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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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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有太陵,虏不敢入。说的就是大夏国最北蓟州地区与西北鞑靼之间的天然屏障太陵山。
原诗是:
北有太陵山,
郁茂连天平;
至今留忠骨,
胡虏不敢入。
此诗朴素遒劲,寄寓深远,既道出了太陵山绵延的山势,又写出了它的军事地位与历史意义。全诗未曾写一兵一卒,读者又写却自可以感受到当面战况的激烈,否则也不会“留忠骨”啊。
据说,当朝丞相听到这首诗额手称庆,叹曰,我朝竟有如此大家,不见之为我辈终生遗憾。
做这首诗的是山下太陵村的一位教书先生,传这诗的是他的夫人李氏,在嫁入许家的第二年就病逝了。因此至于是不是真的“当朝宰相额手称庆”就无从考究了。
这教书先生姓许,名树明,字隐微。他这名字大有出处,是他那位明德三年童生考试中中了秀才的祖父日夜翻阅典籍,取《鬼谷子》中“一曰长目,二曰飞耳,三曰树明,知千里之外,隐微之中。”的“树明”二字名之。老太爷为自己给孙儿起了个好名字大感欣慰。
待许树明至而立之年,方过了童生考试。但这在太陵村已然了不得了。在这穷乡僻壤之处出一位秀才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大事,何况这许家一下子出了两位!
太陵一把手里正高瞻远瞩,觉得这正是开化民智的最好时候。遂双掌一拍:开办私塾!
风风火火准备了一年,这私塾的事情终于落定,教书先生唯有一名:许隐微也。
这日,放学之后,许先生留下来辅导里正的儿子,待回家时已然有些晚了。健步如飞,全然不似在课堂上讲的“坐必端,立必直,行必稳”。正飞时,忽然听得远处嘈杂骂声一片,他赶忙飞的更快了些。待看清时,惊得不知所措。
原来自己课堂上的六七个孩子结成一团,纷纷朝前面的少年丢石子。口中大骂:来历不明的野种!没人生没人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
那少年背朝许先生,耸着肩护住前面的另一人。
许隐微定睛细看:哎呀!那不是自家的许英和许欢还是谁!一阵悲愤涌上心头,他大喝道:干什么!
那群孩子吓的齐回头,一愣,原来是许老头。他们也不慌,也不怕,整齐划一的一手朝许英丢去最后的石头子,然后纷纷跑开,路过许隐微时拉眼睛捏鼻子咧嘴巴地做了个鬼脸,嬉嬉闹闹的散了。
许隐微看的清楚,为首的那个叫郑虎,是村里孩子的小头头,坏事不少做,如今欺负到了老实本分的许英头上,那些骂人的话,孩子们怎么知道,肯定是从父母处听得!他心里一阵着急。明天要找他们谈一谈!
桌上摆着晚饭,一例的清粥清菜。
许隐微考了考许英今日课堂所授内容,许英对答如流,许隐微甚为满意。
问到许欢时,小姑娘怯怯懦懦地答了两句,许隐微捻着胡子只说了一句:果然还是年纪小,入学早了些。
晚上睡觉时,许隐微悄悄出了屋,看到隔壁儿子女儿的屋子突突地跳着烛火,骤然心酸。
掀开屋帘一角,只见哥哥许英正在为妹妹上药。
许欢的颧骨旁生生被石子划了一道,虽然回来时已经做了处理,但到底是女孩子,爱惜容颜,求着哥哥再给她看看,用不用上药。
许隐微一股酸楚涌到鼻尖,轻轻咳了一声道:“怎么还不睡?”
兄妹俩齐齐回头:“爹。”
许隐微走到屋内,俯下身,看着许欢唬道:“药擦多了也没用,女孩子若不早早睡觉,伤口愈合地便慢,愈合地慢了还是要留疤的!”
许欢睁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小脸一皱,倒头便睡。
许英一愣,差点笑出声。
许隐微站起身来,示意许英随他出去。
许家只有三个屋子,东屋为许隐微住,西屋为许英许欢两人住,中间一间算作做饭吃饭的屋子。三屋相通,只以帘隔开。
许隐微和儿子到了自己的屋子,拿出药酒问道:“怎么不还手?”
许英脱了衣服趴在床上,背后一片淤青,许隐微又惊又痛:这群孩子下手竟这般重!
