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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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智波，不信神佛。
长发青年交叠的双手，滑稽地置于他的胸前。微风拂过他棺柩时，恰巧吹起了他面上白布的一角。若不是双目处骇人的青紫，在青年苍白的脸上过于突兀，熟悉他贪玩性情的人们差一点就以为这又是青年同他们开得一个恶劣的玩笑了……
望着眼部覆着白布、被处理得干净异常的尸体，宇智波绿一阵犯恶，可她还是安静地参加着葬礼——这是那个经常逗弄她的叔父宇智波泉奈的葬礼，身为对方亲属的她，还要与青年的兄长一道向出席葬礼的人们道谢。
不信神佛，自不会受到神佛的庇佑。
见女儿的神色有些疲惫，斑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走到了对方身边说道：“稍微去屋里休息一下吧……”男人知道这段时间，绿与他一样遭受了许多。他抬起右手想摸摸女儿的脑袋，却在距离对方头顶一指节处停了下来，随即便收回了自己的手，道了句从内容到语气都十分生硬的“近段时间辛苦你了”。
斑还记得自己背着接受治疗后昏睡的泉奈，返回宇智波前线驻地时见到的情景。
他在驻地门前见到的第一批人不是他的部下们，而是几个正在被人验证身份的孩子和自家的帮佣阿葵。斑这才知道了之前与千手的那场交战为何会进行地那般漫长拖沓，原来敌人是故意将宇智波的战力拖在战场，让他们无暇顾及已经“失火了”的族地。只是令他感到心痛的，除了族人的逝去外，还有他的另一个女儿小松的背叛。
为何他没有发觉小松的异样呢？男人也知道绿不会听自己的话进屋休息，木愣守在绿身旁的斑，心情复杂地望着对方的侧脸，不禁后悔起了自己曾允许那个日向小子多次前往探望小松的事情，更加恼怒起了他让小松误以为他真有与大名家结亲的打算……
只一霎那，斑突然产生了让绿和小松互换过来的念头。而这个可怕的念头，又让男陷入了更加自责愧疚的漩涡之中。
斑自嘲地撇下了嘴角：因偏爱某个孩子，而希望自己另一个孩子来承担一切过错的自己，还真是个混蛋父亲呐……
“叔父以前教过我一个词语，不知道斑大人是否也听说过——”为了躲避敌人的耳目顺利来到前线驻地，而把头发削短至耳边扮作清瘦少年模样的少女回首，幽幽地对刚回过神来的男人讲道，“众叛亲离。”多适合你的一个结局。
男人心里一颤。“众叛亲离”这令人听了格外不爽词先放一旁不提，自己亲生女儿像个外人一般喊自己“斑大人”又是怎样大的打击。
“你想表达什么意思，绿？”尽管问话的语气带有身为长辈的严厉，可斑的内心却异常地不安。他这半辈子，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慈爱的父母、贤惠的妻子、唯一的儿子……最后仅剩的弟弟泉奈，还有难得乖巧贴心的小女儿松。
绿虽与男人不甚亲近，还常常顶撞、咒骂他。可这令他头痛不已的女儿，却是他所有血脉中，最为看重与自豪的，所以绿的冷漠的言行往往会让斑的内心产生极大的波澜。
而且——斑已无法从绿现在凛厉的模样里，再寻到与他亡妻赤椿相似的地方了。他能看到的，唯有曾经年少气盛的自己。
那样的“自己”，活得是多么纯粹轻松啊……男人看着眼前小小的“自己”，一方面觉得这是命运为了嘲笑他的反抗挣扎毫无意义，而将与他最为相似的绿送到他的眼前；另一方面他又因绿与自己过于相似而想竭尽全力地保护好对方的这份纯粹。所以，倘若信奉神佛能够保护好自己珍视之人……
斑闭上了眼睛，眼前无法触摸到的黑暗曾经是他所畏惧的东西，而今他却只需稍稍抬起眼帘便可将这片黑暗驱散。无数离去的死者，难道不是在向生者传达在这乱世之中，求得神佛的庇佑毫无用处吗？
念珠，带着从短发少女手腕上猎夺来的体温，滑落到了地上，扭曲地叠成了一团。绿转过身回望了一眼宇智波泉奈那座仅以圆石作墓碑的矮坟，再未同她的父亲多说一词，少女抬脚离开这片令人倍感不悦的坟地。
斑茕茕立在族中逝者们简陋苍凉的安眠之地，他看着绿渐行渐远、最后化作一个黑点与远处鬼影一般黑黢黢的影子融为了一体。垂在他身侧的手指惘然地挣扎了几下，亦恢复了它们原先僵直不动的状态。
“咳……”
男人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屈身蹲了下来，左手指尖则恰好触碰到地上还残留一丝女儿体温的念珠。悲意染红了他的眼圈，让他挺立的鼻梁酸胀不已，他视野里一座座外观相似的矮坟也不受控制地晃动了起来。
