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人生》南静昭

5、悲伤狂欢

　　五．悲伤狂欢
　　日子又一天天地过去，命运将他们各自送回了本来的位置，悲伤或欢笑，都注定被时光缝入彼此的生命。是一生的命中注定，才会演绎出今日看似平常的故事。
　　一．
　　苏谅的脸上理所当然地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语气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苏锦生”这个名字，成为了只有他和叶眼之间的专属秘密。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冬季，天上也慢慢飘起了雪花。今天，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了，考完数学和地理。一直在认真复习着黄界送来的复习资料，叶眼的数学成绩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进步。在平时的小测试中取得好成绩被表扬的时候，叶眼洋溢在嘴角的微笑，快乐的表情都被苏谅看在眼里。叶眼虽然还没有和苏谅谈过黄界，但也许挚友就是这样，即使对方没有明说，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感情变化，表情动作，在外人眼中或许微不足道，而在另一方那里，却足以由此窥探出对方的心意。每当看到叶眼笑的时候，苏谅也觉得很开心，说不出理由的开心。
　　渐渐有了笑容的苏谅，因为在球场上的精彩表现，分类知识竞赛中的优异成绩，慢慢地成了女生中的焦点，也会在午饭或间操时间回到了教室以后，发现书桌或书包里的纸条。那些所谓的情书，有着精致的信封，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墨痕，而苏谅拿着这样的信，也只是随意将它压在了箱子的最底部，从未拆开看过。
　　考完最后一科地理后，本应回教室自习的，却因外面下起了暴雪。学校担心学生晚上放学回家不安全，就直接广播放学了。
　　苏谅戴着灰色的毛线帽子，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背着书包，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等待叶眼。
　　叶眼放开了长发，扣上了红色的绒帽，戴着厚厚的手套，在已经深埋脚踝的雪地里艰难行走。苏谅远远地就看见了叶眼，帽子上的绒球像一团雪地里的小火苗，明显的很。苏谅叫着叶眼的名字，向她招手，叶眼慢慢地一步一步向苏谅的方向走去。
　　下午有事吗？苏谅问。
　　没事啊，你有什么计划吗？叶眼说道。
　　那，陪我去个地方吧。苏谅的语气竟有些期待。
　　哪里？
　　苏家书店。
　　叶眼怔住了，她也想过苏锦生会回去看一看，却没想到，不是刚下火车的时候，不是重新在学校安顿好之后，而是隔了这么久。她很害怕，苏谅会难过失望。因为她早就回去看过，最然那里现在仍是一家书店，可无论是装潢还是其他的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
　　在这个下着暴雪，路上的行人都裹紧大衣向家的方向走去的大街上，他们背道而驰。
　　一路上，苏谅都没有说话。叶眼明白他的感受，也就一直沉默着，给他一些空间。
　　终于，到了。
　　白色的大理石招牌，落地的玻璃窗，明亮的灯光和欢快的乐曲。苏谅就站在它面前一动不动。
　　曾经的岁月恍若隔世。
　　身后，是叶眼担心的目光。
　　苏谅缓步向前走去。
　　那天的黄昏，那年的摇椅，苏谅仿佛又变回了苏锦生。一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茶香，听见父亲爽朗的笑声。
　　苏谅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既然都来了，进去看看吧。叶眼不知何时到了苏谅的身后。
　　好。苏谅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肯定这自己的决心。
　　由于下着大雪，书店里的人很少，前台上衣着入时的女老板一边拿着手机不停地在讲什么。突然苏谅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跑到了书架旁，慢慢地抚摸着那木质的书架。
　　叶眼，这是爸爸以前自己打的，我认得出来。苏谅的声音虽小，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看着苏谅像个孩子的样子，叶眼却几乎要落下泪水。