将药酒倒在布上轻轻擦着,许英不由咝了一口凉气,然后声音响亮地答道:“孔夫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儿既立志于仁,知道那是恶,断不会行。”
许隐微力道有些重,许英吭哧了一声继续说:“更何况,小欢在。我若反抗,小欢落单,他们必去欺负小欢。这更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许隐微笑道:“好啊!我儿子有仁且有谋,日后必成大器!”
许英脸一红,不知如何接话,只好转移话题,唤了声:“爹?”
“嗯?”许隐微轻轻应着。
“他们说。。。。。。说爹喜欢男人?可是真的?”
背上擦药的手倏忽停了,许英的心猛然跳动:是自己惹怒了父亲?还是。。。。。。还是刚刚的问题是真的。。。。。。
他悄悄的回头,却看到父亲微微而笑,然后一把把他脑袋扭过去:“趴好,还没擦完。”
许英赶快服服帖帖的趴整齐,再没说一句话。
只在心理隐隐犯疑,里正和父亲如今都没有夫人,他记得有传男人和女人的,怎么男人和男人也要被人说道?他心里本是不信的,男人和男人之间光明磊落,断不会生出什么别的情感,说别人的人,怕是自己心里也有鬼。
他为自己的推理感到些许的骄傲,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坦坦荡荡,父亲为什么不直接回答呢?那挂在脸上的笑,怎么看来有些恍然。
可能是真是自己惹怒了父亲?哎。他在心理叹一口气,不想了,如今想也想不到什么,与其说他相信父亲,不如说他更相信自己认知的“真理”。
许隐微安顿好儿子睡下之后,一夜未眠。
洪宝三十年,他前往应昌镇探望母舅,归回途中,天降大雨,入一破庙避之。
如果不是那一避,一切或许都将不一样,两个孩子或许都将有不同的生活轨迹,自己或许会孤苦伶仃一辈子。
然而,他确确实实进了那庙,在那里遇见了两个孩子,他们的生活轨迹才以此有了交集。
两个孩子由一位妇人带着,那妇人面如枯槁,身体缩成一团。两个孩子跪在旁边,不住的哭泣。
妇人见了他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爬过去,扯着他的衣角:“先生怜悯!先生怜悯!”
从妇人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了解到,她的丈夫名叫张鸿志,是朝廷的言官,因不满当朝丞相索取贿赂,横霸街市,连同各路言官们共同参了一本。但当时的情况,妇人也说不清,只说圣旨下来,人心惶惶。有被发配边疆充军的,有当庭杖杀的,也有像她丈夫这般革职为民,永不录用的。
本以为保全了性命,哪只在归乡途中,被强盗抢劫一空,丈夫更是被砍了好几刀,她协了儿子女儿拼了命的逃走才未遭毒手。本以为回了家乡便无事,结果家乡处在边关,鞑靼来犯,将他们娘仨掳去到了那蛮荒之地。后来辗转到了一个叫扎克部的地方,那里的人把他放在自己的奴隶里面。后来另一个部来打仗,她领着儿子女儿就趁乱逃了出来。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乞讨,只想回家。可现在自己感染了恶疾,恐怕命不久矣,只这一双儿女,不知日后该如何生活!
许隐微听得恻然,起了怜悯之心,再看这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子,瘦削的脸上污秽不堪,此时盯着母亲吧嗒吧嗒的落泪;小的是个女孩子,忽闪忽闪地睁着大眼睛,只看着母亲也不哭,或许她还不明白此时是什么个情况吧。
那妇人颤颤巍巍地伸起手,抹掉男孩子的眼泪,安慰道:“承英,不哭,照顾好妹妹!”然后垂下手,似乎再没力气起来,只以唯一能动的眼睛盯着小的,嘴里微微张合,用尽了力气:“承欢,听哥哥的话。”
想到这里,许隐微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许欢是女孩子,尚不用担忧,可许英是男孩子,而且聪敏好学,一点即透,保不准有为官的念头。哎,官场阴暗,错综复杂,哪是我们这些人能随便参与的。
不,走一步看一步,犯不着现在庸人自扰。况且现在也不是事事太平,今天那群孩子们骂兄妹俩的话大人听了都心惊,更何况两个孩子呢,自己真是无用!
他为了拂走这些不愉快的事,只好不停的想和兄妹俩相处以来的欢乐。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无奈的摇头,完全一派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样子。
但即使这样,那时不时冒出的声音始终不曾离去,潜伏在内心的最深处,像一根小刺,寻不见,只有偶尔微微的痛楚才告诉你,它确实存在。
爹喜欢男人?爹喜欢男人?爹喜欢男人?
如果是呢,我该怎么向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