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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洪宝三十年六月二十四,陕西裕王府内。
      事情来的没有一点征兆,都御史蔡岫携一位太监老爷手执圣旨忽然而至,神气十足。
      老裕王率府内亲眷慌忙迎接。他不知道赵懋修那厮又要出什么鬼主意。自赵懋修即位,就没有让自己一天好过。
      先王知道赵懋修生性多疑,偏偏殡天前还嘱咐自己忠心辅佐幼弟。可那厮登基第二天就把自己赶到了封地,近两年人愈老,心愈疑,对自己这个裕王府不断发难。如今不知又是怎么回事。
      他老了,跪的久了身体会吃不消,只希望那位公公早些读完。可越听越不对。
      言官们上书弹劾当朝丞相董言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又不关他的事,直到那位公公口口声声道:
      罪臣严一真、房仁怀、李之微、党兆临、张志鸿等上书污蔑董相,言可使裕王揭之以肃朝纲!朕念尔为长兄,效劳久矣,不曾有一丝见疑,奈何尔不自重,与朝廷大臣勾结往来,陷朕与不义,天下惟裕王可肃朝纲耶?

      那最后一句话说的太重:天下惟裕王可肃朝纲耶?!老裕王身体发抖,那些个言官上书竟说,可以让裕王揭发董言的罪恶肃清朝纲!
      他又惊又恨:言官无脑!言官无脑!
      自己一向清明,随你怎么查,我赵景修断不曾与朝廷官员有一丝见不得青天的往来!
      正想时,忽听得“咣当”一声,老裕王扭头查看,只见嫡长孙赵非谟趔趄在地,惊恐不已,口口念道:不是我!不是我!
      大家不明所以,惟见他颤抖着手在人群中胡乱指着,忽而定下:“对!是他!他造反!不是我!”
      全场的人震惊了,赵非攻不可思议地看着指着自己的哥哥,错愕之下说不出一句话。
      都御史一看这种情况,大吼一声:“七岁娃娃安可乱反?!其中必有蹊跷!来人!围起裕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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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到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年货,即使是最穷苦的家庭到了这时候也要下下狠心,好好犒劳一下劳碌了一年的自己和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的妻子,更重要的是孩子们,让他们真正的吃一顿有荤腥的饭。
      山西汾州宋府内,更是好大一番忙碌的景象。管事的婆子甩着手穿梭在人群中,一会说这个一句,一会骂那个两口。
      “还有十天就到除夕了!往年这个时候早什么都准备的利利落落了,你们还这么给我磨蹭着,大夫人要是问起来,告诉你们,一个都逃不了!还不快点!”顿了顿似乎抓住了什么了不得了的事似的,快步走到一个端着一盘桂圆的丫头面前,狠狠拧了两把,丫头疼的鼻子都酸了,管事的道:“眼睛盯着地上盯着前面,谁让你看别的了!”她那个样子,分明是悄声说的,可说话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落在周围人的耳朵了。
      赵非攻自然也听见了,他知道,那个“别的”就是指现下跪在府中老爷书房前的他。
      这时下雪了,他破旧的袄上一会便落了薄薄的一层,腿脚早已冻的没有知觉了。干瘦泛黑的脸上只一双眼睛让人知道他活着。
      他想到了裕王被废那一天的情形,祖父、父亲、兄长入狱,裕王府被抄,母亲带他到了山西娘家。结果自己的二舅舅、二舅母连两个苦力都觉得他们不如。犹记得,当初裕王府尚在时,舅舅、舅母是对他怎样的好。
      洪宝三十年冬,父亲惨死狱中和兄长受不住严刑拷打而自缢的噩耗一瞬间压垮了母亲。母亲自此精神有些恍惚,直到腊月十五自缢而死。
      赵非攻低头看了看手,手上裂开的口子争相盛开,轻轻握成拳头,伤口一扯,便有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出来的竟是一个女人。看到跪在书房前的孩子,暗讶一声:“你怎么还在这里?”
      “夫人没有给钱,小的不会起的。”
      女人露出为难之色,“不是给了你十文钱吗?”
      赵非攻紧抿着嘴不说话,十文钱!如何够安葬他的母亲!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摇摇头:“十文钱已经够了请个人埋了!现在不是以前,你还想要风风光光的葬了母亲?这要让官府知道了,还以为你私藏家产呢,你孤身一人不打紧,到时候连累了宋府,你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了。不要再跪着了,让老爷看见多煞风景。”
      女人看他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很是不悦:“听我一句劝,回去吧,冻着了自个儿也讨不来钱。何苦呢?”
      少年倔着不起,若不是他身上肮脏不堪,她早已自己拽他起来了。
      女人有些怒了,好似身上沾了腌臢东西,定是不能留着,可自己用手拂又觉得脏了手,只好唤人道:“青阳、青木,把他给我架回去。还有,你们不能帮衬着埋了他娘吗!”
