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追逐》米筝

7、第 7 章

　　原本不知该去何处寻找那两个人，甚至已经有点自暴自弃的时候，秦林听到了从乐园最中央的地方传来的广播。那里是乐园的影院，也是整个乐园视线最宽阔的一个地方。
　　这是一种召唤。
　　秦林拔腿朝那里拼命的跑过去。

　　他喘着气走进影院的时候，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大屏幕上发出了光。正在演很老旧的动画，里面的人被卷入了巨大的阴谋当中，那个永远只有五岁的主角，在嘻嘻哈哈发蠢的同时，坚定的说着一些天真的话。
　　他盯了看了会儿，转头看向传来按键声的座位。
　　夏树坐在一片黑暗当中低着头，手上按着的联络器发出幽蓝的光，把她的脸照得有点像在哭的鬼。
　　但秦林知道这是自己的臆想而已，夏树并不是那么容易哭出来的人。
　　他听到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十分钟内派人过来接我。”
　　“没错，我赢了。”
　　“对方剩下秦林一人。”
　　而这一个人，也很快就会死了。

　　8.
　　夏树切断与智部的联络，抬头继续看着还在播放的动画，没理会坐到身边位子上的秦林。两人都沉默而认真地看着荧幕，直到秦林开口。
　　“只剩下我们俩了啊。”
　　“是啊。不过很快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以为你会和智十就这么赢了比赛。”
　　夏树想起了那个人在临死前说的话。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因为我再也受不了了。如果不下定决心的话，只会一直苟延残喘下去，时间解决不了任何的痛苦。
　　所有的拖延，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十七，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

　　“他自杀了。”
　　“哦……这样啊。”
　　秦林有点惊讶，但最终也只是这么说着。
　　“所以现在我必须杀了你。”
　　“为什么不是反过来？”
　　“因为你没有那个本事。”
　　“……你这句话说反了吧？”
　　秦林反而笑了起来。但是下一秒，他看到了夏树转过头，望着自己的认真而悲伤的眼神，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夏树从座位上站起来，将黑暗里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枪对准了秦林。
　　说话的态度也非常的认真，非常认真地纠正着他的话。
　　“不，是你没有那个本事，必须要靠我来完成。”
　　秦林也站了起来，比她高一个头，以快到令她看不清的速度，抬手将枪抵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这玩意儿我也有，而且速度肯定能比你快。”
　　“不，你不能。”
　　她固执地说。
　　“咱俩不一样么？为什么只有你能，而我不能？”
　　秦林再次露出了好笑的笑容。
　　“我们不一样。”
　　她认真而执拗的样子让他再次笑不出来。但是先问出那句话的人明明就是她。

　　“大家不都是一样的人吗？”
　　五岁的夏树是这样问秦林的，那时的她叫秦树。
　　当时，两个人都住在劣等街区里。这种地方充斥满了疾病和犯罪，所有的劣种人对优生者唯唯诺诺，但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坚定地信奉着弱肉强食的道理。能够存活下来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过得很困窘，在父亲去工作路上被优生者驰车撞死扬长而去后，两人更是只能相依为命。每天都在目睹社会毫无掩饰的样子，各种各样的丑陋罪恶和行为，优生者肆无忌惮的侮辱和践踏劣种人，而强壮的劣种人则泄愤似的再去伤害比自己弱小的劣种人。
　　秦林无法给她任何答案，抱着她躲在勉强用来遮雨的屋檐下角落里。半晌之后，听到怀里她小小的声音，并没有听清楚，以为是她饿了，再询问了一声。
　　“……我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我想大家能够平等地生活。”
　　大概是饿了一天没吃东西的缘故，秦树的声音很轻。
　　秦林终于听清，愣了愣，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宽容和好笑的笑容，却并不拆穿妹妹天真的童言稚语。
　　“好啊，小树一定可以做到的。”
　　他是个好哥哥，不拆穿她心中悄悄滋生的那庞大而微小的希望。
　　她于是高兴起来，再次重复道。
　　“我一定……一定要改变这样的世界。”
　　稚嫩的话语，和坚定的语气，像是大风中微弱的烛光。

