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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丧礼,传奇,和逝去的风5 ...

  •   五
      入夜了,安如梅听见风刮过干枯的树叶,发出砂纸磨擦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本就难以入眠的夜愈发难熬起来。于是安如梅坐了起来,靠着床头发呆,衬着月光澄净,梳理起小半生的往事。
      安如梅是贺家的人,没有别的身份,不是仆人,也不是主子,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人就会慢慢变成与环境共生的一部分。安如梅在贺家呆了有二十年了,从老太太身边的梅子,变成太太身边的安姐,又变成了小姐身边的安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贺家的一部分,再也没想过离开,而且从未担忧过有谁会让她离开。
      外边的人,和家里的下人或许都只把她当成贺家有头有脸的仆妇,但安如梅自己心里知道,像她这种在一家主子身边呆了太久的仆人,往往都知道得太多,最初或许是让人信任的,但若是主子疑心病重,或者仆人心大,就会变成让人忌惮的。安如梅很庆幸自己向来是知分寸的,现在还能安稳地呆在小姐身边。
      但是——安如梅恍惚想起今天在厨房听见的几句话,心里犯起琢磨来,顿时有些心神不宁,看来今晚注定是不能好眠了。
      头一晚的失眠次日很快就被贺家瑶察觉了。
      贺家瑶抓住安如梅的手,皱着眉:"安姨,疼。"
      安如梅带着歉意笑一笑:"安姨手重了。"
      贺家瑶盯着安如梅看了看,释然一笑:"安姨你昨晚没睡好吧,眼眶都凹了,我自己梳头好了。"说着就夺过了安如梅手上的梳子。
      安如梅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是憔悴不堪的样子,暗暗心惊,口里兀自念叨着:"可不成呢,家瑶小姐哪里会梳头——从扎辫子起就是安姨给你梳的呢!"
      果然见贺家瑶随便梳了几下头发,编了两个辫子就要往外跑,安姨赶紧要拦,但缠裹着小脚的妇人哪里拦得住十几岁精力旺盛的少女,贺家瑶笑嘻嘻地躲过了安如梅的手,一转眼就笑着跑远了。
      安如梅宠溺地看着,笑骂着:"都定了亲的人了,还跟女学生一样,难不成日后嫁了人还要我跟过去。"说到后面,安如梅声音低了下来,最后便静默了。
      贺家瑶的丫头连喜捧着一盘子水果进来,看见安如梅,赶紧凑上去:"安姨,你瞧,今年的果子真是又大又新鲜!"
      安如梅敲了连喜一下:"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我看你像是偷吃了的样子!"
      连喜委屈着分辨:"我才没有呢!刚才遇见小姐了,小姐顺手拿了一个苹果走。"
      安如梅吓了一跳:"我的天,洗没洗过的?"
      连喜颇有几分嫉妒地看着安如梅:"安姨真是最疼小姐的,怪不得——"
      安如梅听连喜话里有话,挑眉瞅着小丫头:"怪不得什么?"
      连喜忿忿地放下水果,看着安如梅的脸色,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刚才从陆妈妈那里回来,我听见她们说老爷要纳安姨做姨娘。"
      安如梅变了脸色,厉声道:"你听她们胡说八道!"
      连喜被吓了一跳,怯怯地道:"陆妈妈说的,我就是听了一耳朵。"眼见安如梅站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心下着慌,便悄悄地摸着墙溜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安如梅心里却是百感交集,一方面痛恨陆妈妈嘴巴大,一方面想到或许此时消息已经传遍了贺家上下,又感觉羞愤难耐,犹如整个人在油锅里煎熬。
      贺老爷对自己的意思,早几年太太要把自己嫁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她也才二十二三岁,虽然也能坦坦白白地嫁人,但心里其实还是贪恋着贺家过熟的日子,况且那时候小姐也还小。谁知道不等她去跟太太扯话回绝婚事,老爷就已经在太太面前撂了话,虽然没有直说,但话里话外都是那个意思。
      太太永远是持重的,既没有对老爷大声,也没有对自己生气,只是把自己叫到关严了窗的屋子里,皱着眉,声音还是很平和的:"老爷的意思,你也知道了,我只问一句,你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我当然不能有意思。安如梅伏在地上,眼泪在眼眶打转:"老爷的意思,我是万万不能依的。"
      太太却没有半分满意的意思,还是皱着眉:"那老赖家的事?"老赖是贺太太给安如梅找的亲事,是卖香烛的人家。
      安如梅将身子伏得更低,竭力让声音更加诚恳:"太太,我、我离不开小姐啊!太太把我给了家瑶小姐吧,老爷、老爷他不会要小姐身边的人的。"
      太太只是不耐烦地揉着太阳穴,安如梅不敢出声,也不敢起身,半天,才听见太太沉沉地说了一声:"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安如梅忐忑地抬头看贺太太:"那?"
