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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归于平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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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从不会承认自己无情冷漠,在他们眼里,那些嗜血成性的动物才是自然界无情的种类。但在动物的世界,也许想要牢牢控制他们的人类才是最无情的。
这两年来,严格从来没有回学校一次。随着时光的流逝,严格与实习学校的同事们渐渐断了联系。手机存储里,王老师的电话是唯一仍被保存的,但当年那样浓厚的师生情谊,被如今社交软件里的点赞之交渐渐吞噬。
距离是联系情感的障碍。现在的严格,越发相信距离不会产生美,它只会加强人们之间的阻碍。她越来越不知到跟王老师可以谈论什么,虽然她们现在从事着同样的职业,严格也越来越成熟。但真的,所有的过去都变成了回忆,回忆也慢慢变模糊。
严格参加工作后,以为会减轻家里的负担,让母亲跟着自己过上好日子,哪里想到母亲年纪大了,各种小毛病不断袭来,三天两头往医院跑,马上要变成医院的长住客。严格跟母亲去医院的次数多,医生护士都认识不少,慢慢相处下来,医院的一个单身医生竟然看上严格,想要跟她交往。
严格是不愿意的。但是严格的母亲却很中意。她经常在女儿耳边念经,说找个医生丈夫是多么的好,以后家里人看病都不用去医院,家里自有人照顾。又说这个医院的人告诉她这个医生念的可是博士,工资高,能力强,而且是个文化人,素质高,肯定错不了。母亲一说就说一大推,严格往往不发一语。惹急了,母亲质问严格,“你到底看不上人家哪点儿?”
严格做一脸委屈模样,母亲逼着她,她的眼眶慢慢红透了。
“你是不是嫌弃人家长的普通呢!”母亲疑问。
严格终于绷不住:“你也知道他长的丑呢,谁愿意做他女朋友就去做,反正我是不愿意!”她起身离开客厅,小跑进自己房间,啪一声将房门关住,只听的母亲的声音在身后追赶“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人家少哪个了,人人不都长这样,你见女人都长跟天仙似得,男的长的都跟那潘安呢!格格,差不多得了,算妈求你,你说就凭妈,到哪里再给你找这么个优秀的男人,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咱们母女是怎么过来的,家里没个男人,就是房子没有顶梁柱,妈老了,哪里还能再给你一个稳定的家……”
母亲的声音渐渐消失,严格的眼泪淌过满脸。她从抽屉抽出那张压放在最底层的教师留念照,眼泪滴滴落到相片上,那个曾经在梦中相互偎依的身影渐渐模糊,她用手抚摸,在心里一声声叫喊着他的名字:周延,周延,周延……
爱被埋放在心底,如果不用心浇灌,种子是不会长成参天大树的。严格的心里,一直有这样一个种子,她维持着这颗种子的生命,但是却无力将它浇灌成材。她答应了这个医生做她女朋友,母亲甚是欣慰,病情在这个医生的照料下好转很多。这个医生经常到她家吃饭,街坊邻居都知道严格找了个医生做男朋友,纷纷对她们投来羡慕的目光。严格妈妈更是笑的合不拢嘴,经常将医生挂念在嘴边,好像医生已经成为严格的丈夫,这家的女婿。
严格也很开心,因为这个医生真的很喜欢严格,事事为她着想。可是她经常觉得幸福并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在无数个不眠的深夜,她长长叹息,自己也终于要放弃那个年轻气盛的严格了吗?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非爱情不嫁,绝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严格,那个说要到大城市闯荡,努力拼搏的严格?她终究没有勇气决定自己的人生。“你是个懦夫!”严格恨恨对自己说。
日子一日日过,学校里教书的日子比白开水还要平淡。她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教学楼里,历经两个一年四季后,她对自己的生活绝望。今年的天气比往年更加残酷,无聊的严格常常趴在栏杆上看雪。那雪下的大,鹅毛般纷纷扬扬在天地间舞蹈,严格仰头看天,时间好像回到两年前,严格走在教学楼的底下,围巾几乎遮住她的整张脸,她把头埋的低低的,生怕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阳台上看雪的周延……现在换成了她,站在这样位置看雪,楼下却没有一个路过一个叫做周延的男教师……
