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仙》万花灼

22、灵川结庐

　　第二十二章 灵川结庐
　　一.
　　“这远近闻名的小善人忽然关了药铺，空了府门，那些不远千里特意来投奔你的流民该作何想？”秦芷恒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打趣道。
　　“我岂有让人依靠的本事，值得他们来投奔？”我手忙脚乱一阵忙活，回头看到秦芷恒悠闲地倚着门墙，气不打一处来，“这位神仙，您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快来搭把手！”
　　“我说真话，青罗，你不必关了药铺去往他乡，月山一事并无妨，在沁安城百姓眼中，在那些奔你而来的流民眼中，你还是顾善人。青罗，在家乡好好过活，赈灾救民，安度余生，不好么？”
　　“秦仙，你不懂我所想…”
　　“青罗，我只希望你过得安稳，别再四处飘荡。”
　　“好啦，不讲这些咯！我打算去一趟大别灵川，你呢？”我从怀里掏出一片洁白的羽毛，羽尖处染上点点朱红，这是天命府寻找散落在外弟子的标识。
　　“大别灵川，听起来倒是个不错之地，我也去那！”
　　“你去灵川作何？那里出现妖怪了？”
　　“我…去休养生息，”他顿了顿，“昆仑山一带妖邪之气甚重，怕是有个棘手的妖怪要处理，我这不，先得找个灵气丰蕴之地修炼一阵子。”
　　“哦…”我将信将疑点点头。

　　许久没来过灵川，再来时，沿途景色依旧。一路上，我既满怀欣喜欣赏茁嫩春色，又不觉惊叹这里果然是神仙的地界，山外战火连天哀鸿遍野，而这里，仍是生机盎然。站在黄圩岔路口，我依稀记得那条浅窄的泥路通往天命府桃花林，在曾经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暗夜，十五岁的顾青罗拄着一把破剑跌跌撞撞朝天命府走去，桃花林近在眼前，但她俨然没了气力，跪在血坑里，浑身抽搐。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天雷劫，而遭受天雷劫的原因，这么多年我都坚信是因为黑鲵之死，金铃封印的两端本有两股煞气互相牵制，到底是何缘由使得我将对端煞气倒吸，我一直未想明白。
　　本就想早些找司命仙君弄清此事，却意料之外发了善心行起善事，在月山雨夜，我曾坐在师父坟前笑问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本就是个恶人，或如年轻道士所言就是个恶鬼，为何在人世待久了也有了人的感性，既见民苦，不忍感伤。可师父已不能回答我，往日他带我四处降妖除魔、救济苦难的画面历历在目，或许那便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而我，亦不能回答自己。
　　月山之事后，我不愿再救济流民——其实是不再敢，但再去一趟灵川、找司命仙君问清当年之事还是敢的——便索性收拾行李告别家乡。但愿此行我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往后再去往何方，或许不会再有心结，不会再念乡。
　　“灵川曾有只护川神兽，是只大黑鲵，”我边赶路边讲给秦芷恒听。
　　“你要去看望它吗？”
　　“不，大黑鲵早就死了。”
　　秦芷恒疑惑地看着我，“没有神兽保护的灵水很快就会被贪婪的世人毁坏。”
　　“我要去天命府看望司命仙君。”
　　“青罗，你到底怎么了？”
　　“当年，是我反吸了黑鲵的灵气，我看着它一动不动地躺在河岸边，一点点死去，一点点干瘪…”
　　“青罗，过去之事不要再想了，我陪你去天命府，询问你想要的答案。”

