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变》骆灯花

1、乡（一）

　　万华是被冷醒的。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缩成一个团，被子整个平铺沉沉盖在身上，但与身体之间有着宽宽的距离，冷风正不住地向里灌。
　　她把被子边拽过来垫在身下，把半个头埋在被子里，感受自己温暖的吐息。双腿尽力弯曲到胸前，手臂尽量伸长够到脚，用手暖着脚。
　　冷，还是冷。她觉得自己像是墓穴里的死尸，冷冰冰硬邦邦，无所事事，只能与脑内不切实际的幻象斗争，身静心凉。
　　她最近身体不大舒服，大概是受了凉，头昏昏沉沉的，反应不灵敏，还老忘事。行走也总觉得疲惫，没多久就要坐下来发呆——好在年关将至，也到了该休息的时间，每天要烧烧饭，泡泡茶，就能听乡里的姐妹们拉家常了——大多是讨论哪家的孩子在外有出息了，哪家的孩子闹离婚了，她听着听着就跑神。
　　天还没有大亮，但是鸡鸣已经可以听见了。乡里的人大多起得早，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大自然的召唤。万华前段时间是在外打工的，虽然也是起早贪黑，但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早就习惯了能睡就睡。
　　大概是冷，还有些认床，这几天倒是早早醒来。她挣扎着抓住床头的手机，开机后看到锁屏上一席纯黑法袍衬得肤色胜雪的某个人，抿了抿嘴唇，按下解锁密码。
　　手机壁纸仍旧是那个人，一席黑色法袍，乌发如云倾泻而下，有几缕绕过肩头垂在胸前。他的头微微向右侧倾斜，似乎在倾听着什么，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双眸微微眯起，一副感叹的样子。他的坐姿却很端正，双臂自然垂下放在膝盖上，在壁纸的最底部恰巧是那双白玉般的手，图是修过的，因此更显得精致，却不会过于娇弱。
　　国家首席魔法师，黎合。近几年，由于社会秩序的恢复，网络的发展，通讯的便利，魔法师这种原本高冷不可亲近的存在也逐渐走近大众。国家的魔法师协会、魔法学院、各著名魔法师纷纷开通微博，与民众互动。由于魔法师有魔法buff加成，本身又可以依靠魔法药剂等养颜，有的时候粉丝关注度直逼当红小生——至于当红小生内有没有魔法师，也是众说纷纭。
　　而黎合正是典型代表。颜值高，声音亮，技术好，待人有礼，背景干净，没什么黑历史，还经常出席重要场合，简直成为新晋少女偶像。
　　黎合的年龄是个谜，但是保守估计，应当过了四十——虽然他本人看起来二十刚出头的样子。而他这副样子，应当还可以保留很长时间，直到他死去。
　　五十年前，世界遭遇重大劫难，而为了人类的延续，一部分人进化出了操纵元素的力量，成为魔法师。他们运用着自然本身的力量，对抗着自然给予他们的报复。虽然灾祸平定，但为了解决遗留的元素紊乱问题，并为了防患未然，魔法师被视为一种特殊的人才被进行特殊培养。至今，这一行业已经形成基本规范，有序运行。
　　而在灾祸之后，因社会凋敝，民不聊生，暂时采取了统一集权管理，以用最高效率进行经济复兴和社会秩序稳定。至今，仍旧延续这一制度。而魔法师虽然是灾祸平定的大功臣，但因为魔法作为一种新兴学科亟需发展，且受其本身能力所限，未作为统治者，而仅作为辅佐者而存在。
　　而由于社会逐渐走上正轨，魔法师本身的意义似乎也更开始向观赏性方面偏移。在重大节日放几个烟火，在网络上教教魔法药剂美容美颜，或者像黎合这样偶尔爆几张文艺照，走下神坛，与大众同乐。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法师仍旧是神秘的存在，因为魔法师往往对天资要求极高，大部分人并没有资格从事学习；而魔法师因为肩负国防等重任，其训练教育大部分是不公开的。大概正是这种神秘感，令人更为迷醉。
　　万华点开微博，手指下拉看着哗哗哗刷出来的图片，觉得自己的头昏感减轻了一些。很多微博都是和魔法师有关的，像那个长得矮矮的像女孩子一样但实际傲慢直率偶尔犯愣的国家第一火系魔法师啦，那个看似禁欲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药剂学专家啦，那个宇宙第一碎嘴的占卜奇才啦。
　　万华是魔法的忠实拥趸，疯狂地迷恋着一切与魔法有关的东西。而看到这样的她，似乎可以顺理成章地推测出——她本人，并没有魔法天赋。
　　十五岁以前的万华还在幻想着自己某一日深陷重大危机，生死存亡关头爆发魔法能量，力挽狂澜，一跃成为魔法新星。毕竟在十八岁前资质平平十八岁后能力突飞猛进的例子不是没有。就算以前没有，也不代表以后没有。