　　秦林接连扣下了两次扳机。
　　子弹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打中了目标。
　　电影帷幕的两端被打断，轰隆隆地掉了下来，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并且扬起了灰尘。
　　在这样的声响过后，夏树后退了一小步，才能支撑住倒到了自己身上的秦林。
　　她的手枪依旧抵着已经被射穿的秦林的胸膛，而他瞄准了电影帷幕的枪口已经无力地放下，被手勉强握住，垂在身侧。他的身体需要靠着她才能支撑住，然而却犹豫着抬起了手，似乎是想抱住她。
　　在他的手触到她的前一刻，终于不甘心的、重重地掉了下去。
　　从七岁那年开始，夏树在劣等区惯例检查时被发现智能高等而被带回优生区抚养。过去了十年后，秦林最终还是没能够再次抱住自己的妹妹。

　　秦林死了之后，劣种人队全军覆没，留守在学庭的其余劣种人将为自己的叛乱付出严峻的代价，虽然他们不一定会杀了所有当做人质的中央学庭优生者，但被作为重点的四个智团成员一定会被杀掉泄愤。
　　管乔会死。
　　夏树杀掉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并且清楚的知道会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在下一秒失去唯一的挚友。
　　为何不故意失败，让秦林获胜呢？
　　因为优生者不会遵守诺言。越聪明的人越狡诈，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是场戏，做给所有劣种人看的戏。
　　倘若是优生者胜利，顺理成章的，领头者一定会被处死，而其他的跟随者也会受到各种严厉的惩罚，来对其他地区杀鸡儆猴，此事会如同日历一般被从时光中撕掉，从此不再提。
　　然而，若是劣种人赢了又会如何呢？
　　劣种人胜利，从此优生者不再统领一切，社会回到平等、健康、正常的轨道上。
　　……？
　　别开玩笑了。
　　这是一个好的，并且可笑的梦想。
　　如果劣种人在这次的竞争中赢了，中央学庭的劣种人将会看到智部下达屈服的命令，从而天真而高兴的出来欢呼，接着被智部驻守在游乐园外的军队将立刻通通扼杀。
　　智部这样出尔反尔的行为，定会引发各地劣种人的激荡和一定程度的叛乱。智部掌握绝对力量，足够将其一一剿灭，并且因此而对全国的劣种人采取清洗和恐怖镇压行动。
　　……将是一场无法轻易结束，谁也无法预计会有多少生命死去的大动乱。
　　所以她必须让优生者赢。只有这样，这场竞争看上去是公平合理的，大家只能愿赌服输，而其他劣种人也会继续对优生者心怀敬畏和屈服。
　　她必须要抓住这次的机会，进入智部内部，努力向上攀爬，直到最终拥有可以改变这一切荒诞现状的力量。这是秦林无法做到的事情，必须由她来做。
　　因此，她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哥哥。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人等待着活下去。

　　走出漆黑影院的时候，夏树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被外头新升的灿烂阳光刺出了泪水的眼睛。军人小队对她崇敬而尊重地敬礼，在指挥下绕过她，匆匆跑进影院查看秦林的尸体。
　　苏立用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阳光。
　　“您没事吧？”
　　已有可靠传言，夏树的排位将升至第九位。从今往后，她可以自由出入至高无上的智部，成为其中的议员，成为这个国家实际掌权者的其中一人，对这个国家的决议甚至是大政局产生一定的影响。
　　夏树只用了短短一天时间，就完成了八个排位前进，将来指不定能进入前三……想到这里，苏立感觉自己的心都在发颤。
　　这是他第一次和这样的人物如此亲近接触，以往甚至不被允许靠近。
　　夏树木然地看着他那坚毅严肃的脸上无法掩盖的激动和兴奋。
　　“开心吗？”
　　苏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没什么。”
　　夏树朝他缓慢地扯了扯嘴角。
　　她笑得眼睛发亮，仿佛快要哭出来。

　　9.
　　“夏树，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我记得。”
　　“再说一遍好吗？”
　　“……我要改变这样的世界……一定会改变这样的世界。”
　　“哦……是夏树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秦林微笑着，放心地这么说着，然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