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江湖》深海城主

2、第二章

　　庆城是一座妖城。

　　十几年来，到庆城抓妖的道士络绎不绝。可是被抓住的妖十分稀少，被抓住的道士却是很多。

　　究其原因，并不是这里的妖怪太强大，而是来的道士太废物啊！

　　来这里抓妖的大部分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道，像君华山这样的名门大派，修行者们在山上还修炼不过来，怎会管凡尘俗世？小妖们在庆城呆着，也不过是想蹭一蹭君华山上外泄的灵气，绝少伤人，时日已久，君华山也默许了这座妖城的存在。

　　在这里呆得久了，半瓶子水的道士见得多了，妖怪们难免有些自大骄傲。可像狐妖这样，连对君华山都带了轻蔑的，毕竟还是少数。

　　可是多年相识，少年也知道，他并不能更改狐妖的决定，甚至不能改变狐妖的想法。他只能默默起身，从锅中取出一盘馒头，示意对方这就是今晚的宵夜。

　　馒头是两人份的。

　　狐妖愤怒：“你早就知道我要来对不对！”

　　少年道：“是呀！”

　　狐妖怒道：“你见过哪只狐狸是吃素的！”

　　少年：“……”

　　少年姓陶，单名一个琛字。落户在庆城至今，已经有20年了。可是，这20年来，他的容貌没有任何改变，就像停止生长的侏儒，他的个子并不矮，但是他的脸却非常年轻。

　　年轻得就像一个怪物。

　　他的性格像一个真正的少年一样，单纯，聪明，机警，而且热血。

　　而此时此刻，陶琛正在街头十字路口的地方，望着不远处万花楼的方向。

　　万花楼中人来人往，这里永远是庆城最热闹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太多的美人，让人见之难忘，再见神伤。

　　尤其是那名站在万花楼前穿着白衣的年轻人，他的侧脸是那么白皙干净，高挺的鼻梁沿着眉峰蜿蜒而下，深邃而迷人。他带着略微局促的神情望着人来人往的万花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陶琛笑了，多少年了，他从未在庆城见过这样干净的年轻人。

　　那身白衣就像是量身订做的一样，他从未见过哪个人能把衣裳穿得这么好看，就连阳光都忍不住要多照耀一下这个年轻人。

　　万花楼就像一块带着甜味的水果糖诱惑着年轻人，等待着迈出一步的男子被甜美包裹，从此之后，他就会想念这种味道，并且把这一次永远的记在心里。

　　年轻人想了很久，终于，一直守在门口的老鸨等不下去了。她知道，来到这里却又犹豫的人只是面皮太薄，只要她抛出一句话，鱼儿就会乖乖的上钩。她摇着蛮腰，挥着手帕走上前去，冲着年轻人抖了抖那半遮半露的□□，热情地说：“小公子，你已经看了很久了！不知道，我们楼里的哪位姑娘有这个荣幸服侍公子啊！”

　　她眨了眨眼睛，媚眼含春，年轻人的脸已经红了。

　　他真得是一个面皮很薄的年轻人，薄到就算她说完了话，他都不好意思答话。他低下头，就像一个从山里刚刚出世的小姑娘，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你……你可以么？”

　　老鸨笑了，事实上，年过三旬的她已很难吸引别人的眼睛。来万花楼的客人里，他们的目光从来都是瞧着楼中的小姑娘，可是今天这个年轻人却一点都不和别人相像，他很英俊，也很可爱。尤其是他看着自己脸红的时候，就像看到梦中情人一样。

　　陶琛当然也看到了，他笑了，接着他走上前去，搂住了老鸨的肩膀大声道：“当然不可以。”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开心而得意的微笑：“她是我的女人，所以不能让给你。”

　　“死鬼！你怎么才来！”老鸨娇嗔地推开了陶琛，冲着年轻人重新抛了一个媚眼：“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客人了。如果你愿意，可以换个时间，我一直都在这里，也会一直等着你。”

　　陶琛戏谑地捏了一把老鸨的腰，接着老鸨发出了暧昧的笑声。

　　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尴尬。

　　谁也料不到会有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很自然地就将他看中的人揽进怀里。

　　他的目光移到了陶琛脸上，又移到了老鸨脸上，良久才道了一声：“不必了。”

　　老鸨笑了，陶琛也笑了。

　　老鸨在笑年轻人的羞涩，可是陶琛却在笑年轻人的文雅。

　　他当然看得出年轻人对于自己的出现很不甘心，也看得出少年眼中藏着的愤恨。可是他并没有对陶琛口出恶言，可见那人真得是一个很文雅的年轻人。

　　年轻人摆了摆手，走远了。穿着一身白衣的他消失在人群里，很快便无影无踪。

　　陶琛这才松开老鸨的腰，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多谢妈妈刚刚陪我演戏！话说这样的人妈妈你也敢祸害，不怕他爸妈来找您的麻烦吗？”

　　老鸨哼了一声，“男人有几个不偷腥的猫，你别看他一副老实的样子，心里还不知道在想什么肮脏的事呢！”