      青阳、青木连声喏喏。
      女人又嘀咕道:“了结自个也不挑个好时候,大过年的,真晦气!”
      一字一句,撞击着少年的心。
      赵非攻一路被拖着拽着丢进了马厩里。那两个小厮耸着肩拱手道:“裕王爷爷哎,我们都快忙死了,您行行好,自个埋了吧!要是主子怪罪下来,我们也不好受,做人不能太自私呀!哎?马蛋子!有你什么事!好好喂你的马!”
      说罢,甩甩袖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被叫做马蛋子的少年在他们走后,冲他们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拍拍正在吃干草的马儿,径直走到趔趄在地的赵非攻身边。
      “又没要来?”
      赵非攻一言不发。
      马蛋子叹口气:“你娘。。。。。。尊母毕竟是这个家的小姐,他们做的太过分了!”
      悲伤掩埋了愤怒,赵非攻说:“马蛋,这十文钱,给你。请你随我一起葬了先母吧。”
      马蛋子道:“咱们两个?可以是可以,只是选不到好地方,委屈了尊母。”
      他看见赵非攻的嘴角动了动,始终没说出什么,只把钱塞给他:“给你。”
      马蛋子连忙摆手:“不不不,若可以帮上一点忙,我自然当帮,可绝不是为了你的钱。”
      因为白天不准出府,两个孩子只好求得晚上归葬。他们顶着风雪,艰难地拉着运送马食的木车,一步一步走在乡野荒道上。
      终于挖好了土坑,将要入葬时。马蛋子说:“你哭一哭吧。”
      赵非攻摇摇头,示意他快些安葬。马蛋子看见赵非攻的身子都在颤抖,他知道那不是因为寒冷。
      终于安葬好了,风雪更大了。马蛋子说:“这雪好像越来越大了。一会咱们走快些,回去晚了,又要被那群王八蛋欺负。”
      赵非攻点点头,忽而转过身去,朝着那个堆起的新土墓,跪下,重重的扣了三个头。“儿子,不孝!”
      马蛋子的目光盯着赵非攻的手,本是冻的通红的手如今抓着地上的石子变得惨白,那些关节似乎要冲破肉皮露出森森白骨。
      再站起来时,马蛋子看到赵非攻的额头隐隐浸着血迹。
      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跺了跺脚:“快走吧。”
      回去的路上,赵非攻问马蛋子的名字,马蛋子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边走边气喘吁吁地说:“我姓沈,你就叫我小沈子。”顿了顿,觉得像“小婶子”,只好摇摇头:“叫我小熙子吧。”
      洪宝三十三年仲秋,赵非攻买马具回来,突然把推车往地上一放,跑去对正在刷马的马蛋子说:“你知道吗?皇帝驾崩了!东宫继承了皇位,改年号彰庆,明年实行。”
      马蛋子一开始以为马具的钱降了,赵非攻多剩下了些钱,结果听到的是国家大事,索然地耸耸肩:“东宫继承了皇位,就是西宫北宫继承了,也不碍咱们的事。”
      赵非攻知道他的心理,只淡淡道:“兵部尚书做了丞相。”
      果然马蛋子瞪大眼睛道:“真的?兵部尚书不是大老爷么?大老爷做了丞相?”随即撇撇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宋府这么对咱们,咱们连京城大老爷的面儿都没见过,可一听到人家做了丞相,好像咱们也能沾沾喜气似得。人呢!”
      然后耸耸肩:“他做丞相碍我什么事,要不,你和我说说新皇上?我对宋府的人不敢兴趣,新皇上可能跟我更有干系!”
      正开着玩笑,突然头被重重一击,马蛋子一下子重心不稳啃在了地上,嘴巴鼻子都流出了血。
      赵非攻赶忙回头,正看见宋家少爷宋光德拿着马鞍咧着嘴笑看着马蛋子的样子。
      “奴才!我大伯做了丞相关你们什么事!你还和皇上有关系,你怎么不和玉皇大帝有关系呢!奴才!就你们?还谈论国事,也配!”
      正说着,背后突然受了一脚,宋光德像马蛋子一样啃了一地的血。
      回头一看,却见赵非攻冷冷地看着他。
      随同而来的两个小厮都吓傻了,一动不动,这搁平时,谁敢动他们少爷一根毫毛!
      宋光德边嚎边叫道:“反了反了!这孙子打我!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抓起来!给我抓起来!”
      那天,赵非攻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一天,好像两天,好像五天、七天。数不清了,他只觉得嘴巴干裂,舔舔嘴唇,原来舌头也干了。
      睡吧,或许睡觉就可以忘记饥渴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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