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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河中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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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回营众人这两日实在是煎熬。斥候来报,北阴人的营地两天之内又向南移了五里。
北疆与北阴之间隔了一条波澜壮阔的大北河,此河大半年都是冰封状态,自古以来就是天堑之地,北阴因隔了这河,向来不敢随便出击。毕竟十几万的大军踩在冰面上渡河危险至极,北疆又常在岸边设置机括,攻过去往往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因这层因素,北疆往往以少胜多。近几年来,朝廷镇压西南叛乱,又自北疆抽调了不少兵,北疆兵马骤减,又令北阴心猿意马了。
或许他们就用了这几年时间,渗透进北疆。不然,王虢原是北疆军人,何以叛变至北阴;将军家眷的行程又如何被泄露,以致被截杀的呢?加上王虢大摇大摆地出入军营,诱将军渡河前往北阴大营,路程万分凶险,北疆这次已深陷危机。
“将军,莫非你真的要去?”
将军刚议完事从中军帐出来,就碰见易思旧高高蹲在营旗的旗杆上问他这个问题。巴掌大块木头,也稳稳地蹲得住。将军见到她,原本皱着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两边守营的将士无可奈何地表示捉不住这人。偌大一个军营任人来去自由,将军十分恼火她。
他揉揉眉心:“我说过,莫要给人添麻烦!速速从我面前消失。”
易思旧无聊地“哦”了一声,也不气恼,说飞就飞了。
阿敏的伤势恢复很慢,他大概是不适应北疆气候,加上伤心过度,又担忧夫人的安危,这几天持续低烧。
“不妙啊,这孩子……”军医摸着胡子叹道。
易思旧端着药碗,看看阿敏空洞的眼神,也叹了口气。“阿敏啊,”她语重心长道:
“你想报仇吗?”
阿敏转了转眼珠。
三日之期到。雪回营上下除了洛长青没有一个人愿意将军去赴那劳什子约,北阴王肯定会趁这次机会布下伏兵,妄图击杀将军。将军这几天任凭属下如何劝,都不表态,只是将话题转移到如何作战上。
要说这雪回营将士上下一心,渐渐地属下们看连军师也不表态,也不劝了。还是相信将军,能率领众多将士疆场杀敌守卫边关的人,不可能是一介莽夫,既然能平静地部署之后的作战计划,他心中定自有一番思量。他们的将军,一定不会有事,就算是死,也是死在所有将士之后。
将军只是将剑拭了拭,骑着他的骏马领着一小队骑兵出了雪回营,留给所有人一个坚定的眼神。
将军走出很远之后,易思旧悄悄跟上。
而另一边,北阴的伏兵早早占据有利地形,派出数名斥候查探。
一名斥候报给北阴王:“禀王上,那姓岑的已经走到大北河边!”
北阴王阴鸷的脸露出一个笑容:“继续查探。”
将军领着他的小队走得缓慢,似是闲庭信步,易思旧也不敢跟得太近,因此也是走得慢。
第五名斥候回来禀报:“那姓岑的走到河中间便停了下来,我们等了半柱香也未见他动!”
北阴王思索一番:这将军打的什么鬼主意?他不要他妻儿了?
还是继续下令查探。
将军停在河中央,半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再差一丈,就能进入射杀范围内了!等候的伏兵血热了又冷,等了半天,渐渐疑惑起来。
将军一动不动,他的骑兵们围着将军形成一道铜墙铁壁。
又等了半个时辰,北阴王心急,实在等不住,遣了一名前锋去挑衅。
那前锋骑着马哒哒跑到大北河边,隔着半条河高声喝道:“岑将军,三日之期已到,你为何迟迟不前来会见我王上!莫非是惧我王上威严,不敢上前?”
将军没反应,他的兵也没反应,一匹马打了个响鼻。
那前锋等了半响,又道:“我还道北疆将军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不过如此,路走到一半便不走了,是只缩头乌龟嘛!哈哈哈哈哈!”
他一个人笑得有些单薄,后方的伏兵因为不能开口,也给不了声势上的支援。
他又道:“岑将军,你难道不担心你的妻儿了?还是说,你怕进了咱们营地有什么闪失?哼,堂堂将军,也不过一介贪生怕死之辈!”
不管那前锋如何挑衅他,将军就是没反应。他身边的兵也跟着没反应,后来马连个响鼻也不打了。
前锋没办法,灰溜溜地回去请示北阴王。
北阴王顿时感觉被摆了一道,摔了一个琉璃杯,怒道:“告诉那姓岑的,他若再不来,把他妻儿提出来当着他的面砍了!”