　　二.
　　“司命仙君，我可想您了！”我走在偌大的天命府中，强颜欢笑。
　　“哦嚯嚯，这是哪个小捣蛋儿？”司命仙君在园中种桃树，手拿镐锹，直起身笑道：“哦~原来是顾青罗！”
　　“仙君，不孝徒孙顾青罗前来拜访！”
　　“数年不见，你倒有些许礼貌了。”司命仙君玩笑说道。
　　“司命仙君，”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仙未经招呼擅自叨扰，还望仙君见谅！”
　　“这位便是鹄鸣剑仙吧？”司命仙君收敛笑容，揖礼问道。
　　“正是小仙。”
　　“剑仙从未光临过寒府，不知此次忽来，是为何干？”
　　“是为…她！”
　　他指了指身旁的我。
　　“哦？不知我这徒孙如何招惹了剑仙，竟劳烦您亲自前来？”
　　“她倒并未…不过，”秦仙话锋忽转，“沁安月山万鬼同哭，我本是要灭了这兴风作浪的魁首，只可惜让她逃脱至此。司命仙君，您仙列九天德高望重，可不能包庇这罪人啊。”
　　司命仙君目光回到我这里，“顾青罗，你为何不安分待在珠玑岛，竟擅自回中原？”
　　“我想家了。”
　　“月山是你所烧？”
　　“是。”
　　他闭上眼叹口气，“该当惩罚！该当惩罚！”
　　“仙君，我知错。”
　　“司命仙君，不知您会如何处罚？”秦仙笑问。
　　“鹄鸣剑仙，您是三重天界司判官，不知您会作何判？”
　　“小仙不敢，青罗原是您座下徒孙，还请仙君作罚。”
　　“多谢剑仙！那便，罚她去看护灵川！”
　　我愣在原地。
　　“顾青罗，还有何事？”
　　“仙君，您让我守灵川是因大鲵之死？”提及灵川，我情绪上扬。
　　“一事归一事，你此番做错，便该受罚。”
　　“旁人都以为是我杀死了大鲵，可我，从未杀它！”幼时，我随师父行走于山川林泽，观飞禽走兽之动，悟花草树木之静，汲万物动静之态，纳天地存亡之道，将人世间相克相生的道理琢磨得不下百遍，明白了事事之间皆有因果相承。
　　“若论因果，大鲵之死只因它贪婪！”那日的情景缕缕在脑海中浮现，大鲵咬破我肩上的金铃封印，煞气喷涌而出。它本是嚣张得不可一世，想要吞食煞气增强神力，却反遭煞气围攻气息奄奄。 ‘主人——’它匍匐在我脚边，以乞求的眼神看着我，希望我收回封印里的煞气。而我全身湿漉躺在岸边，冷得瑟瑟发抖。5
　　“看来你在涂山派，不仅学到了功夫，还学会了辩解。”
　　“仙君，您莫要生气，待青罗把话讲明白，大鲵之事不就清晰了吗？”
　　“青罗，我知你一直对大鲵之事耿耿不忘，”司命仙君语气缓和下来，“但如今我要告诉你，能抵抗神兽煞气的只有你。”
　　我的眼中莫名噙满泪水，多年来的坚强和镇定在一瞬间崩溃，“当年之因不是我，可为何这后果要我承担！”
　　世人趋避我，神仙封拦我，道士斩杀我，可我，一直努力在做一个善人，努力不辜负师父的期望，行侠仗义，济世救民 …
　　没有用！没有用！
　　昔日师伯的话又在我脑海中响起，“她若去了，惊扰神兽，触动封印，只怕平衡倾倒，到那时，煞气入世，阴阳难平可就糟了…若煞气入世，师父，南岳，最好之法便是…便是将煞气永久封印，再不入世！”
　　为什么！为什么要送我去海外孤岛！为什么要派我去灵川镇守！为什么至亲惧我天生邪祟！为什么乡民畏我如同恶鬼！到底是怎样的因，让我承受这样的果！司命仙君，您告诉我！
　　“青罗，冷静些…”秦芷恒扶住我的双肩，又转身向司命仙君问道，“仙君，她只是想知道一个值得相信的缘由罢了，有何不能告诉她呢？”
　　“剑仙虽为从天司判，但此乃我辖域之事，恐怕不需要您来审判吧？”司命仙君拂袖转身，“好了，顾青罗，看护灵川是你应受之罚，你且早日启行。”
　　我瘫软在地上，已泪流满面。

　　四.
　　“我真的，要在这里守一辈子灵川吗？”
　　“若无后来接应者，你确是要在此守一世灵川。”
　　我眼巴巴望着秦仙，希望他能去司命仙君那儿给我说说情。
　　“小丫头，你要我如何帮你说情呀？”他无奈笑问。
　　“秦仙，您不是三重天的判官么？这守川之惩，岂非您和司命仙君早就商量好的？”
　　“冤枉，我何时和司命仙君商量好咯？”
　　我气愤地扔下手中斧头，扛起刚砍下的树干朝空谷走去。
　　“诶…”秦仙追上来，继续笑呵呵问道：“你真要亲手将这屋搭起来？”
　　我未理他，继续干活。
　　“罢了罢了，不理我便算咯！春将尽，夏欲至，山中气象变化无常，一时雨，一时晴，电闪雷鸣昼夜弗清。”他兀自叹道，悠悠然在空谷平地踱步。