　　然而她等到十八岁高中毕业了，要出去打工了，也并没有迎来那历史性的一天。
　　到她在外打工一年，几乎要被琐事消磨掉一切激情的时候，也并没有迎来那历史性的一天。
　　其实同一辈里，倒是有个堂妹，天赋异禀，大概十岁的时候就能够御风飞行，进入了魔法小学。这样也算是光耀门楣，家中十分重视。家里其实没什么钱，长期以来居住在大山里，就算有了点进步也被一场灾祸打回原形，为了让这个孩子在外能抬得起头，也算是省吃俭用。
　　而今天那个堂妹要回来过年了吧。似乎今年她刚刚升入了魔法大学风系魔法的扶摇班，风光无限，令人艳羡。
　　万华想到这里啧啧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个最近睡不安稳。也许是因为她要回来了，周围的风元素也因此躁动不安。
　　本来一切关于魔法的东西都是她所狂热的，然而关于这个堂妹，她却只是“听说”而已。虽然这样看起来自己小肚鸡肠，但是在“别人家的孩子”的阴影里长大的人，说不妒忌也很艰难。
　　我所求而不得的珍宝，或许在你那里只是穿衣吃饭一般最为平常的事。
　　我想过说装作不屑一顾的洒脱样子，但是这样有什么用呢？根本没有人在乎。到最后只是我哗众取宠。
　　应当是今天晚上能到吧，有个姑父会开车去接。其实对于魔法师，尤其是万项那种风系魔法师来说，御风飞行是最简单的行动方法。但万华相信她不会拂了家里人的意。
　　越想越难过，手指无意识地下拨，刷出来一堆营销号前几天的微博，所有的“哈哈哈哈哈”都像是强颜欢笑，看起来虚伪无比。
　　她稍稍伸展了一下身体，手脚都伸入冰凉的空气里，像是分别套上了枷锁。不过伸展了之后似乎反而没那么冷了。毫无畏惧，破釜沉舟，说不定能够柳暗花明。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就像那些不明出处的鸡汤所说，人只有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才可能控制自己的事业。本来就不如别人了，如果还明目张胆表现出嫉妒，一定会被嫌弃的。
　　天赋方面是比不上别人了，就表现得温柔驯顺点吧。
　　她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响了，于是就不再犹豫，钻出被窝，换好衣物，去洗漱了。
　　之后是烧好早饭，泡好茶，一家人吃完早饭，由于有附近邻家的人来串门，摆开了牌局。年纪稍大的人对于这项娱乐活动更为痴迷，孩童则自有自己的天地，夹在中间的较为年轻的一代，只有面面相觑，然后低头划手机。
　　多么恬淡自然的一幅田园图景啊。万华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又昏昏欲睡了。早晨的时候是有雾的，现在已经散得差不多，露出天地间开阔景色，但更加乏味了。
　　微信一直在叮叮叮，她隔了许久才懒洋洋打开。最上面的赫然是家庭群，一点开手指上划，发现是万项已经上车了，大概下午四点能到。她不仅自己回来，还将带三个朋友，说是要来体会当地清新的自然环境。
　　是魔法师假期的元素探索作业吧……需要回到大自然中，回到最初的目的上，感悟自然，写出感受，最好能解决一些元素紊乱现象，这对于理解的加深和能力的提高都很重要。小组形式，是为了提高与其他类型魔法师的配合与对战效果，互相取长补短，顺便训练人际交往能力和团队合作意识。
　　虽然单个魔法师就能发挥出极大的能力，但是不同魔法师之间的配合往往能产生其他不可思议的效果。而这些效果，也正是魔法学近来的探索方向。不得不说魔法学越来越套路了。
　　会有朋友来，家里人都挺欢迎。毕竟魔法师这么神秘的人物，能从门口踩一脚都能蓬荜生辉了。这件事之前就商量过，幸亏亲戚多，大家一家腾一两个床位，住四个人没问题。
　　但是就更为担心能不能招待好对方了，魔法师大部分是养尊处优的吧？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嫌弃，也太过小气了吧。虽然大家都觉得不能亏待魔法师，但是对方要真是过于清高，还是会感觉不快。虽不言明，普通民众却还是期盼魔法师是和蔼可亲的。虽然文学作品中的上层阶级总是各种刁钻任性，但那只是为了表现主角的正义与不畏强权，在大部分人眼里，其实精英与温文有礼才是标配。
　　有些虚伪。就像万华，嘴上说魔法师们受过那么好的教育应该温文有礼，心里却巴不得万项一副尾巴翘到天上的样子，惹人讨厌。这样稍稍可以安慰自己，对方并没有那么好，你并不是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