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新泽天涯

25、中元

　　锦都的中元节远不如七夕来的热闹，人们都相信这一天阴间的门会打开，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会走在大街上，将路上行人的魂勾走。
　　时间越接近傍晚，张玉琴越发的紧张，丈夫又一头扎进了大烟馆，到天黑没有出来，气急之时，叫人去喊儿子，想让儿子去大烟馆把丈夫找回来，家仆却汇报说千棣少爷不在。
　　这死孩子怎么关键时候就不在家！而且这七月半鬼节他又跑哪儿去了！张玉琴心里着急着，正在这时候，女儿和侄女路过，笑着说何必什么事情都招呼弟弟去做，女婿去也一样。
　　其实勇杰不太想出门，毕竟七月半的传说在锦都是人人皆知的，栗邵看了他一眼，抽了把扇子出了门。勇杰哪肯落在表妹夫的后面，只得跟了上去。
　　“我倒还真想留在家中，看看沈千桦又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栗邵一边走着，一边说。一旁的勇杰摇摇头说：“谁知道呢，也许现在正躲在家里怕阴司来勾了他的魂走吧！”
　　两人说着说着呵呵笑了起来，一路向大烟馆走去。

　　中元节这个日子，注定将不是个宁静日。当勇杰和栗邵拉着沈祖钫从大烟馆出来的时候，海边码头的方向火光冲天，整个锦都都看得到，两人把沈祖钫丢上黄包车，由勇杰照看着回去，栗邵则来到了起火的港口旁。
　　起火的仓库是沈家的，被日本商人租来堆放货物，现在整个仓库火光冲天，还不时传来爆炸声，连前来救火的人都不敢靠前，眼睁睁看着仓库被烧成灰烬。
　　租仓库的日本商人是勇杰介绍的，现在勇杰不在，日本商人一看到栗邵便一把抓住，大声地嚷嚷，说都是你们的错，你们得负责！
　　栗邵一看不得了了，偏偏在这时候发生这种事情，他连当家人的女婿都不是，可万万做不了主的，回头看见有码头上的伙计，一把抓住说赶快回家请二少奶奶来。
　　想要在七月半的晚上请来张玉琴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张玉琴也确实是慌了，赶忙赶到老太太屋里，哭诉着各种麻烦和不便，老太太只得赶快差人叫来孙子沈千桦，叮嘱他赶快去码头处理。
　　老太太的丫头在沈家祠堂找到了正在给列祖列宗上香的沈千桦和沈千柏，兄弟俩对望了一眼，到老太太处问了个大概，便匆匆赶往码头。

　　（码头上的栗邵一眼看去，来的不是张玉琴而是沈千桦，心里大概有些失望。）
　　（不过，栗邵的心情这不是我想记录的。我所知道的是，沈千桦出门时，身边跟着的只有他的弟弟沈千柏，而抵达码头的时候，身边多了沈千棣。
　　——摘自文宾达邮箱文档）

　　（千桦在码头的人群中看到千棣的时候有多么吃惊，这是我无法想象的，他快速地拉过千棣跟在自己身边，然后来到了日本人的面前。
　　——摘自何明亮硬面抄第二本，保罗司丹回忆录）

　　火灭的时候，整排仓库都已经变成废墟，无论是日本人仓库里储存的东西，还是旁边其他商家放置在仓库中的东西，都毁于一旦。
　　“找到火灾原因了吗？”沈千桦对栗邵问道。栗邵摇摇头，说，“你别管火灾原因是什么，先把日本人的东西原价赔了再说！”
　　沈千桦目光微微扫过栗邵的脸，带着一丝鄙夷的神色，然后上前了一步，对日本商人问道：“我记得，先生的商船是下午刚抵达码头的，在勇杰姐夫的介绍下租用了我们沈家的仓库，这才刚到晚上，怎么就燃发大火了？”
　　栗邵一句句翻译给了日本人听，日本人听罢看似怒气冲冲地骂了两句，最后还用很蹩脚的英文骂了一句。
　　最后这句沈千桦听明白了，他淡淡一笑，原来这日本人懂英语的虽然说得不好，但总好过栗邵在中间翻译吧。
　　“看样子，先生是在怀疑，有人在我沈家的仓库纵火，故意烧了先生的货？”沈千桦改用英语对日本人问道，突然的语言转换，连栗邵都愣住了，完全没弄明白沈千桦要表达的是什么。
　　“是的！”日本人也用英文回答道，“这对我的商队来说，是一批很重要的物资，现在东西在你们沈家仓库里没了，沈家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沈千桦笑了笑，伸手指了一下那些正在现场勘查的警察们。一会儿，警察走过来，向两人敬了个礼，说道：“先生，沈少爷，我们在仓库的废墟里发现了大量残存的火药，大概是因为锦都现在天气燥热，导致火药自燃起火了吧。”
　　警察一边说，栗邵一边翻译给日本人听。听罢，日本人又对沈千桦说道：
　　“沈少爷，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呢？”
　　“先生，”沈千桦笑了，“您应该也听见了，经过警察先生的勘查，你的货物内有火药，由于锦都天气炎热，导致火药自燃引发了这场大火。我倒很好奇，先生在我沈家仓库里存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大量的火药呢？”
　　日本人一时语塞了，没回答出来。
　　“先生，这场大火已经发生了，你有你的损失，我也有我的损失，还有这一整排仓库的租用商家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这笔损失究竟应该怎么算，这不是我可以下决定的。”沈千桦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栗邵，依旧一脸茫然，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如果先生要继续追究下去，那么，还请先生明天与我们沈家的当家人谈吧！”
　　日本人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表示不谈了，转身带着下人离开了码头。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栗邵回头对沈千桦大声地问道。
　　“我说，这些损失应该怎么算，我不是当家人，下不了决定，所以，我请他明天去与当家的二婶谈。”
　　“你……”栗邵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下去，左右看看旁边的其他受损的商家，看样子他们都还很赞成沈千桦的说法。
　　能够缓住日本商人不把事情闹大，这已经是件幸运的事情了，栗邵心想，暂且这样吧，明天二婶总会有更好的决定的。他懒得再想下去了，从沈千桦和沈千棣之间穿了过去，叫了辆黄包车，往回而去。