　　要买什么书，需要我帮忙吗？女老板打完了电话，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随便看看，您先忙吧。叶眼客气地说道。是你啊，带朋友来的？女老板和叶眼已经很熟络了。那有什么需要就找我。老板和善地一笑便走开了。
　　锦生，买本书吧，权当做个纪念。叶眼小声地说道。
　　嗯。
　　过了一会，苏谅拿着一本《父与子》的漫画走了出来，到前面一言不发地付了款。
　　打开书店的门，凛冽的寒风让叶眼不禁缩了缩脖子。
　　你和那个老板很熟吗？苏谅轻轻地问道。
　　嗯。自从你们家离开后，就是这个女老板接手，我经常到这里来买书。想着……叶眼的声音小了下去。
　　想着什么？苏谅的眉心起了波澜，似乎已经猜到了叶眼的想法，却还是希望从她嘴里说出来证实。
　　想着也许你会回来，这样我就能见到你了。叶眼的声音小小的，几乎要湮没在了寒风中。可苏谅却觉得，心口处，那样温暖。
　　叶眼跟在苏谅的身后，回头看了一眼书店，又看着前面的苏谅，想到几个月后就是锦生的生日，她决定要把那个礼物物归原主。
　　锦生，叶眼加快了脚步走到苏谅身边，等一下你有事吗，没事去我家待会吧。你回来，我爸妈还不知道，不过，他们看见你，一定也会开心地不得了。
　　苏谅犹豫了一下，温和地笑着说，“好啊。”
　　这时候，苏谅的手机突然响了，苏谅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我看天气预报，你们那里下了大雪。多穿点，你一个人在那边，千万别生病了。
　　母亲的关心让苏谅有些眼眶泛红，但还是露出了笑容，和母亲闲谈了一会。
　　叶眼拦了一辆计程车，招呼苏谅坐上去。之所以拒绝了之前父亲想要来接她，只是因为想要给他们一个惊喜。车窗外，雪仍在下着，浩浩荡荡的雪白爬上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天地间，一片寂静。在这个广袤而又纯白的苍穹之下，涌动着无数动人的故事，倒映着这个繁华却又虚伪的时代，而上帝，穿越云层，注视着，唏嘘着这人世难得的真情。
　　二．
　　两人下了车，慢慢走着。叶眼家那栋白色的洋房仿若要与这大学融为一体，只有从窗口透出的温暖的光芒在昏暗的天地间闪亮。
　　叶眼按响了门铃，并示意苏谅先躲到门后。门开了，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门口，他就是叶眼的爸爸，叶绍升。这时林棠也出现了。
　　“我今天呢，要送你们一个惊喜。“叶眼故作神秘，吐了吐舌头，“当当当当——”把苏谅推到了门口。“叔叔阿姨好。”苏谅有些羞涩地打了个招呼。“你是……。”林棠看着眼前的苏谅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爸妈，他是锦生啊，苏锦生！别告诉我，你们忘了。”叶眼一边自顾自地招呼苏谅进入客厅，一边对父母说着。
　　“这么久没见，锦生长大了这么多，叔叔真快认不出来了。六年前，叶家和苏家也是经常往来的朋友。“这次回来，是重新搬回来了吗？”林棠温柔地问道。“不，我只是回来上学，住在学校。”苏谅还有些拘谨。
　　“妈，快开饭吧，我要饿死了。”叶眼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林棠一边笑着，一边继续和苏谅说道，“锦生，你是叶眼最好的朋友。既然孤身一人在这，没事就常来玩，和自己家一样。”“谢谢林姨。”苏谅轻轻点了点头。
　　饭桌上，饭菜冒着热气。这些菜都是林棠亲手做的。林棠平日里喜欢旅行，去了不少国家，地区。每到一个地方，出了日常写作之外，便是与当地人学习做当地美食。林棠珍爱做饭的过程，她不认为这是一项繁重而劳累的任务。所以，即使是住在这样的一栋房子中，她也坚持不清保姆，坚持自己做家务。林棠要的是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追求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在外，她是孤高神秘的女作家，文字在她的笔下，可以织就最美的华锦，而在家中，她是平凡的妻子，母亲，对家人全心全意。
　　吃过了晚饭，苏谅准备回学校，毕竟寄宿制学校对时间的要求还是比较严格的。叶绍升提出要开车送他，但被苏谅婉拒了，坚持要打车回去。或许，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不麻烦任何人了。
　　和叶眼的父母告别后，叶眼送他出去。
　　“你爸妈还是老样子，那么热情。”苏谅与叶眼并肩走着。
　　“锦生，我希望你能知道，在这座城市中，你并不是孤独一个人。我和我爸妈，都是你的亲人。我们都愿意和你同甘共苦，我们也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叶眼停下脚步，望着苏谅。苏谅伸出手，给了叶眼一个拥抱，“谢谢你。”苏谅伏在叶眼的耳边说道。
　　不知何时，学已经停了。黄昏的阳光一丝一缕地渗透过厚重的云层，静谧地映照在雪地上，闪烁着白色的光芒，照在了苏谅和叶眼的身上。