　　“小心！”我正躬身凿木，焦黑地里忽然蹦出一团不成形的怪东西，秦仙飞过来一把将我拉远。
　　“啊！鼻涕虫！”我吓得一佝。
　　“什么鼻涕虫？”
　　“就是，就是跟你打斗的那个！”没错，这确是我在不咸虚境里看到过的那个黏不成形的恶心玩意儿！
　　“跟我打斗？”秦芷恒眯起眼望一眼我，“你莫动，我去会会它！”
　　说话间，他已跃至怪东西面前，抽出腰间的剑，轻轻朝它挑去，那东西猛地一躲，绕开了寒光闪闪的剑。
　　秦仙收回剑，佯装失望地低头查看剑身，好似在怪罪剑不灵，可刹那间，百十个他隐隐现现晃荡在眼前，将那怪东西围在里面直发愣。
　　“哗——”怪东西恼怒大叫，声音刚落，瞬间被劈成四瓣，毫无生气掉落下来。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并非他第一次如此干净利落地处理邪祟，可如同今日这般迅疾之势，确是第一次见到。
　　“秦仙，那邪怪之物？”
　　“已被我处理干净咯，”他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你方才说那怪物和我打斗？”
　　我点点头，心想不该说又摇摇头。
　　“很多次，”他收起剑，俯身捧起焦黑地里一抔土，“我曾见过那种无形邪祟很多次，在崆峒山，在五行山，在嵖岈山…”
　　“似是隐隐有股邪势由西向东慢慢渗入？”他仰头打量一脸茫然的我，忽然笑道：“罢了，你也不知何意。”
　　秦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渍，一挥衣袖，一座崭新的木屋坐落在空谷平地之上。
　　“秦仙，你太厉害咯！”我惊叹。
　　“哎哟，方才一番打斗累得我呀，且让我替你试试此榻是否舒适！”他伸着懒腰走进新木屋，往榻上一瘫，哼起蜀谣。
　　五.
　　一只金丝雀落在屋前树梢上，它背羽朱红，腹羽闪耀金光，一蹦一跳在枝头啁啾，歌声清脆婉转。
　　“啾啾，来~”秦仙站在树下，伸出纤纤玉指。
　　金丝雀听话地飞下去，停在指尖，“啾啾~啾啾~”欢快啾鸣两声，似在应和秦仙。
　　“秦仙，这雀儿？”
　　“是从鹄鸣山飞来报信，啾啾~”他伸出另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金丝雀，“好，我知晓了，你且回去吧。”
　　那雀儿又啁啾两声，扭转脑袋咕噜噜望着他，似有不舍。
　　秦仙停下抚摸，唤声“去吧”，将雀儿抛向高空。
　　“青罗，昆仑山兽恐将现世，我得离开了。”
　　他要离开了？
　　“路途遥远…愿…君安，”我心里有些不舍，却仍说着临别时的场面话。
　　他笑了笑，欲启脚步，“等等！”
　　秦仙转过身来。
　　“秦仙，谢谢你…”
　　“嗯？谢何？”
　　未待他说完，我踮起脚亲吻他。
　　“青…青罗”他后退两步。
　　我莞尔一笑，望着他惊慌的样子，忽觉释怀。
　　“这是…你们霍山送别之礼吗？”
　　我摇摇头。
　　秦仙迅速镇静下来，走近我，“既非霍山送别之礼，小丫头，你方才可是非礼了一个三重天的仙。”说完倾下身盯着我的眼睛，温润的气息徐徐扑到我脸上。

　　“咳，我身为仙，可不能与你这小丫头计较！罢了罢了，便是让你占了便宜去！”他忽直起身，笑道。
　　其实我已心动甚速，脑海里倏尔幻想云云。
　　“此地清丽，确是修炼佳处，不过，我得走了，”说罢他挥挥剑，脸上洋溢着笑容，转身朝着昆仑山方向行去，胸有成竹，意气风发，
　　“待我铲除昆仑妖邪，再来此处修炼！小丫头，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