      太太挥了挥手,没有看安如梅一眼:"你以后就在家瑶身边吧。"
      谢谢太太。安如梅放心地入住了贺家瑶的院子,从此就是贺家瑶专属的安姨,从此再遇见贺太太和贺老爷,也能恍若无视地请安,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开。日子也这么些年过去了,安如梅以为自己可以如愿在贺家瑶身边呆一辈子,陪着她嫁出去,然后照顾贺家瑶生下的小丫头、小小子,最后在他们身边安享晚年。
      结果!结果!
      安如梅用力掰断了手中的木梳,无力地瘫坐在了桌子边。
      贺太太最后还是喊了安如梅过去,贺老爷也坐在一旁,没事人一样喝着茶。
      安如梅看见了坐在贺老爷下面跟他说笑的贺家瑶,身子一震,最后还是强行镇定地请安,问道:"太太,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呢?"
      安如梅虽然缠了脚,但身材相比旁人来还是高了些,这时努力做出气势直面贺太太,倒是完全抹除了两人之间身份的差距。
      贺太太还是面无表情而一本正经的,但看着这个从自己嫁过来就一直看着的下人,看着她颤着身子,还要提高音量对自己说话,却突然有了些欣赏之意。
      于是贺太太的声音里难得多了一份和善:"叫你来,自然是商量你的事。我们府里的事,你也知道,我和老爷都忙着绸缎庄子上的事,人事杂事繁杂得很,大少奶奶院子里又是那样,你老爷说看你向来是最细心又耐烦的,就像我们一家人一样。我想着嘛,早几年也提过这桩事,只是一直事多就搁下了,现在倒是清闲了一些日子,不如就把这事给办了,你说呢?"
      贺太太的话,弯弯绕绕,只是没有说明白。
      安如梅颤着身子,镇定地回应着:"太太这话说得不明白。"
      不识好歹。贺太太皱了眉:"安姐是傻了不成?老爷要娶你——我们也不说纳妾了,就是在老爷身边给我添个妹妹,平日里家瑶也是你在照顾,有些杂事我也派给你了,你也不用操心些什么,摆酒前什么样,摆酒后还是怎么样,就是堂堂正正做我们贺家人罢了!莫非安姐有别的想法?"
      安如梅瞪大了眼:"我不敢有什么想法?"
      贺太太慈祥地笑了:"我说安姐是个识趣的。"
      安如梅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忽然明白了。当初太太不愿老爷娶自己,是因为太太对老爷不放心,怕老爷宠了自己,与她离心;但当初太太也不愿自己嫁出去,因为走了一个安姐,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姐"勾引"老爷呢?现在几年过去了,太太跟老爷也已经是相敬如"冰"了,自己却年华逝去了,难得老爷还对自己有心思,不如就把自己再用起来吧,不论怎样,太太的地位都不可能动摇了。
      安如梅苦笑,抬头看贺太太,贺太太明明白白地回视,眼里坦白写着:安姐应该是个识趣的,若是不识趣,也就没必要留下去了。
      安如梅彻底歇了气,一直偷偷发抖的腿忽然能够平稳站住了,只是头忽然垂下,垂得很低很低,贺太太看不清安如梅的脸色,但听见一声嗤笑:"太太,这种事,不是小姐该听的。"
      贺太太皱眉:"家瑶不小了。"
      安如梅无话可说。
      贺家瑶却仿佛刚刚才抬头看向这边,少女看了看贺太太,又看了看安如梅,忽然笑盈盈地站起来走到安如梅身边,亲热地扶着安如梅的胳膊:"恭喜安姨娘,现在我们可真的是一家人了呢。"
      安如梅看向自己一手抚养大的少女,露出极虚弱的微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丧礼,传奇,和逝去的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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