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刺猬》慕嘉月

2、一个人的忧伤

　　已经到年底，要不要回家过年呢……公司今年的任务早就完成了，办公室里曾经针锋相对彼此提防的气氛都被即将放假冲散，大家懒洋洋得捧着杯子，男士们在家国天下与游戏战场打转，女士们则为年会时的衣服鞋子而谈论不休。苏岩一边应和大家的讨论，一边无意识的刷着某宝，却被突然弹出的披肩广告吸引了目光。
　　多久没跟妈妈打电话了？其实后来也能感觉到妈妈有意想跟自己亲近，但是二十多年的忽视冷漠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消融的吗？还记得上大三的时候，爸妈得空来Y城看她，跟她的室友们叮嘱，小岩性格内向，胆子又小，几个女孩子都出门在外的，希望大家彼此多多互相帮助，巴拉巴拉。结果室友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是有些文静内向，但给她们更多的感觉是乐观坚强挺活泼。在舍友们诧异的目光里，苏岩脸上挂着搞怪的笑，心里却感觉有好多针在扎……自己的父母本应是最亲最了解自己的人，而她的父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看着网页上枣红色的厚披肩，想起妈妈好像想要买一条。家乡在北方，现在应该已经滴水成冰了吧……点击购买，选择收货地址时，苏岩的手停顿了……是过年回家，还是买一条寄回家呢……心烦，点击关闭网页。
　　终于熬到下班，苏岩去公司附近的肯德基等陈晨。她们是大学同学，在社团认识，学财管的她与苏岩一起被公司录用，一个去了财务部，一个去了销售部。公司年会，不如说是公司女同事的展示会，她们总会精心打扮自己，让自己在全公司脱颖而出。陈晨与苏岩约好下班去买衣服，苏岩却在等待一小时后收到微信：亲爱的，你懂得，年底就是其他部门最轻松而财务部最忙的时候，呜呜呜，不好意思啦，你先去商场转转，我下班立马飞奔过来！~~~~(>_<)~~~~请你吃大餐！苏岩看到后只好无奈笑笑，打算一个人先逛逛。
　　南方的湿冷让从小在集中供暖中长大的苏岩很不适应，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依旧觉得冷。她匆匆走进附近的商场，却不知道该从哪逛起了，只好盲目得边走边看。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家衣帽店，摸着一件厚实温暖的披肩，她失神了……在妈妈心中，优秀的永远只有哥哥，在亲朋好友面前总是夸哥哥聪明，到了自己就只剩努力刻苦而已。那年寒假，苏岩抱着电脑去找哥哥的同学帮忙装系统，装好之后哥哥的同学自言自语的念叨：“挺可爱的妹妹，你哥怎么就跟我们说你很烦人呢……”
　　其实兄妹俩的感情，在上大学的时候缓和了很多。哥哥交了女朋友，准嫂子是个温和体贴的女孩，主动提出等苏岩放假回家的时候请妹妹吃个饭，见面之后苏岩跟准嫂子倒是很投缘，所以与哥哥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其实亲兄妹能有多少隔阂呢？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却是世上最亲的依靠了。苏岩不习惯主动联系家人，在嫂子的牵动下，哥哥会时不时打电话让她帮自己给嫂子挑挑礼物，放假一起吃饭，妈妈想买一条披肩还是哥哥告诉自己的……
　　兄妹之间没有隔阂，那跟父母又能有多少过不去的坎呢？说起来容易，但像哥哥那样跟爸妈亲热，怕是不可能了。
