重要是大方的施主,便说起今日的热闹:“女施主,今日外面来了好多辆马车,看着精致极了,她们都说是王侯家眷。不过我远远只看到一群丫鬟婆子,围起来的人看不真切,据说那些贵人都生的如同天仙般貌美。”

      “你若是好奇,无事时便去门旁看看,上车的时候说不得就能看到了。”田慧看着无忧无虑的惠音,给她提了个建议,又将剩余的点心推了过去,“这些你带上,免得看热闹的时候饿了。以后再有贵客过来,问起你有哪些热闹的事情,你也好有些话说不是?”

      “谢谢施主,我这就去啦。”惠音欢快的小跑了出去。

      田慧在此地足足为母亲祈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福,才收拾好行李,请惠音帮忙找了架马车,慢悠悠的回到连府。

      连府如今仍是伯爵府,不过若她夫婿袭爵,那便又要降一等,不过是个子爵罢了,在京城这个王公贵族遍地的地方,只能算中下之家,但婆婆却自视极高,在家事事讲究,好在平日也没什么机会出门宴饮,没有做出得罪人的事来。她及笄后,田泽为她选中了连家,跟母亲说的理由是,小门户比较容易辖制,必定好好待她。母亲也未查出连府有特别不妥的地方,问过她自己的意见后,便也没有反对。如今看来,这一对母子倒是连心,她祖母亦姓乔,不知与那位乔香荷有何关系。

      田慧将所有的事翻来覆去思考了多遍,平日不愿细究的点都仔仔细细的掰开了嚼烂了才罢休。才回到府中,便有婆婆身边的丫鬟传话过来,说是一位姨娘查出有孕,未免冲撞,让她去别院守孝,也无需过去拜见她了。田慧从未像今日这般赞赏她的举措,从书柜中取出几本书加入包裹中,便又出了门,叫了辆车向自己的陪嫁庄园赶去。至于丫鬟,都是祖母一手安排的,如今她也落得轻松。这个庄园是她母亲的陪嫁,奴仆都是苏家的老人,还算值得信任。田慧刚刚修整好,便召来管家,嘱咐她明日去打听下舅舅何时归京。

      用过晚膳,田慧端坐在书桌前,取出带出来的账簿,翻开一页页仔仔细细地审查了一遍,才讽刺地笑了。将账簿与嫁妆单子放到一方锦盒中,放置到一旁的多宝阁上。然后取出纸笔,亲自研磨,将自己知晓的事情与推测一一写下,请求舅舅能够替她这个不孝女彻查母亲的死因。

      次日晌午,苏管事傍晚时分带回了消息,舅舅半年前被圣上派了外差,可能还要半年才能回来。

      因为心底存事,田慧过得并不舒坦,心底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却又不知从何而来,只能将空闲的时间都用来抄写佛经,为亡母祈福。而到庄园的第四日,连府突然有人闯进书房来请她,说是老夫人偶感风疾,需要她去侍疾。田慧想了想,她婆婆平日无事尚且让她立规矩,生病了那就更是折腾,如今天气变化快,老人家生病了倒也可能。周围都是连府的人,田慧不好嘱咐苏管事,只能随仆人离开。

      到了连府,随仆从进入老夫人居住的松菊苑,倒是难得的一片安宁。田慧心底诧异,莫不是真的病重,否则按照老夫人的性子,这地界必然已经闹翻天了。进了内室,长乐忙迎了出来,轻声道:“夫人,老夫人刚刚喝了药好不容易才睡下,您先在外间休息一会儿吧。”又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才告罪入了内室继续守着老夫人了。

      田慧自从来了连府,类似的事情不知经历了多少,连不耐的情绪都没了。端起茶水喝了一杯,不久腹痛如绞,浑身冷汗淋漓,视线也朦胧起来。这时,一个只听过一次便铭心刻骨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就是田慧么?”田慧努力掀开眼帘,终于勉强看清了对面的人,田妙正扶着一个中年美妇向她走来,听声音想必就是乔香荷了。没想到连府居然这么快就和国公府联手,好在她在庄园里留了信,便是即时死了也不用担忧母仇不得报了。

      朦胧间,一个绿衣丫鬟给乔香荷递了一封信,轻声询问:“夫人,奴婢随连府的人去庄园时,在书桌上发现了这封信,不知写了什么,偷偷带了回来,还请您过目。”

      田慧心尖一颤,只感觉那股绞痛蔓延到了心脏处,视线都痛模糊了,眼帘终于无奈地垂下。

      乔香荷接过信,递给了田妙,问道:“你看看写了什么?”

