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玉阶》樗浮

7、【柒】盛血谢辛夷

　　青徊醒来，惊讶的发现自己竟还在渡寒山顶，饮箴早不知去了哪儿。天已大明，山顶的气息格外舒服。她站起来舒展四肢，几个深呼吸，顿时神清气爽。

　　清晨的扈宁城已升起袅袅炊烟，一派静谧。青徊不知如何下山，正寻着路，忽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她来不及看清是何人，便从落脚的山崖坠了下去。

　　“啊！”青徊被身上的疼痛惊醒。艰难的站起来，却发现向下不远就是烬无庵。一路上草木茂密，倒是很好的保护了她。青徊顾不得身上疼痛，揉了揉能动的手脚，慢慢的爬下去。这样的距离，已让她闻到庵中不寻常的气息。

　　终于翻过她房里的窗子时，青徊全身已狼狈不堪，身上愈发痛了，甚至有些血肉模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也可以一言不发的忍受这样的疼痛，此时却顾不得欣慰，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甚至敏感的觉得，这将是一个她再不想经历的开始。

　　房里弥漫着重重的血腥味，却不止她的，青徊终于鼓起勇气推门出去。

　　“青徊！”扑过来一个人，是守言。“青徊你总算回来了，怎么，怎么弄成这样”守言眼里蓄着泪，昨夜事发突然，她们却谁也没见到青徊，简直急死她了。今天师父已经决定离开，只来得及等这一会儿。她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青徊竟是幸免了，只是这一身的伤也不容乐观。

　　“守言！”是芸平微有些严厉的声音。

　　这一次守言却不如寻常那般磨磨蹭蹭的缠着她了，而是浑身一颤，竟退了几步直直跪下。眼里的泪再也把持不住，颗颗坠了下来。

　　青徊听见她干干净净叫了一句“公主”。

　　院子里铺满了血迹，那排辛夷木下整齐的摆放着她刚褪下余温的师姐们。树上的花不知何时已经落尽，长了寥寥落落的叶子，也染上鲜血。她们就是烬无庵里凋落在地的辛夷，身上点点血迹，是褪色的紫。

　　可笑的是，她的致安师姐，就躺在那口小小的井旁，一如她每一个清晨，站在那汪清水旁，神情温柔而安然。

　　后来的很多时候，青徊都会想，自己的性子就是这一天突然变了的，从守言那一声“公主”开始。

　　直到她们将尸体点燃，看那一群自己的伙伴合着花瓣在烈火中化作青烟，青徊没有说一句话。

　　守言还是忍不住过来，像无数次哄心情不好的她一样，一遍遍叫她的名字。青徊想笑，却笑不出来。她不知她叫的是“公主”吗，既然已不再是“青徊”了，又如何哄得回去

　　大家决定立刻下山，青徊只要求换件衣服，便进了自己房里。

　　这处处染了她气息的小房子，今日要就此别过了。

　　青徊偶然瞥见镜中自己的脸，左颊上不知何时划伤的，长长一道血痕，很是狰狞。她觉得这样也好，涨涨记性，推自己下来的那人，该很遗憾她没有死掉吧。她看到镜中自己微笑的样子，有些可怕。

　　青徊深吸了口气，平静的走出去，幸存的人们都望着她，不再是从前宠溺的眼神，而是尊敬，哪怕没有信仰的高度，这也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她不问，她们也不解释。她们大概是想，青徊其实都记得吧，这些年都是装的吧，谁都想让自己过的好一点。可是青徊不记得啊，她最熟悉的话本子，原来是自己的故事。

　　她曾经有一个尊贵的名字，叫奉玗，刘奉玗。那是父皇赐给她最尊贵的东西。如同母后的殒光宫，母亲不行那个名字，私下里便叫她青徊，她说这个才是小姑娘的名字。父皇知道了也随着叫她青徊，只有出了殒光宫，她才是那万人艳羡的奉玗公主。

　　八岁以前，青徊一直以为这世界光明美好，就像殒光宫正殿顶上的川西海夜明珠一样，光亮，不染一丝瑕疵。

　　直到父皇“猝死”，叔父被囚，右将军顾应煓称帝，黎国换了靳国。这是蓄谋了多久的一出戏呀，母后随父皇去了，却把她藏在烬无庵。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那夜她哭的晕死过去，醒来已在烬无庵，痴痴傻傻了好多天，竟把自己的故事当了戏。这人生要有多大的苦痛，才肯生生撕下一段记忆，作了戏，当了笑谈呢？

　　那是芸平与若平正是好年华，是隐在父皇身边的影卫，第一次现身却是替父皇收尸。顾军夺位时，芸平若平带了不少城中女眷安置在烬无庵，为了掩护她，也为了寻一个替身。

　　世人都以为刘奉玗死了的，的确是死了。那个郡王府的小女儿，和刘奉玗这个名字一起死了。活下来的是刘青徊，和郡王府的大女儿守言。

　　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什么还要牺牲人命再去反抗呢青徊不懂，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和守言一样，全然不顾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