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落》萤火虫凉凉

2、水墨

　　先生挥了挥戒尺，一张长长长长的画卷展开，浮在半空中。
　　远远近近的，正是浓淡相宜的小空山，山雾渺渺，流水潺潺，眼见其色，如闻其声。
　　底下的妖怪学子们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自己家的洞府巢穴安在哪一个角落。
　　洗玉池住着红头鲤绿头鸭和一大一小两只银尾巴鲛人，时有鲛人之歌起，如泣如诉，幽婉动人。
　　月亮谷隐居的据说是一位惹不起的药农和一个竹子童子。药农常年一身黑衣，不过面目苍白清冷，曾来妖怪私塾点过卯，据说是将来要来教草药课的。
　　药农也曾经是牡丹花妖心中的男神，恨不得将自己种在他的药圃里面天天开花给他看。
　　狐狸家夹在两只尖耳朵山中的山坳间，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酒馆子，毛尾巴形状的酒旗正在迎风招展。
　　猴子们种着一片仙桃林，天天傍晚数一遍树上剩下的桃子，才能安睡。
　　若论起来，白虎家也是小空山的高门，隐在山深处，在这画儿上，只能见着边边角角。不过怪石嶙峋的洞府大门，和门前两只姿态各有春秋的石老虎，一只炸着毛吹胡子瞪眼，威风堂堂，一只温柔恬静嘴角儿微勾，淡淡然望天。
　　又在某个山深处，晕着一团黑黢黢的浓雾，那浓雾似有化形，一会儿抻成一条牙尖尖的长粗大蟒，一会儿揉圆成一只胖墩墩的毛怪，再一会儿就无形无状混混沌沌打了一个涡旋。
　　妖怪们见了，更是炸了窝一样好奇。
　　猴子们举起爪子和尾巴来，要向先生提问。
　　还没等先生点头示意，就七嘴八舌问：“先生先生，那个黑乎乎的是什么呀？是沼泽么？”
　　先生咳嗽了一下，“唰”一声收了图卷，道：“今日不讲地理，今日讲的是水墨。”
　　猴子们“嗷”一声坐回去，立时没了兴趣。

　　先生清了清嗓子，“邦邦邦邦”连着敲了几只猴子的头，才慢吞吞说：“大家拿出画具来！”
　　先生又说：“但凡是用心画的物事儿，再带上我们妖怪的灵力，便非同凡响。”
　　说完他展了一张薄透的生宣，狼毫蘸了墨，三两笔勾出一只扁头曲腿的蟋蟀来。
　　笔才一落，蟋蟀就振起了薄薄的翅膀，鸣叫声声。
　　猴子们终于目不转睛，白落葵也托着下巴，看得出神。牡丹花妖痴痴望着瘦条条的先生。
　　那蟋蟀叫了一阵，就要蹦走，可怎么蹦，也蹦不出这张宣纸的界限。
　　学生们“啊”一声轻叹。
　　先生忙又抹了两笔，抹出了一片肥肥的白菜叶子，引得蟋蟀蹦到叶子上大快朵颐，才算安静。
　　学生们松了一口气。
　　先生环视了一下底下奇形怪状的学生们，摇着脑袋，捏着并没有的胡子：“诶呀，虽然有灵气，终究是纸上的物件。不过这纸上的物件能不能动起来，就看你们自身的灵力修为高低，和把心思放进了多少。好了好了，动笔吧！”
　　先生说完，见蟋蟀啃完了白菜叶子，撑成了一只大大的墨点子，早就没了初时玲珑的细腰和虫态，静静定在纸上。
　　他又下笔，以那墨点子为执黑，空心儿圆圈儿做白，自己跟自己下起棋来，混不管下面的小妖怪们，早就开始炸了锅。

　　牡丹花妖风情万种抿了抿耳边的头发，翘着兰花指，捏着兔毛笔，蘸了水彩。
　　一株姚黄，一株魏紫，重瓣儿如云，生香如烟，熏得猴子们晕头转向。
　　她把画儿捧起来，嘬着樱桃红的小嘴细细吹干，踩着小碎步，垂着眼送到先生面前去。
　　先生惊慌失措，白净净瘦巴巴的脸堆出了两朵红云，手底下的棋子儿全都造了反。
　　一会儿白子儿飞沙走石，一会儿黑子儿卷土重来，你来我往稀里哗啦碎成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墨迹，慢腾腾洇开。
　　恰有人经过课堂的窗户外面，隔着窗户纸轻飘飘咳嗽了一声儿。
　　黑黢黢的墨迹，凝了一朵一朵的墨色小花儿。
　　谁的心花儿，一下子开了遍野？
　　先生“刷拉”将卷轴合上。
　　牡丹花妖拉开帕子挡了半张脸，含羞带臊地跑回座位去，衣摆抖落下了片片桃儿粉的花瓣。
　　猴子们纷纷低了头去捡花瓣，“哎呦哎呦”碰了头。

　　白落葵正勾勒了一半儿，也抬了头去看热闹。
　　一片儿花瓣儿落在他鼻子尖儿。
　　痒痒的。
　　他皱了皱鼻子，酝酿了一个硕大喷嚏。
　　一只手举重若轻拈了那片花瓣，弹到他的画上。
　　花瓣儿变成一片不圆的月娘儿，歪七扭八挂着，有光有影，看不出仙宫嫦娥。
　　月下一只小舟，泊在一汪小潭心。

　　摘花的人一皱眉，冷冰冰问他：“你画的什么？”
　　白落葵舔了舔尖尖虎牙，瞅了瞅叶渺生。
　　“西瓜。”
　　叶渺生深深皱眉：“我怎么看不见？”
　　白落葵打了一个抖，将刚才那个喷嚏打了出来。
　　“我坐在船上吃瓜嘛。”
　　他话音落，果真纸上水纹摇荡生波，映出一轮月儿，溢出一阵清甜的瓜香。
　　“我也想吃瓜。”
　　叶渺生说完，抢了白落葵手里的笔，随意勾画了两笔。
　　“扑通。”
　　早先儿的吃瓜赏月人学一尾白鱼，跳进了水里。
　　“卡拉卡拉”。
　　水面结了冰，寒气四溢。
　　学堂里面的妖怪都打了一个寒噤。
　　叶渺生施施然踱回自己的小桌儿。

　　白落葵见他丢下一张小纸，拾起来看。
　　不过一只大白猫。
　　从眉顺目，娇嗔可人。
　　套着一只小黑猫儿，张牙舞爪，齿牙尖尖，吐出小舌，舔了一下爪子。
　　白落葵将那纸条揉了，抬目向最后排望去。
　　一丛油绿绿的竹子“噼啪噼啪”竖在他面前。
　　猫熊君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