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四梦》长亭暮

15、十五

　　陈词结婚的时候，顾蓝画还是回去了，阔别两年的家乡小城，依旧亲切而熟悉。她没有回家，而是约了准新娘见面，本来在回来的飞机上，她想了好多恶毒的语句来诅咒她，可是等真的到了咖啡桌前，她反而慢慢冷静了。
　　两年没有见过面的好朋友沉默坐在她的对面，一副任由她打她骂她泼咖啡的架势，两年未见，昔日的就算是二十八岁也要强装十五岁少女的姑娘也染烫了头发，添了几分知性。
　　她一时间想起好多往事，有她和陈词那些甜蜜的瞬间，也有和好友一起长大的趣事。竟然发现自己以为的和陈词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岁月里四处可见这位好友的身影，是的，那些岁月不仅仅是属于她和陈词，而是属于他们仨。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后来她和陈词在一起了，她一直在帮忙打掩护，偶尔三个人一起出去玩，她一手男朋友，一手好闺蜜，玩得不亦乐乎。却忘记了老是嫌弃他们秀恩爱恶心的好朋友，他们吵架的时候她飞速赶来劝架，他们闹分手的时候她当和事佬，而他们恩恩爱爱秀下限的时候，她却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她的好朋友一直孑然独立，踽踽独行，曾经有一次，她一时兴起说要和她闺蜜游。于是两人收拾了行李飞去了云南，在美丽的彩云之南，她们在丽江喝得酩酊大醉，夜色沉沉，她们在大街上大笑大闹。
　　她问她：“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她笑，仰头喝了一口瓶子中的酒，回答她：“因为我爱的人过的很快乐，所以我不想打扰他。”
　　现在想想可真是傻啊。
　　她看着眼前的人一副待嫁女子的温婉模样，就想曾经的假小子哪里去了。她和着一口咖啡咽下心头的苦涩，终于放下杯子，问她：“你是不是一直喜欢他？”
　　面前的人显然一惊，抬起头来看了顾蓝画一眼，眼里已经积蓄了水光，像是要泫然而泣的样子。顾蓝画只觉得心中像是打翻了调味罐，酸甜苦辣充斥着她的各个感官，她最好的朋友一直和她爱着同一个人，可是她一直没有发现。
　　她艰难地解释：“画画，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要怎么样。”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终于承认：“是的，我一直爱他，只是我没有你勇敢，没敢说出口。我想过躲开你们生活，可是你总是要时不时把我拉出来鞭尸。”
　　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擦了擦，像是不在意一样，继续说：“你走了之后，他跟死了一样，消沉落魄，简直要活不下去。我去你们的家里找到他，他躲在角落里不肯出声，我逼着他去找你，我宁可看你们恩爱幸福，我也不愿意看到他那个样子，提到你他才终于动了动，抬起眼来看了我一眼，他瘦得跟鬼一样，眼珠子都已经凹进去了，我看见眼泪从他眼里掉出来，他说，我给不了画画幸福的生活，所以我放她飞……”
　　顾蓝画哗地将手边的咖啡倒在对面的人头上，咖啡顺着她的头发滴下来，她指着她，恨声道：“你不用跟我来这一套，成心恶心我是吧？你要是没有想打他的主意，那你三贞五烈地一直单身到二十八岁？你就是看准了时机下手，就是想把他抢走！”
　　等话说完，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抖，眼泪早就流了一脸，狼狈极了。咖啡厅的人纷纷往这边看，她拎着包就要走，那人连忙几步向前抓住她，弱弱道：“画画……”
　　她转过脸来，将满脸的眼泪胡乱一擦，声音哽咽但是语气强势：“你不会还在做梦以为我会祝福你们吧，挺好，你嫁给他吧，我连份子钱都省了。”
　　“画画…画画……”她依旧不肯放手，脸上头上都是咖啡，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我错了，我不应该这样做，画画…我不嫁给他了…画画。”
　　顾蓝画看着眼前的人哭成一片惨样，连话都讲不通顺，于是也很没有出息地又掉了眼泪，她伸手推开她：“你没有错，追求真爱哪里错了？这是你应得的，你赢了，你的战利品配得上你的好计谋…我，输得心服口服。”
　　少女时代大约都喜欢看言情小说，总是会看见好闺蜜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那时候总是想，这些小说太不靠谱了，哪有这么多巧合，两个女生总是喜欢上一个男人。遇见这样的情况，那不也应该姐妹俩一同踹了那男人然后远走高飞，逍遥自在吗？
　　可是就是有这么多的巧合，就是有这么狗血。
　　她还在那里嘤嘤哭着，顾蓝画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大步走出来咖啡厅，等走过了一条街，拐过了弯。到了人少的地儿，她才终于蹲下身子放声大哭，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友情，通通葬送在这里。
　　也许陈词永远不会知道，她不要更好的未来，她只是不想他过得太辛苦，所以她放开了手，转了身。只要是他给的生活，她想她一定会比任何时候都快乐。
　　她买了最早的航班回南京，在机场的时候，她用新买的手机给许望予打了电话。他那时应该还在上班，可是还是很快接了电话。她向他汇报了一下自己今天的壮举，毕竟他应该知道故事的后续，这样一个故事才算真真正正结了局。
　　许望予低声笑了笑，然后说：“祝贺你，顾小姐，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她含泪点头，笑了笑，她亦相信自己会有更好的未来。所以，她成全了他们，只是她还没有大度到去好闺蜜和旧爱的婚礼上笑着祝福，甚至让他们的孩子叫自己干妈，对不起，她做不到。
　　不管在顺境还是逆境，我们都要相信爱，要勇敢地去追求爱，更要学会去爱。她以为自己会大吵大闹，甚至寻死觅活，可是她没有，她最后离开的时候，心中反而释然了。和曾经的爱情道别，和曾经的友情道别，和曾经的自己道别，不，友情真正结束的时候是不需要道别的。
　　最后在禄口机场的时候，她在人潮汹涌中看见了许望予，他宛如天神站在航空楼中看着她笑。她拨开人群飞快走到他面前，她个子很高，不需要垫脚便能勾住她的脖子。
　　顾蓝画勾着他的脖子抱了上去，对一个还只见过一次的男人说：“借我点勇气，让我相信明天会更好。”许望予伸手抱住她，轻声告诉她：“明天会更好的。”在飞机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她想，她笑泪交织的爱情应该要结束了，永永远远地结束了。
　　从此陈词的幸福与不幸福，都是另一个女人的杰作，跟她再也没有半分关系。而她的人生会不会重新开始，其实她也不太知道。
　　有时遇见一个人的契机真的太重要了，陈词遇见顾蓝画的时候，正好是他想要给一个人承诺可是给不起承诺的时候。而许望予遇见顾蓝画的时候，正是他想给一个人承诺的时候，于是他给了，顾蓝画轻轻松松便也答应了。
　　他们彼此其实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对的人，但是至少可以笃定，这是一个对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