　　人渐渐散去，三兄弟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慢慢往回走，没有一句话。
　　好久，沈千棣才终于开口，喊了一声：“千桦哥……”
　　沈千桦陡然停下了脚步，停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堂弟。借着月光，沈千柏可以看到哥哥的眼神里充满了怒气，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左看看，右看看，没敢啃声。
　　“这种时候你哪儿不去，干嘛偏偏去码头！”
　　沈千桦的声音低若耳语，只有面前的两个弟弟能听见。然而，两个弟弟的表情，出奇的一致，都很吃惊，然后互相对望了一下。
　　没等两人回答，沈千桦快步向家走了去，甩下一句话。“千棣，回家到祠堂来找我！”
　　沈千棣回头看看还愣在原地的堂弟沈千柏，显然两人已经知道做哥哥的要说什么了，赶忙追了上去。

　　沈家祠堂，沈千桦站在沈家先祖的牌位前，身后的门敞开着，沈千棣和沈千柏轻轻走了进来，谁也不敢出声。
　　“千柏，你先回去。”沈千桦没有回头，直接对弟弟这样说道。
　　“我……”
　　“回去，告诉娘和嫂子们，我一会儿回来。”
　　沈千柏只得点点头，往后退出了祠堂。
　　“把门关上，千柏！”
　　哥哥又补充了一句，沈千柏轻轻带上了门，抬头透过门上镂空的窗花，望着头顶那即将圆满的明月，叹了一声。
　　他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祠堂内，门一关便黑了许多，只有窗棱中透过来的一缕缕月光，映在沈千棣的脸上，现在看起来，他和沈千桦的脸差不多，都一样的惨白。
　　“跟我来。”沈千桦的声音平静了很多，转身向祠堂的后面走去，那里越发的漆黑，沈千棣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踢到了什么或撞到了什么而冒犯了祖宗，不知道走了好久，来到一个密闭的地方。
　　一团火在沈千桦的手中亮了起来，是一个英式的打火机，他很少拿出来用。一下子接受了光亮环境的沈千棣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这似乎是个山洞，自己怎么来到山洞里了？
　　沈千桦的脸在打火机摇曳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恐怖，他看了堂弟一眼，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张小纸条，扔给了堂弟。
　　“你自己看！”
　　沈千棣不太明白，只弓下腰捡起了纸条，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将纸条在打火机上点燃了，烧掉了。
　　“千桦哥，你……你怎么会知道？”
　　“应该我问你吧？”沈千桦灭了打火机，四周顿时又陷入了黑暗中，“这份电报的内容连我都能知道，难道日本人就不能窃听了吗？”
　　窃听！沈千棣不由得浑身一抖。
　　“其实，我没想到接收电报的人是你，所以，我在码头上看到你的时候才会那么吃惊。”沈千桦的声音有些发抖，也许是暂时脱险了，突然的放松了，“千棣，你知道吗，如果当时你真按照电报上的指示去动手了，你现在还会有命吗？”
　　“没命，我知道。”沈千棣轻声地说道，“千桦哥，这是我的任务，日本人假借商船偷运武器，如果把这批武器运到了战场上，会杀害我们更多的同胞！”
　　“我知道！”沈千桦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在和那个日本人对话的时候，心里就好受吗？但是要毁了他们的计划，你自己心里总得有个计划，而不是这样冒失就去执行任务了！如果你就此丧命，你又如何为你的信仰而战呢？”
　　信仰？沈千棣皱起了眉头，黑暗中他看不见沈千桦的表情，但是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沈千棣感觉神经震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哥。”
　　“回去吧，记住，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昨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祭祖。”
　　“是，弟弟明白了。”
　　对话结束，兄弟俩走出了黑暗，走出了祠堂。
　　“哥，我替我的信仰，谢谢你！”
　　沈千桦回头望着说话的堂弟笑了笑，月光下淡淡的笑容，和他离家前的笑容一样，充满了朝气，如同夜晚的阳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