      田妙拆开信,看了开头,脸色便严肃了许多,阴沉着脸看完,才庆幸道:“母亲,您这次斩草除根真是太对了,这个女人不知为何,居然已经怀疑起苏薇的死因来,还怀疑父亲可能与此有关。这封信是写给苏正则的,若是真到了他手中,说不定还真能查出蛛丝马迹,对我们大大不利。”

      乔香荷不识字,也没心思看信,脸色十分不好看:“好在这个贱人如今已经死了,信也到了我们的手中,回头把它烧了。她死在连府,与我们无关,苏正则与我们国公府少有联系,和连府也没有多少往来,想必不会怀疑什么。我们尽快从侧门离开,免得其他人发现端倪。”

      老夫人一睡醒,便开始呼喊起来,见田慧竟然未过来,顿时怒从心来,也不用长乐等人搀扶,面色通红的冲了出来。见田慧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大力踹了过去,连椅子都掀翻了。长乐等人见到田慧惨白的面孔,惊吓的叫了出来,老夫人退到人群后,颤声催促长乐:“你去看看怎么了?快去!快去!”

      长乐颤栗着挪了过去,勉强伸出一根手指去探鼻息,一接近就叫了出来:“死了,老夫人,夫人死了。怎么办?万一被官府发现了怎么办?到时候……”

      老夫人也被这件事情吓懵了,六神无主,好半晌才想起来:“快去叫少爷过来。”

      长乐得了主意,忙不迭跑了出去,将少爷从温柔乡中唤了出来,只说老夫人有急事。

      连平虽没什么才能,却算得上孝顺,立即便跟着长乐去了松菊苑。然而,到了室内看到那乱糟糟的情况,他也不知所措,但他父亲如今大半时间带着一众姬妾住在别院,能做主的男丁只有他一个了。

      长乐在一旁断断续续的解释:“今日宋国公府的大小姐悄悄带了位夫人过来,说是想见一见夫人,老夫人忙请人将夫人请了回来。结果老夫人在里面歇了一觉,醒来就……”

      连平看了眼母亲,见她并未反驳,想必长乐说的都是真的,田慧的死和宋国公府脱不了关系,但如今人都不在了,国公府又比伯爵府要势大,万一到时候倒打一耙伯爵府就完了。如今只能掩盖下去,忙吩咐长乐:“去,告诉管事尽快发丧,刚好她前些日子不在府中,就说病了许久去了。国公府必定也不会插手。”

      老夫人如今正四神无主,得了主意连连点头。长乐见两人没有拿自己顶缸的意思,才暗暗松了口气,匆忙去吩咐管事了。当日,伯爵府就挂起了白幡。

      田慧痛到极致,反而觉得浑身一轻,但很快发现异常之处,挣扎着想回到身体中去,却抵不过冥冥之力,最终陷入一片黑暗。田慧曾在传奇中看到过关于阴司的描述,如今见无法回转,只能通过查看周围的景色来排遣心中烦闷。也不知道是否是鬼差忘了来勾自己,导致自己走错了路,四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没有丝毫阴森鬼气。因此处一直有一轮满月西斜,鬼魂也不知饥寒,田慧也不知在这片森林中晃悠了多少时间。此处既无传说中的彼岸花,也无三岔河,连头动物都不曾见过,只有无数海市蜃楼浮现。等田慧偶然见到一条小溪,心喜难抑,忙顺着溪流向上游走去,竟真的在尽头处发现一座木屋,还有琴声隐隐传来。田慧也不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人是鬼,不便打扰,默默飘在一旁聆听。

      琴声铮铮然,直扣人心扉。一曲终了,来人抬头问道:“你是何人?缘何来此?”

      声音不高不低、不清不浊、不沉不浮,仿若熟悉,细细思索却又毫无头绪,田慧忙上前见礼:“妾乃云国宋国公嫡孙女田慧。死后未遇鬼差,顺溪流来此,冒昧打扰万请见谅。”

      “你既然来此,必定仍有所挂念。”

      “我自幼少有喜怒,在死后回忆过往,才感知到母亲一片拳拳之心,不孝女未能回报一二,连她的死因都无法大白天下,任仇人逍遥,难以放下。”

      那人未再追问,反而带上笑意:“你生前爽灵有缺,所以不通情感,死后三魂七魄重聚,自然就恢复了。你前世修有功德,今生本应富贵一生,却差错至此。此处可以回溯时光,你可以以半数功德为代价令我替你重回幼年,我可保你母亲一世平安喜乐,余下的功德也可保你来世无忧。或者你可以付出全部功德,亲自回到过去,但你无丝毫功德傍身,必然坎坷一世。”

      田慧没有犹豫,福身谢道:“多谢仙子,还望仙子能施展神通,让我能孝顺母亲一二。”

      琴音再起,直入云霄,有撕天裂地之感。田慧只觉得悲从中来,神魂飘荡,恍然间周围景色扭曲变换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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