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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砝码 ...

  •   十一月,锦都的深秋并不是那么的明显,沈千棣在建筑的拐角处停下了脚步,他已经发现了后面的跟踪者。
      他也发现了跟踪者并不止一派,而是至少两派。他故意绕开了原本约定的地点,来到了郊外。
      他的手中握紧了枪,缓缓转了身。
      “沈先生,我们现在还不是敌人,我们只需要你手中的‘砝码’,然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对方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大约有十来米的距离,这样的距离足以打爆他的头。
      “如果我不同意呢?”沈千棣的手依然藏在衣袋中,悄悄地扳动着枪的扳机,未等对方回答,他已扣下扳机,子弹打在了对方的身上,他立即转身准备快步离开现场。
      然而第二枪却打在了他的身上,不仅第二枪,而是一阵的机枪在扫射,他赶忙躲开了,再晚半步,就会像刚才的跟踪者一样,被机枪打成筛子。
      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当追来的日本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将手中信封里的东西焚毁殆尽,只剩下一堆纸灰。
      “八嘎——”
      持刀的日本军官当场对着他一刀劈了下来,砍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没有动,任凭伤口鲜血流淌着,眼中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
      “把他押回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逼他说出‘砝码’设计者是谁!”

      (“砝码”究竟是什么,其实一开始我也在纳闷儿。因为在保罗先生的记录里,至始至终没有提及“砝码”的具体内容。我问过卡莱先生,他也只摇摇头,并不知道。)
      (然而,答案却在我最茫然的一瞬间揭晓了,代坤,当你知道答案的时候,会和我一样,恍然大悟的。)
      (1942年,正是抗日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战争需要什么?是的,武器。)
      (也许我们可以把“砝码”理解为武器,实际上,它的存在,比仅仅几把枪炮的存在更加的贵重。)
      (是设计图,“砝码”是姥爷绘制的军火制造设计图。我在去到英国之后,才了解到原来当年姥爷留学英国时,学习的是军火设计,而学成归来的姥爷,他本应该是军火专家的。
      ——摘自何明亮硬面抄第二本,何明亮题注)

      (也许沈千桦的确是个天才,他的设计图我无缘看到,但是这设计图能够在当时引起国军和日军的注意,这必定是很拉风的武器吧。
      ——摘自文宾达邮箱文档)

      最先知道消息的是沈千柏,他也没想到消息竟然从自己这里被走漏了风声,该怎么给哥哥说?
      他飞奔到哥哥的面前,却看到那清荣已经来到了这里,告诉他们,沈千棣被日军扣下了。
      “千棣是稳重的人,是谁走漏了消息?”沈千桦的声音很严厉,注视着面前的那清荣和弟弟沈千柏,以及他们身后的其他人。好一会儿,他的眼神落到了沈千柏的身上,因为弟弟慌张的神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千柏!你说!”
      面对哥哥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沈千柏不由得“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我不是故意的,哥哥!”
      “你怎么会知道千棣出去的时间和地点?还有,日军怎么会知道‘砝码’的内容!”
      “我……我……”沈千柏无言以对,他知道这已经要造成人命关天的大事了。
      “你可以找到监听的频率,大概千柏也可以办到吧。”那清荣说道,“现在不是追究千柏的时候,我们得有所准备啊千桦!”
      沈千桦深呼吸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在身后的红木椅上坐了下来。
      “千杨几天前刚回来,叫千杨马上过来,听我的安排!”
      沈家祠堂,依然冷冷清清,当沈千杨快步推门走进去时,只感觉到哥哥一把拉住自己,然后奔向一个更加黑暗的地方。

      (千桦是怎么给千杨说的后续安排,我无从得知,当天下午,千杨便给嫂嫂们拿来了北平女学生的各种服装,伪装成了从锦都回北平的女学生们;给母亲、姨娘以及奶奶穿上了北平教师们的服装,剪去长长的发髻,伪装成跟学生一起回北平的女教授。)
      (但是这时候有两个人无法隐藏,一个是沈千棣的妻子佩儿,另一个就是小妹毓芳,十月怀胎还未生产的她们都挺着个大肚子。后来毓莨告诉我,千杨将她们还有你,卡莱,伪装成带孩子的农村女性才在火车站蒙混过关的,当时有多惊险,我不用再去听,也可以想像得到。)
      (1942年,千杨18岁。其实她只是沈家的养女,换了别人,大抵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挽救沈家。她说她只是为了报恩,没有再多想其他。)
      (这一切处理完毕之后,她又回到沈家大宅里。这个昔日热闹的大宅子,一下子感觉冷清了许多,偌大的花园中,她只看到哥哥沈千桦一个人的身影。
      ——摘自何明亮硬面抄第二本,保罗司丹回忆录)