大雪引发了严格的哀愁,今夜她早早上床休息。与往日的安静不同,这夜异常吵闹。轰隆轰隆,好像是行进的火车与轨道摩擦发出的声音,严格往窗外一看,黑漆漆一片,同坐在一起的人说,火车现在驶进隧道了,等出了隧道,天就又亮了。严格点点头,在位子上重新坐好,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天果然就亮了起来,严格的心里却紧张起来。
D城终于到了,严格走出火车站,站在出站口的广场,回头望,D城站的牌子高高立在房顶上。2年了,严格在心里默念,一颗高悬的心渐渐放下,嘴角上扬,大步向前走去。她现在依然清晰的记得去往学校的是那路车,轻松投下硬币,到车上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缓缓开动,回忆渐渐袭来,这两年的时光也许并不能令一座城市发生巨大的变化,跃到眼前依然记忆深刻的店铺,并不宽松且十分沧桑的马路,耳边响起的阵阵方言,都让严格倍感亲切。
车子行进40多分钟,终于到达学校站点。来来往往很多学生,严格看表,此时正是学生即将上课的时间。她走进人群队伍,与那些说说笑笑的同学们一道,一同走进学校大门,心境却与往日再不相同。
她既觉得无比熟悉又惊恐发觉内心的陌生感。从前,她从不在乎,因为她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进校门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被门卫拦住要求出示学生证件,就算没有带证件,她依然底气十足。而现在,她觉得这里不再属于自己。学校只是向社会传送人才的一个节点,她是被学校送走的一批人之一。这个传送的程序是单程设定,从不返工,严格苦笑,自己竟然妄想重来,简直异想天开。
同学们都去上课,校园里很安静。严格随处转转,校园几乎没怎么变,唯一不同的是西南处多了个人工湖,上面还有个小型喷泉,沿着湖边走,阴凉的地方聚集了一尾尾漂亮的金鱼。严格抓起一把土轻轻朝它们丢去,金鱼受了惊,俶得朝四方散开,好像水里瞬间绽开了烟花,严格咯咯地笑了起来。
阳光有些闪耀,严格看过金鱼,在旁边的长廊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这正是四五月的天气,刚在太阳下晒的热了,偶来的一阵清风令人十分舒爽。长廊顶上铺满了绿藤,有些甚至延伸到支撑长廊的柱子上,它们随风飘摇,好像把那些年的青春时光又飘荡回来,把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又拉扯回来,她们在这里用相机记录她们的年华,她们的大学,她们的泪水与欢笑,她们的喜怒与哀乐……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这里曾经是无数人的过去,那些人却不是这里的未来。
严格吹着风,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她想到很多,想到母亲,想到那个医生,想到她就要跟医生结婚了,这婚是非结不可了,医生家里已经给她们买好了房子,她竟然心生一股莫名的惆怅。她想着想着,心里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想起来的,想的头都痛了,终于想起她实习时的那段经历,想起来周延。
周延要结婚了。
今天严格回来不是为了怀念母校的,她突然想起来此行的目地,她是要来参加周延的婚礼的。她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3点50分,什么也不顾不想,拔腿就跑到校门,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拦路截住一辆出租车,“去花园酒店”她命令着,不容质疑。
司机开的很快,有几分钟了,严格终于冷静下来。她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花红柳绿,正是春光大好。
司机见严格刚才那个着急的模样,不禁好奇:“美女,这么着急去干啥呢?”
严格头也不回:“参加婚礼。”
司机笑说:“现在都下午了,你来的可有些晚。”
严格突然间怔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就看着路前方,再也控住不住自己,眼泪一下子淌出来,她不发声,心口好像堵着块儿大石头,压得她疼的不行,可是她不愿意叫喊出来,只用手捂住嘴巴,脸被憋的通红,快要窒息般。
司机从镜子里看见严格眼泪哗哗流,觉得自己刚才一定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这姑娘伤心。忙辩解说:“姑娘,我没啥别的意思,你别哭啊,我开快点,不晚,不晚,很快给你送到。”司机说着,真加快了速度。
严格听司机这样说,更是止不住哭,实在没忍住,发出了痛苦的哭泣。“已经晚了,晚了,来不及了……”。
司机急了:“不急,不急,马上就到了!”