　　叶眼帮苏谅拦了一辆车。苏谅拉开车门，转过身，笑着和叶眼摆了摆手，便进入了车内。
　　看着苏谅的微笑，叶眼的心中却不自觉隐隐作痛。
　　她仿佛看见了。这个高个子的清秀少年六年前仍显稚嫩的脸庞。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孤独的噙着泪花站在父亲墓前的倔强少年。
　　她仿佛感受到了，他曾经受过的，心中，窒息的疼痛。
　　叶眼很想大哭一场，但终究没有，寒风中，只有发红的眼眶。
　　转过身，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重逢，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在六年的遗失与空白中却被发酵得更为深沉。而在此时，无论是车上沉默的苏谅还是朝着家走去的叶眼，心中所想的，便是能陪伴彼此一起走下去。
　　一份真挚的友情，便是彼此间的一份信任，不需要向对方索取什么，只希望彼此风雨同舟，希望对方幸福快乐。
　　这样的友情，也许有的人一生都不会遇见。
　　所以，叶眼深知，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
　　三．
　　两天后，学校返校，公布了期末成绩，发回了榜单，寒假终于开始了。有了黄界的帮助，叶眼的数学成绩有了起色，虽然还没有达到自己心中的满意名次，但是进步就值得欣喜。反倒是苏谅，解开了心结后，成绩突飞猛进，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在老师结束了那唠唠叨叨的叮嘱后，学生们都快速地冲出了教室。早就收拾好行李的苏谅，并不像其他住宿生那样着急。本来，叶眼约了齐薇一起送苏谅以后去逛街的，可齐薇今天要留下值日，叶眼只好自己去送苏谅了。
　　苏谅拉着行李箱和叶眼走在学校的走廊里。昨晚，苏谅就提前买好了车票，他永远都喜欢把所有的事都提前做好，也正因为这样，在叶眼的眼中，他仿佛永远都那么地冷静，有条不紊。火车站离学校不远，两人决定散步过去。
　　“假期有什么打算吗？”叶眼将双手插入大衣的口袋里，缩着脖子说道。
　　“多陪陪我妈吧，她一个人真的很不容易。我还想，去看看爸。”苏谅的神色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平静地说道。
　　“叶眼，谢谢你。”苏谅低头望着叶眼，微笑地说道。
　　“谢我什么？”叶眼抬头，冲苏谅挑了一下眉毛。
　　“这段时间，是我这几年过得最快乐的时光了。很想谢谢你的安慰，还有陪伴……”还没等苏谅说完，叶眼却拍了他一下很江湖地笑着说，“咱俩谁跟谁呀，客气什么。”苏谅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又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那，你和那个谁呢？”苏谅用一种怪异的语调问道。“谁呀？”叶眼有些迷糊。
　　“某位姓黄的同学，貌似对你关心得奇怪了吧？”这是苏谅头一次这么直接地在叶眼面前提起这件事。毕竟在篮球队和黄界待过一段时间，黄界提起叶眼时的表现，早就刻在了苏谅的脑海里。
　　“苏锦生！”叶眼突然提高了音量，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假装要打他。苏谅则拖着箱子在叶眼的面前开始狂奔。“苏锦生，你别跑！”叶眼背着书包，在后面追着。可前面的苏谅却突然停了下来，叶眼没有停住，一下子撞在了苏谅的身上。苏谅趔趄了一下，扶着叶眼站住了。站稳的两个人都弯着腰笑了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在那一瞬间，午后的橙色阳光照在苏谅的身上，漾起圈圈巨大的光晕，让苏谅整个人都看起来暖洋洋的叶眼甚至有了一种回到了六年前的错觉，彼时，无忧无虑的他们。
　　但是，此时笑得直不起来的叶眼却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路口，有一张悲伤的面庞正注视着她。
　　两人站在月台上，回忆小时候的趣事，不知不觉间，苏谅的那班火车也已经到了。苏谅拉着箱子，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戴着灰色的绒线帽子，白色的长外套随着人群，向车门走去，走到一半，回过头，微笑着向叶眼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融进了人群中。
　　苏谅坐在靠窗的位置，从书包中掏出了那本《父与子》静静地看着。
　　不久，火车启动，苏谅看着窗外越来越快掠过的风景，不知不觉间，一滴眼泪划过他的微笑，滴落在了他手中的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