　　“美女，我们这款披肩是纯羊毛的，柔软暖和，颜色又正，您自己穿一定很漂亮！”售货员打断了苏岩的思绪，苏岩笑着对售货员说：“我是打算买给妈妈的，这款还有其他颜色吗？”售货员指着另一条被其他顾客拿在手里的披肩给她看，苏岩顺着售货员的指向望去，果然有一条漂亮的枚红色披肩。“先生，您能否让这位女士也看一下这件披肩？”那男士礼貌地点点头，将披肩递给苏岩，苏岩回报以微笑。“这个颜色，我妈妈穿应该会好看吧……”真的好久没回家了，去年过年，苏岩借口公司忙，留在Y城独自过年，一个人在漫天烟花中看春晚很孤单，却自在。今年呢，除了外婆生日特意回家，就再没有了……那位先生似乎已经打算要买，苏岩请售货员为自己再取一条，自己打算买了，却等来了售货员的抱歉，这款披肩仅剩一条，还请她重新选。苏岩摇头笑了，这是命中注定吗？注定自己买不到最后一条披肩，所以今年，还是没必要回家过年了。
　　苏岩刚刚离开衣帽店，却被售货员请了回来，那位本来要买的先生对苏岩说：“我本来也打算买给妈妈的，但不是必须买，还是让给你吧。”苏岩立刻拒绝，表明自己也不是非要买这条披肩，不需要他让给自己。没想到那位先生继续说：“我看你对着披肩失神了很久，还是由你买下它吧，有时候犹豫太多反而失去更多。”苏岩讶异于这位男士的洞察力，注视着他的目光，感受到这个陌生人眼中坚定令她不得不服从的力量，只好转言道谢，买下了这件披肩。
　　提着袋子，苏岩不得不认识到，自己是要回家过年了，该买的不仅仅只有披肩，还有车票。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苏岩打开了火车票订票官网，眼尖的同事王慧立刻尖叫：“不是吧苏岩！你回家居然打算坐火车！春运懂不懂？”惹得办公室所有人对自己行注目礼……苏岩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应：“年关诶！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过日子得省，不然来年我就得搬去住地铁站啦！”然而春运的确是盛大而恐怖的……前后十多天连站票都没有了……在办公室众人的玩笑中，没有余粮的苏岩又开口了：“好惨呐，本想感受一下春运的热烈氛围，奈何老天不给机会，来年真的要搬去地铁站啦！”陈晨听到苏岩打算回家过年时，又惊讶又开心，拉着苏岩说：“我还以为你这个工作狂又不打算回家呢，我都想好拉你去我家过年啦，我妈都想你了！”苏岩不及说话，她又抢着说：“不过也好啊，过年就是跟家里人团聚嘛！火车票没有就买飞机票！我帮你订，有我在绝对没问题！”
　　决定回家，但心里却像是怕回家一样，只想慢一点，再慢一点，只有火车才能消减她心里的矛盾纠缠吧……
　　其实苏岩也害怕孤单，同部门的同事多多少少都有竞争关系，相处的时候热热闹闹却未必有多真心。陈晨是本地人，还有个疼她爱她的男朋友，苏岩一直都是识趣的，与陈晨虽然亲密，却也从未占用她太多时间。其他朋友呢？在这座城市，三两好友虽然能雪中送炭，但大家毕竟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有谁能一直陪着谁呢？一个人回到租来的小家，安静到键盘声都大得吓人……苏岩不是贪恋大都市的繁华绮丽，只是害怕再回到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成为最亲近的客人。相较之下，这种让人害怕的孤独，却让她心里舒坦……
　　转眼，公司年会就来了，苏岩预料得基本没错，她穷了。决定回家，自然要准备很多，北方有暖气却很寒冷，这几件大衣是绝对不能护她活着回来的！给亲朋好友的礼物、亲戚家小孩的压岁钱、过年要买的年货、杂七杂八的花费花掉了毕业后再没向爸妈要过一分钱的苏岩一大笔积蓄，再加上往返机票，这个小工薪彻底穷了。其他女同事们或正式或个性或时尚的打扮真的要“乱花渐欲迷人眼”。陈晨都为了风度不要温度，登着细高跟、穿着搜街搜来的小短裙隆重登场，苏岩作为“穷鬼”只是穿了最近买的一身黑色连衣裙，按陈晨的话说，她今天是玩潜水隐身的。年会上，女同事们纷纷拉着苏岩陪自己，精心打扮过的美貌很容易就能被穿着最家常的苏岩衬托出来。作为年会最佳背景板，苏岩一得空立马溜到最边角的角落休息休息，正捧着小点心打算享用的时候，她的顶头上司出现了。