严格仍然哭泣,可是她从不喜欢别人看见她的脆弱,她不再与司机搭话,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戴着遮挡发红肿胀的眼睛。
再也没有什么时刻比此时更让人觉得无力,严格身子完全倚靠在靠垫上,她看着世界,再也没有什么鲜亮的色彩,到处都充斥着令人讨厌的褐色。她有些讨厌自己,在她毕业离开的那天,周延曾经来找过她,她故意找了个男同学冒充她的男朋友,她明确告诉周延,她希望找个有钱的男朋友,能够照顾她和她妈妈,现在的男朋友就是最理想的男朋友。那天周延落寞的离开,脸上一直挂着最帅气的笑容,那笑容看着十分虚假。
严格一直觉得双方不在一起才能得到各自的幸福。她不嫌弃周延贫穷,但是她担心自己和母亲拖累周延。年少的她总喜欢听从他人的意见,她也觉得她可以牺牲自己成全周延,所有都是她以为,但是她没想到如今的她并不觉得幸福快乐,她以为失去可以是另一种拥有,如今确确实实明白失去与拥有本来就是反义词,此生及以后都不可能对等。
“姑娘,地方到了!”司机说。
严格下了车。一栋楼摆在她面前,上面花园酒店几个大字金光闪闪,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本来已经计划好要进去看看,可是现在这个模样,被周延看见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可是她还是悄悄靠近酒店,在马路的对面,斑马线的斜对面,酒店大门边,一个女子穿着新娘礼服偕同一群人出现,随后,一个穿着西装的帅气的男子也走出来与那群人交谈,新娘手挽着新郎,一对才子佳人,看的人好生羡慕。
严格一直盯着那个“才子”,眼睛泛酸,一群人渐渐朝马路边走来,与严格隔路相望。一个戴着墨镜的妙龄女子站在路边也着实令人奇怪,一辆出租车驶来,严格快速钻进车里,将那些人的视线甩在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眼前一片模糊,一阵冷风吹来,严格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醒来,泪沾满枕巾。
由于昨夜做了梦,睡眠并不是很好。在温暖的办公室坐着更让人觉得困倦。她走出办公室,趴在栏杆上稍作休息,这正是上课时间,校园安静无比。天气放晴,雪堆在路边,结成了一个个泛黑的硬疙瘩。阳光正好,照到那一堆堆的雪上,反射出闪耀的光芒。严格捂了捂衣服领子,风灌进人的脖子里,依然可以感受到丝丝冷意。严格想到昨晚做的梦,那么真实,好像她真回去了似的。她想起周延在酒店门前的神态举止,她想象站在他身旁的是自己,可是,连做梦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不禁叹息,双手托腮,望向远处正在上课的学生们。那么多孩子跳着笑着,实在也看不出他们现在究竟有什么不同。严格自想自己也曾经是孩子堆里的一员,后来长大,成了人堆儿里的一员。她从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更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能免受了作为女人这一物种所要经历的一切。什么年龄就该做这个年龄该做的事,这句话她曾经搬出各种理由来反驳它,如今,什么理由都不如现实更有说服力,现实就是这句话,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茫茫人海,严格曾经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未来的生活,未来的爱情,未来的事业,严格都有谜一样的自信认为它们终将不凡。小学的时候纠结上清华还是北大,初中纠结要选文科还是理科,高中烦恼大学是上省内还是省外,上大学后在选择有钱男人与有才华男人之间徘徊。可是后来的后来,严格终于确信上天只苦了她的心智,却并未降大任给她。她既没有上清华也没有上北大,既没有选中有才华的男人,也没有选中有钱的男人,她过着平凡普通的日子,终于隐没于茫茫人海中,任谁也不可能一眼就发现她。她曾经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思考自己苍白的人生,后来放学铃声响起,拿起饭盒,她就涌进了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