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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被偷走的十三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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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程夕骑车离开,如织转过身望向回家的小巷,这条巷子位于老城区与开发区的交接地界,新旧时代的建筑有着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左手边是拔地而起的新建筑——这条巷子划开城市此处的皮肤——右边是快三十年的低矮老房,甚至有大片的棚户区。
很多人在新区开发的过程中纷纷搬离了这里,也有不少人为了拆迁的补偿又回到这里,来来往往是这块边缘地带不变的主题。很多人不喜欢这里的复杂环境,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都汇集在这,新建筑的霓虹灯下照引出来的,是熙熙攘攘人群的无边欲望。而且老房子多半年久失修,周围环境、绿化也无人打理,苏孜孜第一次来的时候碰上片区化粪池故障,来路不明的脏水在地面纵横驰骋,着实让长在高档小区的孜孜无法接受,童言无忌的说过:“这是个狗拉屎都嫌臭的地儿!”
不过,如织还是挺喜欢这里,老房子虽然不如新建筑光鲜亮丽,但是这条永远亮着暖橘色路灯的小路就让她倍感温暖……而且这里有妈妈生活过的痕迹。不知道有多少次,当她不开心时就喜欢出门散心。只要走在这灯光中,如织似乎就被周身包裹的柔软光线治愈了。这种光线,像她妈妈的目光,她总是在难过时想念妈妈,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如织吸吸微酸的鼻子,调整心情踏上她最爱的小巷,要快点回去帮奶奶做家务才行。如织的家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位于很多年前老纺织厂职工宿舍最边上那栋的一楼。她的奶奶年轻时曾是纺织厂的模范工人,单位分了房子之后就在这里居住了,算算年月,已经三十年了。如织妈妈去世以后,她便开始跟着奶奶生活,一晃已经十三年了。可以说,她就是奶奶带大的,所以跟奶奶的感情格外深厚。
“奶奶!我回来啦!”她一进门边换鞋边朝屋内叫道。
“哎!我们小织回来啦!快洗洗手吃饭了!”奶奶端着两碗米饭正往餐桌走,一边回头回应着外孙女。
屋里充满了糯米丸子的香味,是她最爱的一道菜,百吃不厌。小时候她不喜欢吃肉,长得瘦弱,奶奶就把肉剁碎做成小肉丸,外面裹上厚厚的一层白糯米,小如织这才一口一个的乖乖吃起了肉。“没见过你这么喜欢糯米、不喜欢吃肉的小傻瓜!”奶奶总拿这事儿打趣,但家里每顿必少不了这份糯米丸子。“还是奶奶疼我,这糯米丸子做起还挺费时间的,谢谢奶奶~您做的糯米丸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如织撒娇笑着大口咀嚼丸子,祖孙俩欢笑着吃完了晚饭。
这种平凡而充满烟火气的岁月就这样过了十三年,可是每当如织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时,她总感觉自己这十三年像是一场梦,梦醒时分自己还是要回到那个噩梦中的无间地狱,再一次感受万箭穿心的痛楚。过去的十三年究竟是怎样被偷走的,她不得而知。
每晚噩梦的场景都是熟悉的门口小巷,小巷两头都笼罩在墨色一般的黑暗中,巷子中的橙色灯光变得异常稠密,像是橘色的浓雾弥漫了整条巷子,自己身处巷子中间的路灯之下,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于是她在梦里整晚整晚的狂奔,两个方向她都尝试过无数次,可是就像鬼打墙一样,她永远跑不出这条巷子,每天早晨都像跑完马拉松似的从大汗淋漓的喘息中惊醒。所以她特别怕天黑,害怕睡觉,甚至期待自己夜不能寐。
只是在今晚,梦境开始变化了。她看到梦里一个方向上有个模糊的人影,她跟在其后狂奔,大声呼救——虽然梦里发不出任何声音——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她感觉这个背影有些熟悉。背影停了下来,他们相距不过三米,如织紧张到呼吸急促。
“你是谁?”她第一次在梦里发出了声音。
“这里是哪里?”她又问。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她觉得要抓紧机会。
“你能带我一起走吗?”她在提问的同时,快步冲到了那人身前,猛地回头——程夕?!——怎么会?如织惊呆了。感受到聚焦在脸上的视线,噩梦里的“程夕”突然睁开眼,冷漠地说:
“不能!”