　　只好眼含不舍得放下精致小点心，与上司打招呼。销售部经理，人称老王，他对这个称谓也挺乐呵，毕竟隔壁老王只占便宜自己从不吃亏，没想到老王身边的人却让苏岩微微吃惊。这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好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老王乐呵呵的开始了介绍：“周经理，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小苏、苏岩，为人比较细致认真，业绩也不错。小苏，这位就是即将与咱们公司有所合作的A公司的周熠周经理，年轻有为啊！以后你就负责与周经理接洽合作中的相关事宜，好好完成我们之间第一次合作！”苏岩看着眼前微笑得体的周经理，从他的眼神中能读出他似乎认识自己，却只恨自己最近注意力总是不集中，思虑太重，就是想不起来自己跟这位先生有什么交集。简单交流沟通之后，老王、一朵中年男□□际花，风度翩翩的离开角落，飘向更广阔的名利场……周熠看出了苏岩并没有认出自己，继续微笑着说：“看来我的相貌真的是太过平庸，并没有让苏小姐过目不忘。”苏岩连忙解释：“自然不是因为这样，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请周先生不要因为我的失误感到不开心，这样，我以酒谢罪吧！”苏岩端起红酒杯，周熠见状也端起了红酒杯，两人碰杯共饮。其实，这位周熠先生相貌并非他说的那样平庸，身材修长挺拔，面部线条柔和却剑眉星目，温润气质中不乏男子气概。周熠放下酒杯，看得出对面女子举止镇定自若眼神中却透出慌乱与思索，又开口说道：“还记得一件玫红披肩吗？”苏岩这才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是他！那时候自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位成人之美还点醒自己的好心人！“周先生，真的很抱歉，我居然没认出是你，还要感谢你的忍痛割爱，谢谢你对我说的那句话。”苏岩一边抱歉，一边望向周熠，他的眼神似乎真的有让人安定的力量，之前的尴尬渐渐消散。周熠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两人互换电话号码之后就道别各自走开了。
　　年会散了，周熠独自驱车回家，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女子，她叫苏岩。衣帽店偶遇的时候，她对着一件披肩若有所思，其实她站在那里给人感觉漫不经心，只是随意一看，但那双眼睛却让人莫名觉得感伤。自己要去买下披肩，她眼睛里有遗憾，却也有轻松的感觉；本来只是陌生人，他买一件披肩与那个女子没有半点关系，但他从心里想把披肩让给她，想知道她究竟会怎样！她却只是表示自己随意一看，没必要让给她，表情很诚恳，但这次的目光他看不懂。他在社会中已经打拼多年，早已习惯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大致判断这个人的身份性格，但这个女子像是特意来挑衅他，行为一派随意闲散，眼睛里却流露出他看不懂的情怀。他能判断，那些忧伤与混杂肯定因为这件披肩，所以对她说了那句话，没想到她记得的也只有那句话。
　　他是为了明年两个公司的合作才来参加这家企业的年会，却没想到又见到了那双眼睛。她打扮的太简单了，披肩发，黑裙子，挑不出毛病但也绝不出彩。其他女子拉着她衬托自己她倒也乐意，甚至开溜到角落，也让人觉得她挺自在。恰好王经理过来寒暄，他就随口提到那个角落里与众不同的女子，没成想她竟是销售部员工，促成了来年的合作。其实，那姑娘长得挺眉清目秀，穿这么简单也能被他注意到，如果她用心打扮一下，应该也很漂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