　　少年道：“是么，可我分明瞧着，动心的和想着什么事的，是妈妈你才对！”他说完，哈哈一声笑了出来。

　　老鸨脸色一红，咆哮道：“臭小子！还不赶紧干你的活！今天算你迟到，扣你一天的工钱！你现在就给我发单子去，立刻，马上！”

　　“可是妈妈，你都扣了我一天的工钱，我为什么还要干活？”陶琛无辜地瞪着眼睛：“我应该回去睡大觉，砍柴，烧火，收拾房子……”

　　陶琛笑着回答，然后哼着歌进了万花楼中，接着拿出一摞宣传单出来。

　　“喜讯喜讯！万花楼的黄莺姑娘今晚单场表演，凭单进场，大家快来啊！”

　　他熟练地挥手，然后拉住一名路人，随手将宣传单塞到路人的怀里。

　　“……”

　　老鸨扭了扭腰，浓妆下的脸带了一丝魅惑笑意。撇了发传单的少年一眼，她一扭一扭地走进了万花楼。

　　那个局促的年轻人走了很久，方才停了下来。短短的一瞬间，他刚刚的局促和尴尬就像从脸上剥离掉的面具，只剩下严肃和面无表情的冷漠。

　　他的步子在朝云客栈前顿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直直上了二楼，接着他推开了靠近楼梯的第一道门。

　　“你回来了。”

　　年轻人抬起头，说话的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那人有宽阔的脊背，挺拔的脊梁，身体中蕴含着某种令人畏惧的力量。

　　年轻人依旧没有表情，淡淡答了一句：“嗯。”

　　“查探到那只狐妖的踪迹了吗？”

　　“嗯。”

　　“在什么地方？”那宽阔的背影转过身，盯着年轻人。

　　“万花楼。”

　　“一个女人？”

　　“不，不只是一个女人。”年轻人眉头皱了一下：“我闻到了很多只狐狸的味道，很浓的味道。”

　　阴影挑了挑眉，“你怀疑，她混在其中？”

　　年轻人没有答话，可他的表情在说：是。

　　“还有什么发现？”

　　“今天晚上，万花楼会有一场表演，表演者是万花楼的花魁黄莺。”年轻人顿了一下，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师尊，我们今晚要去吗？”

　　阴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阳光照在了中年男人的脸上，带着一种深刻的沧桑，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说：“不去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

　　“抓捕狐妖的功劳，我们就留给那个清露峰的孩子吧。”中年人说：“他比不得你，他还是个孩子，也比你更需要荣耀。”

　　年轻人没说话，似乎什么也不可能让他的脸上起波澜一样，他面无表情地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师尊的安排。

　　他起身，退了一步，准备离开。

　　中年人突然说话了：“逊儿，你上一次闭关在密室中呆了多久，你还记得吗？”

　　年轻人的动作微微僵硬了一下，他望着自己手心中的掌纹，平淡无波的表情上带了一丝困惑：“不记得了。”

　　“逊儿，你是我们君华山上的天才，也是弟子中的魁首。”中年人说：“你很强大，却也很脆弱。”

　　“师尊是什么意思？弟子不懂。”

　　中年人道：“你上一次在密室中闭关，待了整整十一年。尽管山中岁月短，但是这十一年，你没有同别人说过一句话，一个字。你知道你现在多少岁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修仙门下，对于年龄并不十分在意。修仙者因为无欲无求，又修炼了功法，他们地容颜能保持很久，要很久才会死去。

　　中年人说：“逊儿，你只有35岁。可你却闭关修炼了11年。你知道，在你闭关的时候，你的同龄人在做什么吗？”

　　年轻人迷茫地望着自己的手，这只手会握剑，会凝咒，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同龄人会做什么。

　　从没有这样的体验，当然也绝对想象不到。

　　“叶逊求师尊指点。”

　　中年人笑了：“他们在红尘里打滚，见识的多了，就会遇到心魔。逊儿，我们修仙的道士，最害怕的是便是生出自己心中的魔。可是，我这次带你下山，就是想带你找到你的心魔，然后在你还很年轻的时候，将它打败。这个时间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我明白了。”年轻人放下了手，“那我该怎样找到我的心魔？”

　　中年人道：“我要你放下萧情园和清露峰的成见，保护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

　　那个清露峰峰主路遥的徒弟？

　　年轻人的面前仿佛浮现了那个少年的影子，他想了想，突然问道：“师尊，他叫什么名字？”

　　中年人面露一丝苦色：“你不知道？”

　　年轻人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知道一个失败者的名字？

　　中年人道：“可是，他在君华山上偷袭你，明着暗着刺杀你，逼你同他出手，你难道还不记得他的名字？”

　　年轻人摇了摇头。

　　中年人道：“你这么傲，若是传到他耳朵里，恐怕不知会多么生气。”然而，他只是走上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叶逊，他叫路芒。从今天起，你要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保护。”

　　“嗯。”叶逊道。

　　“还有，你的性子也要改改了，你们在君华山上修道已经多少年了，你居然还记不住他的名字！我实在无法想象，你除了几个亲近的师兄弟，还能记住什么人的名字，这在江湖上是要吃大亏的！”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他突然想到今天他在万花楼前遇到的那个少年，他离去的时候，听到老鸨叫了那人的名字，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