原本只是想把弟弟保护好的……
原本只是想……想把重要的人守护好的……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佛……
“嗒！”
“嗒！”
两点湿润的褐色，浅浅陷入了男人脚下脏黄的地里。眼前重归清明的斑，仰起了头部，作了一个绵长的呼吸。鼻尖微红的男人，眼眶里的湿意逐渐消失——身为兄长、身为丈夫、身为父亲，他必须坚强。
斑重心向后，顺势坐在了地上，尽管他的年纪还不应该去回顾过往，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此时此刻，他的确需要耗费些时间静一静。
宇智波不信神佛，但他们又找不到可以安抚自己内心惶恐的良方，因而只得硬装出不畏鬼神的模样，寄生在强者的足下，麻痹自己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然而乱世最不缺的，便是“强者”。
原族地在被敌人袭击后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族人们中，竟有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一到达千手领地就抛弃了自己骄傲的姓氏，投于敌人羽翼下寻求安定——即使宇智波绿烧毁了来自作战前线的回信，敏感的族人们也已然明了家族的态度。与其让他们在这乱世里自力更生，还不如直接去做投诚者，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能够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
所以原族地幸存者的整个转移过程中，牺牲者仅有一名，其余尽数存活。而牺牲的……唯有顽固地坚守先祖遗训的塔叔。若非熟悉地形路线的固执老人一路掩护，绿与其他几个拒绝投诚的族人根本不可能通过对方设下的一道道关卡。
“要是我……能及早发现族人们异样就好了……”宇智波镜蔫蔫地垂着头，他与宇智波贞夫一人怀里抱着一只装满脏衣物的木盆，不紧不慢地朝宇智波驻地附近的小溪走去。
贞夫不耐烦地啧嘴，这些天他已经听镜说了太多次与之类似的废话，起初他还有宽慰对方的打算在，可一见到这卷毛消沉起来就嘴碎得像个老太婆似的烦人样子，贞夫这火气就蹭蹭往上冒了起来。
“小子，消沉也要适可而止啊。”年长一些的少年顿住脚步转过了身，他一手夹着木盆，另一手则揪住了卷毛男孩儿的衣领。宇智波贞夫语气不善地对镜说道：“现实是不会因为你唧唧歪歪几句就能改变的！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这幅模样，就别怪我——”
贞夫突然感觉自己背后一寒，他扭过头去，结果看到了身着男式族服的短发少女，正不喜不怒地缓步走向他们……
看见是宇智波绿，少年连忙地丢开镜的衣领，规矩地双手抱好木盆立在一旁。待少女刚走到他们面前，宇智波贞夫就已经心虚地快语道：“我没欺负他！”
短发少女扫了眼做贼心虚的同族，最终将视线放在了浅笑着点头向她问好的镜身上。犹豫了片刻后，绿转头对贞夫说道：“我找镜有事，衣服你洗完后另找别人帮你端回驻地吧。”说罢，绿从镜的手中拿过木盆，连盆带衣服地一起扣叠在了贞夫那盆衣服上面，随后少女便拉着镜急匆匆地走了……
镜一直觉得绿是个很帅气的人——她身上拥有自己所没有的果敢和勇气。绿对待人事的随性、敢说敢做的直率、立场的明了坚定都让镜向往。在男孩儿看来，现在的绿虽然削去了黑密漂亮的长发，可她身上的那些特质反而更易被人发觉了。
自从宇智波泉奈死后，驻地里的氛围就压抑得厉害。绿一言不发地拉着镜疾步朝他们休息的帐子走去，她不愿旁人在她身上看到一丝“那个男人”的影子。可就算他们跑进了自己的帐子，外面两个族人轻声交谈内容还是让帐内的绿和镜听了个清楚。
「“呐，还记得吗？芳江少爷和琉奈夫人的事……”
“啊，你说那件事啊。说起来，当时好像有传言说那两人的死与绿姬大人有些关系吧？”
“你说的那个不是传言而是事实吧。我看他们家似乎有问题吧——先是芳江少爷和琉奈夫人被人毒.杀，后有去他家做帮佣的雪小姐被敌人在家中杀害，而现在……我听说族长的万花筒写轮眼又精进了一层？而这个时候恰恰泉奈大人又去了，啧啧，诡异、太诡异了。”
“嘶——族长的万花筒写轮眼还在继续进化？！他之前不是眼睛坏掉了吗？诶……那我们这仗还要和千手打多久啊……”」