前锋得令,哒哒哒又跑到河边将北阴王的话大声重复一遍。
将军这才有些动静。他慢慢伸出右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顺便伸了个懒腰。他看看天色,问身边骑兵:“几时了?”
“申时了,将军。”骑兵答。
那边的北阴兵士都凝固了。
敢情,他老人家半天不动,坐在马上睡着啦?!
“啊,我就打个盹,过了这么久?”将军奇道。他懒洋洋冲那前锋一招手:“回去告诉你们王,我走不动了,叫他来这跟我见面吧。”
所有北阴兵包括隐藏得极好的易思旧都被将军这一套搞得莫名其妙,呆了一呆。
那前锋愣了一愣,怒道:“姓岑的,你!”
“快些去吧,我就在这儿等半个时辰,晚了我就回去吃饭了。”将军扇灰似的赶了赶那前锋。
前锋气得一扬鞭,回了北阴大营地。
“他妈的!”北阴王气得又摔了一整套的琉璃杯,“人都在老子手上,他凭什么叫老子巴巴赶过去?!真不怕老子给他把人杀了?!这等时候了,居然还睡得着!”
他自恃人质在手,不怕将军不唯命是从。但等了半天,却看将军浑没把他妻儿的性命放在心上,一派懒散,还反过头来要求他了!
他恨不得立即将他妻儿杀了泄愤,但又宝贵着他们的性命,毕竟这是辛苦筹谋几年才抓到的筹码,没擒到将军便杀了他们,原本就难对付的北疆就更麻烦了。
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他的伏兵里有整个北阴国最好的射手,只要那姓岑的再往前多走几步……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等机会!
“把那女人带上。”他传令下去。
渊葵衣轻声安慰岑蓝几句,便被北阴兵在眼睛上蒙了黑布,带走了。
北阴王乘着华光四射的马车,带着仪仗到了河边。随侍的一匹马中,渊葵衣被缚着双手骑在马上,整个人摇摇晃晃随时要倒下来似的。
“岑将军好大的架子,要本王出来迎你?”北阴王不悦道。
“北阴王你才是架势十足,连华盖都牵出来遛了,莫非要在这冰河上登基不成?”将军嘻嘻哈哈调笑道,渊葵衣他一眼都没看。
北阴王被他气得连摔一套琉璃盏,才冷静下来道:“哼,岑将军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我真是佩服。”他扬了扬下巴,侍从立即把渊葵衣连人带马牵到最前边。
“你的发妻,葵衣娘子,现在可是在我手上。”他重又拿了一琉璃盏在手中状似悠闲地把玩。
“哦,北阴王可还喜欢?”
渊葵衣身体一僵。
“……什么?”
“葵衣呢,长得漂亮,身材又好,京城那帮世家公子当初不知多少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是这个脾气……唉,男人嘛,都喜欢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人,偶尔撒一撒娇,那可真是酥到了骨子里……咳咳,北阴王,你若是看上了她,那也是好事儿,还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和她要是成了,也是成全我嘛!”
易思旧恨不能呛出一口老血,眼见将军一脸猥琐地说出这番话,大大颠覆她以往对将军的印象!
渊葵衣气得浑身发抖。北阴王又将他手中琉璃盏捏碎了。
“……姓岑的,你不要太无耻!”
将军正了正神色:“要说无耻,谁能比得上你北阴王,抓了我妻儿要挟我,还皇室呢,不过是个卑劣之徒!”
北阴王又想摔琉璃盏,到手才发现琉璃制品已经没了,摔无可摔,干脆掀翻了面前的茶几。“你就继续装!”他骂道,“谁不知你夫妇伉俪情深,你会舍得你老婆?无非是演给我看,趁我掉以轻心,把人救回去……你要救也不是不可以,你把剑扔了,一个人过来接她!”
“当我傻的,你埋的伏兵都要冒出头了,我再走几步,岂不是被射成刺猬?”
北阴王总算明白为什么将军堪堪差了几步,原来卡得好准。他轻蔑一笑,道:
“那我也明说了,你若是不过来,我就让这女人当着你的面被车裂而死!车马我都备好了。若你过来,我倒留你个全尸,你死之后这女人留着也没什么用,放了也可。”
一命换一命,或者出尔反尔,两人一起做对黄泉鸳鸯。
易思旧心道:将军,你要做何抉择呢?
将军没说话,他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渊葵衣。
看似不屑。无情至极。
易思旧却是知道的,那一眼深情缱绻,他藏得极深。
“没劲。走走走都回去,我吃饭去喽!”将军打了个呵欠,调转马头就走。
“岑之雪!”北阴王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你他妈再后退半步,我叫人砍了这女人的头!!”