      “为什么又回来了?”沈千桦没有回头,对妹妹问道。
      “你不也还在这儿吗?”
      时间是1942年12月,距离沈千棣被捕,过去了约两周。那清荣一方正在积极准备营救,沈千柏一方也做好了营救的准备。
      日军那边不停有消息传来,并且在锦都全城市里搜查懂得军火设计的人,可是,他们找到的每一个人,沈千棣都只摇头,冷笑,似乎他已赢得胜利一般。
      终于,日本人被他的冷静逼得快要疯掉了,一纸判书,贴在了锦都的大街小巷,明天,执行绞刑。
      得到消息的沈千桦闭上了眼睛,他重重地锤着桌面。现在已经来不及去后悔了,如果千棣就这么替了自己去死,他只感觉自己内心一辈子都会极度地不安。
      有人在敲门,门并没有锁,沈千柏推开了虚掩的门。“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天亮之前出发。”
      沈千桦注视着他,没有回答。
      沈千柏明白兄长的用意,自己已经酿成大错,现在是最后的挽回机会。他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关上门,退了出去。
      哥哥不会再原谅自己,沈千柏自然是明白,但是,这最后的补救机会,他必定是不会放过的,哪怕等待着自己的只是个陷阱。
      好久,沈千桦披上了外衣,打开房门,迎着深冬的寒风,走在锦都的大街上,这时候,天刚蒙蒙亮。
      锦都很少有这种寒冷的冬季,风吹着他白色的头发,如同雪花在飘舞一般。他依旧一席白色风衣,白色衬衫,白色领带,以及手上的那把白色油纸伞。
      今天伞中那把小枪的子弹是满膛的,他、沈千柏,还有那清荣,都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要从刑场上劫走沈千棣,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用力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息自己起伏不平的心跳。
      太阳升起来了,深冬的太阳,不像夏季那么刺眼,然而沈千桦依然觉得这阳光太刺眼——是的,他已经近三年没有走在阳光下了,已经忘记了直视这初升的太阳是什么感觉了。

      (然而沈千桦没能救走沈千棣,因为沈千棣在走上刑场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停止了呼吸,合上眼睛,告别了这个世界。)
      (1942年末,沈千棣还不到23岁。也许让现在的我去假设他当时的感受,我是无法理解的。也许他只是在强撑着等待,等待亲眼看到自己所保护的一切安好,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摘自文宾达邮箱文档)

      绞刑最终是没有执行的,理由是受刑者已死。沈千桦强忍住激动的心情,走出人群,要求带走堂弟的遗体,这自然遭到了日本人的拒绝。
      那一刻的锦都顿时沸腾了,刑场上的日本人完全不知道混乱的子弹从什么地方打过来,就已经饮弹身亡,沈千桦穿过混乱的人群,跳上绞刑台,将还残留着体温的沈千棣扶了起来。
      混乱在他身后持续着,这给他回到家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他也知道这样的骚动必定会引起停留在锦都的日军注意,他得抓紧时间,他还需要处理很多事情。
      “哥!”
      沈千柏的声音,混杂在嘈杂人声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沈千桦扶着沈千棣,半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
      “不要叫我哥,你走好你自己的信仰路,记住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从现在起,我没有你这个弟弟,沈家,没有沈千柏!”
      言毕,他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沈家大门。
      泪水早已从沈千柏的脸上滑落了下来,他的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地上,用力平息着心里的悲痛,最后一次向家门、向自己的兄长,一叩首。

      (当众将千柏赶出家门,这大概是千桦短短一辈子做的最悲痛的决定,但是,这种时候也唯独只有斩断和他的所有关系,才能让他得以自保——千桦曾这样告诉过千杨,就在千杨离开家的时候。)
      (他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弟弟千柏,他知道千柏的心里对自己和家一定有说不清的愧疚,若自己不狠下心来和他斩断瓜葛,那最后葬身火海的就不仅仅只有他自己了,千柏也必定会来陪葬的。)
      (最后一次见到千柏是49年,那时候的千柏已经是少校了。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找到了我,并将消息递给了我,告诉我他将从上海离开,随着撤退的国军去台湾,他不知道临走之前可以见到谁,只找到了我。)
      (七年不见,千柏沧桑了许多,一身英气逼人的军装却掩不住他本身的悲伤,他想打听哥哥千桦的消息,可是所有的消息渠道到最后都走进了死胡同,他也打听不到妹妹千杨和嫂子们的消息,让他就这样走,他走得不安心。我说,他们一切都好,放心。)
      (我没有告诉他,我们一直没找到千桦的下落,只告诉他我们失去了联系。千柏的样子看上去很失落,他似乎快要落泪,低下了头,整理着帽檐,不让人再看见他的脸。
      ——摘自何明亮硬面抄第二本,保罗司丹回忆录)

      1942年的最后几天,锦都就在这混乱的氛围中走完了。回到沈家大院的沈千桦只得赶快葬了堂弟,然后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了。
      沈千杨并不明白哥哥在准备什么,看着他把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搬到本不应该放置的地方,又绕上一种叫电缆的线,自己只能在旁边看着,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清荣几乎每天都会来到沈家大院,劝说沈千桦和她以及她的战友们一起去延安,并告诉他,延安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可是沈千桦却摇摇头说,他不想离开锦都,也不想离开家。
      也许,在他回到锦都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了,当1943年初那一声枪响起的时候,他依旧选择坦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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