宇智波镜抿紧嘴唇，他站的位置由于背光，所以看不见站在他身前少女脸上的神色，但他能从自己右手感受到的握力中猜出对方此刻复杂的心情。就在镜为是否要出言安慰绿的事情踌躇不决时，他忽地感觉自己手上一轻——是绿放开了他的手。
“绿姬大人……”镜不安地轻唤了一声，但他觉察出现在绿姬情绪平静得完全不需要旁人来安慰。
帐内没有点灯，帐外虽是阴天，但天光还是透过帐子厚实的布料钻了进来。镜留意到大帐的一处角落里有一小撮嫩草芽冒了出来，心想若无外力毁坏，他们驻扎的这片区域应该是一片适合牧羊遛马的小草坪吧——春季有各色各样的野花，夏季有茂盛浓绿的青草，秋季淡金色的一片也很好看，冬季……
“镜厌恶战争吗？”
绿的突然发问让方才在跑神的男孩儿片刻呆滞，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待男孩儿回过神来后，一句和他动作表达意思完全相反的话才从他口中答出：“不！我、我……怎么会厌恶战争呢。战争让我们的家族得以拓展势力影响，让我们的家族能够获得更多的资源，让我们的……让我们的家族……”镜的音量降了下来，最终竟连半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看来是厌恶的了。绿抬手拍了拍镜的肩膀，然后绕过了对方在帐内寻了个包袱坐在了上面。镜见对方坐下了，自己也就近找了个地方抱膝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一高一低地相望了许久，直到帐内的自然光线完全消失，帐外燃起的篝火将几重晃动的暗影投在帐帘口附近的地面上。绿把原本揣在身前的双手支撑在身后，然后仰面看着帐顶对镜懒懒地开口说道：“我——厌恶战争、厌恶宇智波、厌恶‘那个男人’、厌恶芳江、厌恶琉奈、也厌恶自己……”厌恶着一切。这样一想，她倒觉得这世间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可她现在却还恬不知耻地活着，畏惧着必定会来临的死亡，惶惶恐恐地活着。可这般活着又有何意义？
“说起来——镜，”少女低头看向卷毛男孩儿，问道，“宇智波刚结束与日向作战的那次，‘那个男人’回来后为什么打你？”
镜在长辈面前向来乖巧讨喜，绿很少会看到族中成年人喝斥这男孩儿，可那次镜却被“那个男人”教训得不轻。但当时族中事务繁杂，她看着镜那豆芽菜般的小身板在族地里忙里忙外，所以那时便没有多问。不过绿想她这疑惑一直压到了现在，也该有个解释了吧。
可是，今天是宇智波泉奈入殓安葬的日子，镜并不想冒犯逝者的安息。所以，他只答是那日自己愚笨冲撞了族长，这才被对方管束了一下。
“嗯——是吗？”不愿意说就算了。坐在高处的绿随意晃着自己悬空的两条腿，没再去看下面的男孩儿，但她问了一句依旧与对方有关的话——“那镜喜欢我吗？伴侣之间的那种。”未等镜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作出回应，她已接着说道：“如果你对我有那种感情，那么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甚至被旁人如何恶劣地对待……”
“我希望你在这种情况下，能保持沉默地呆在一旁作个无作为的‘旁观者’。”
绿从包袱上跃了下来，正好跳到了满眼疑惑的宇智波镜身前，她弯腰伸手弹了对方的额头一下，淡笑着低声道：“你厌恶的东西，就让我来带走吧。”说罢，少女直起身，敛了嘴角的笑意，将藏于手腕印式中的忍刀通灵出来后，转步走向帐帘。
镜摸不清绿想做什么，但他直觉绿这样出去会引发什么大事，于是他赶紧站起身来，不顾双腿还未褪去的酸麻感，心情焦急地追了过去……
“宇智波斑！宇智波斑！！”
这一时间恰巧是族人们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所以驻地里的族人数量要比其他时段的多些。突然听到有人直呼他们族长的名讳，自是个个竖起了耳朵、打亮了招子，警惕地寻找是哪个嫌命长的家伙敢在他们族长气头上添柴加火。
结果……他们看到了族长仅剩的女儿宇智波绿姬，杀气滔滔地一刀劈开帐帘，奔出来咆哮痛骂他们族长的骇人模样。
“宇智波斑——！！！你个绝情寡义的疯子！亲敌杀友！弑弟挖眼！”
毁人何须兵刃？
“宇智波斑——！你绝情寡义！亲敌杀友！弑弟挖眼！！！”
人心动于疑芽，叛于不信。
“宇智波斑！你——绝情寡义……亲敌杀友……弑弟挖眼——！”
毁于流言蜚语。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