“唉杀吧杀吧,一个尤物你也不好好珍惜,你们这北阴啊,迟早要被你拖垮。”将军头也不回地走了,领着他的骑兵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北阴王被激得失去理智,跳下马车大吼一声拔出侍从的刀就要朝着渊葵衣那边砍去。
易思旧身体紧绷,马上要似离弦之箭一般射出去捞渊葵衣,没想到后者突然挣扎朝着将军的方向大吼道:“岑之雪!你这抛弃妻子禽兽不如的畜生!”将军身影一僵。
北阴王也没料到这一出,刀势一缓,易思旧立即用石子将刀弹偏。那刀将将砍在马屁股上。她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就砍中了!
马儿吃痛,玩儿命地向前奔去。
好!易思旧大喜,最好一直跑到将军那边,夫人就有救了!
事不遂人愿,渊葵衣原本就骑得不甚稳,被马儿带着跑了没两下便自马背摔了下来。这一下摔得狠了,摔得她眼冒金星,额头磕在冰面上,磕出血来,发髻也散开不少。
她犹强撑着站起来,形容甚为凄惨,骂的更是凄惨:“我直到如今才明白你竟是这种、这种泯灭人性的……我便算了,你连你儿子都不要了!渊葵衣今日发誓,他日我若死了,定化为厉鬼,要你魂飞魄散,下十八层地狱,尝尽刀山火海拔舌滚油之苦!!!”
将军顿了顿,仍旧不回头:“来便来,怕你不成。”说罢似带着怒气般抽了马一鞭,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天色迅速暗下来,下起了鹅毛大雪。在场人皆缄默了。
“……”
北阴王让人将渊葵衣重新拘回来,看着她狼狈至极的样子。
“……一介女子,倒是血性。”他赞赏道。又看了看将军消失的地方:“这岑之雪太不是个东西,怎么当上将军的!我都没他这么不要脸!”
渊葵衣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一直处在崩溃边缘,半晌,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你、你别哭了!嚎什么难听死了!”北阴王一见渊葵衣哭就方寸大乱,他不甚会应付女人,尤其是哭泣的女人,看她哭得这么惨,渐渐动了恻隐之心。心道:莫非这伉俪情深的传闻是假的?……这女人是岑之雪顶头上司的女儿,岑之雪为了升官发财娶她倒是极有可能,所以自然要对她百般讨好……哪知这次被我捉为人质,为了保全他自己的性命舍弃母子二人也是……十分自然,想来这次就是暴露岑之雪的本性了,真是人中渣滓,军中败类!
渊葵衣哭了半天,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再哭!再哭老子砍了你!”
不管,接着哭,哭得更惨。
“……”
“我……我他妈服了你们这对夫妻……真是……”
“……”
“王上,是否需要属下堵住这女人的嘴?”侍从上前问道。
“好,给我堵住!”
侍从便上前牢牢捂住渊葵衣的嘴,渊葵衣的嚎叫变成了呜咽。
“啊!”侍从骤然惊叫一声松了手,朝手心看去,只见一道刺目的血痕。顿时心头大怒,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侍从也是练过武的人,这一掌劲道十足,将渊葵衣扇倒在地。她躺在地上,右边脸肿得老高,这下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女人,真是疯了!……”侍从怒道。
“……你退下吧。”北阴王被她哭得没了办法。侍从即刻退下了。
北阴王又问了她一句:“你若不哭了,我考虑考虑不杀你,如何?”
渊葵衣哭着骂道:“废什么话,你要杀便杀这般啰嗦干嘛!直接拿着你的刀过来捅啊!杀了还方便我化为厉鬼找那畜生索命去!”
“哼,你要我杀你我便杀?堂堂北阴王岂能被一小妇命令!我偏不杀你,留着慢慢折磨死你!”
北阴王盯着渊葵衣狠狠道。
半晌,没趣地摆摆手:“……算了回营。”
于是人马渐渐往回撤了,一阵嘈杂之后,大北河附近顿时安静下来。
只有渊葵衣凄厉的哭声还在回绕。
易思旧默默看完这一出,确认了渊葵衣的安全,便迅速离开了。这一天高度紧张,她的心几度悬起又落下,连脚步都有些蹒跚了。
她只是一个局外人,渊葵衣离去时那张冰冷绝望的脸却让她心头一震。
这对夫妻,演戏太真,她都不知道,渊葵衣究竟是演的还是真的恨透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