话音未落,梦境就开始崩塌。如织脚下的水泥地开始四分五裂,整个梦境天旋地转。“程夕”飞快地转身逃跑,如织没能追上他,只能绝望的坠入墨色的黑暗里,那里有风呼啸的尖锐嘶鸣声,像是鬼魅的呜咽,伴着她沉沦、沉沦。
从梦中惊醒时天刚刚亮,如织浑身冰冷的坐在被窝里,满脸泪水。十三年来,自己的噩梦第一次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梦境的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程夕难道跟我失去的这十三年的真相有关?为什么我对程夕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呢?就像是我们早就认识了一样?她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就很想妈妈,也很想苏孜孜,她想请个假去看看妈妈。
沈如织妈妈的墓在市郊的公墓角落,看起来甚是不起眼,由于妈妈的卧底警察身份,墓碑上甚至没有镌刻真名。在十三年前的全市打击毒品、扫黑除恶的专项行动中,她的警察妈妈英勇殉职。在活着的时候,她不能以真实的面目示人,去世以后,为了保护可能仍然身处虎穴的战友,她还是个无名之辈。甚至在如织小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看起来瘦弱的妈妈,有着警察的身份。
“妈妈,我想您了!”如织一边清理着墓碑上的灰尘,一边对着那个假名倾诉。“您说过,梦里出现的人就应该立即去见他。可是您却没有告诉我,是不是所有的梦都适用。”
“那么,噩梦里出现的人要怎么办呢?”
“他是来解救我的?还是……他就是我的梦魇?”
“要是这一切的答案,您都能告诉我就好了。”
“妈妈,我真的想您……”
墓碑前,如织的头越来越低,自言自语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她不禁环住膝盖,嘤嘤嘤地啜泣起来。哭过之后,收拾好情绪,沈如织给自己加油打气。十三年都这样过来了,以后也只会遇上好事的!妈妈不在了,但是我还要好好孝敬奶奶,好好学习实现梦想。她对着妈妈深鞠三躬,让妈妈给自己无穷的勇气继续生活,约定好下次再见,她便回学校上学去了。
苏孜孜正在懒懒散散的做着眼保健操,就瞥到返校的沈如织,见她眼睛红红的,大概也猜到她请假是去了哪里。回想起过去的十三年,每次遇到不开心,如织总会去看看妈妈,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在幼年失去母亲,实在太惨了。每次看到她哭红了眼来上学,孜孜的心也为之一沉,她想要一直守护这个女孩,希望她能开心,能得偿所愿。程夕的出现不知道对她是好事还是坏事,牵手跑步都能引来这么多谣言风波,往后这丫头的平静岁月不知道还会有什么风浪。
虽说人回到了教室,可是如织完全没有心情听课学习。索性安静的拿出素描本画画调整心情。她的眼睛是在五岁以后就只能分辨橙色了,这种怪病不知道因为何故,奶奶带着她跑遍了各大医院,看过很多大夫都查不出原因。有一个医生曾跟奶奶说过:“这病可能不是生理上的问题,因为从检查指标数据来看,小娃娃的眼睛一点问题没有。我觉得可能是她受到了过大的刺激,心理上屏蔽了彩色的世界,或者说她在给自己暗示,让自己只注意到橙这一种颜色!”
正是这种可能让奶奶放弃了四处求医,她是个出色的纺织工人,在工作之余还是个绘画刺绣的好手。于是奶奶开始引导如织去学习画画,教她感受色彩,期望能让她在艺术的绚烂中逐渐卸下心理上的负担。虽然这被偷走的十三年是灰暗的,但是画画重新装点了她的世界,即便只用灰色和线条也能描绘这个世界,这一点给了如织莫大的安慰,让她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所以画画成为了她与这个世界、与自己内心和解的武器,她沉浸在这种单纯的交流方式中,日积月累的练习加上不俗的天资,才让她有了考美院的梦想。但是到底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偷走了自己本该轻松烂漫的十三年,留下怪病和整夜的噩梦,她想要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梦境的突变来看,首先似乎要从程夕身上下手,那么第一步,必须要了解程夕。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昨晚梦境的变化之后,她对程夕的情感有了微妙的变化,一方面还有少女懵懂的情愫,另一方面却也难以避免地生出些许戒备。这种矛盾的变化反而给她带来一些勇气:既然揭开真相的大门已经开启,那么我就去看一看吧,像妈妈那样。
她想着画着,素描本上是昨夜梦里程夕暧昧不明的背影,如织画上最后一笔,心中暗暗开始制定接近程夕的计划。“我要把被偷走的十三年,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