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天》心雨萌芽

50、阴云未散

　　“张夔延留下。”今天的讨论会结束后，我留下了罪魁祸首。但我已经不想去责备他，这些天他已经四处奔波心力交瘁了。照顾他长大的奶妈，谆谆教诲他的叔叔，一起玩到大的朋友，都已经死了。这个纯粹的理论主义研究者，一定没想到他的实验研究会造成如此大的危害吧？只知道埋头研究不通事务的科学家一旦被别有用心的政客利用，就是这样的悲剧下场。现在他已经成了我救助病人最好的助手。他只是个单纯的书呆子，不幸被人利用了，现在知道忏悔，补救，这就好。
　　“萧将军，目前城里的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了十分之四五，估计还会增加。”他语气沉重。
　　“我知道，先不说这个。张夔延，武威黎——跟王庭珞，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一愣，说：“他——很恨王庭珞的。”
　　“哦？他打着王庭珞的旗号兴兵作乱，目的是希望朝廷怪罪王庭珞了？”
　　“是，当年武——武威黎被派遣到这里，其实是被王庭珞排挤的——似乎还受过什么羞辱，所以他恨王庭珞。”顿了一顿，“萧将军，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不想死不瞑目。”我淡淡地说。
　　“将军——”他失声叫。
　　“奇怪么？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我起身，长叹：“你博览群书，可知道瘟疫爆发起来，甚至可以让全城人死绝！我们就算饮食注意，恐怕也难免的。瘟疫，或许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消退。”
　　“所以，你在第一时间就让凌枫带队走了。”他盯着我，声音低沉。
　　我爱他，所以我不能让他也留在如此危险的地方。很庆幸我找到了合情合理的借口让他迅速离开，这样的话，他应该会安然无恙——我不相信武威黎手下会有什么人能伤害他。至于我，尽人事而听天命吧。这个生命本来就结束了，我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唯一在乎的凌枫，我已经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至于我们的未来，只能希望上天垂怜。我来到这里以后一直是积德行善顺应人心，既然上天把我丢到了这个时空，他就应该给我一个未来……

　　这些话我自己在心里想了无数遍，但怎么能跟人说起？我点头：“是，这里的事情由我处理比较好，留在靖安城——甚至比面对叛军更可怕。武威黎如果死了还算他幸运，不然的话这里的事情一传出去，他恐怕会更惨。”
　　我已经封锁了消息，除了告知朝廷有限的几个人，还有警告靖安周边地区，其他谁也不知道靖安的局势。凌枫，应该也不知道我正处在病毒包围中吧？在送他走的那一天，我就做好了在此长期抗战的打算。我不能对不起这里的百姓，但我也不想，跟他永别。若是我当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凌枫他会怎样……不敢再想。
　　张夔延沉默了一下，说：“将军，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然最后也许无法成事，但若不努力谋事，是绝对不可能成事的。
　　靖安城空了。我命令所有百姓都疏散到乡下，那里空气清新，人烟稀少，离污染源距离远，虽然生活暂时困难一些，但总比聚集在一起等死得好。死去的人统统火化，官府出人挖大坑将骨灰深埋。近些日子我带着临时组建的医疗队到处察看，发现死亡的人数在慢慢减少，略感欣慰。虽然不知道怎样救活病人，但总算没白辛苦，配制出一些能增强抵抗力的药汤，吩咐大家每天煮来喝。虽然连日奔波很辛苦，但看着情势逐渐得到控制，我还是很高兴的。
　　昙一直跟在我身边。那天他在密室就得知了真相，也知道我的安排。我想让他跟大军走，他不肯，说我身边不能没人保护，而且我身边一个心腹也没有，凌枫一定不干；也只好让他留下了。虽然他一直很沉默，但我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关心。

　　“公子，我们该走了。”早上，他忽然说。
　　我很吃惊，什么时候变成他指引前进方向了？
　　“为什么？”
　　“因为我把这里的情况通知了凌枫，他说如果你不肯离开，他就立刻赶来。”
　　行啊，学会先斩后奏和威胁领导了。我无言地审视他，他泰然自若。
　　“萧将军，现在情况已经得到控制，这二十多天来……你已经为靖安做了很多，可以离开了。”张夔延眼睛一红，“要是将军有什么闪失，我实在是……愧对将军啊。”
　　“别说了。”我打断了他。
　　他们都怕我出事。尤其是昙，知道我自幼体质就弱。可我感觉并没什么。我相信心理学的理论，心理能够影响生理。最近我一直保持心情舒畅，相信身体机能正处于良好运行状态；而且长途行军有加强了体育锻炼，以前又吃过那么多药，应该抵抗力很强的。
　　“可是……如果将军出了什么闪失，对皇上，朝廷，都是重大损失；而且……还有凌枫……”张夔延越说声音越低。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凌枫。每天沐浴的时候，我都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害怕看到致命的红斑。我渴望凌枫在我身边相伴，又庆幸自己早早将他送走。每天我都表现得很坚强，鼓励大家研制药物，勇敢面对，不要放弃希望。然而独自忍受死亡的威胁却让我在夜晚变得脆弱，无可抑制地思念往昔，凌枫结实的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还有揽在我腰间那让人心安的手臂……
　　休息的时候，张夔延常常会问我一些朝廷中的事，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引我说起凌枫的事情。毕竟大家都是知识分子，相处久了，我竟然开始把他当朋友。而且我也需要一个人来倾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死亡的阴影让我恐惧不安，所以我竭力不去想，如果我染上了瘟疫该怎么办。就这样，我跟张夔延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怀念起温馨往事的时候，我没有忽略张夔延黯然失神的目光。我不知道他跟武威黎有些什么样的过往，但他应该是很失落，从未得到过我这样的真情。

　　“公子，昨日我跟张公子已经商议好了，我们今天就启程，现在马车已经等在外面。”昙在催促。
　　“而且，疫情已经得到控制，将军，请回京吧。”张夔延坚决地说。
　　不知道他们两人何时达成了统一战线，但看情形，我已无法拒绝。

　　昙是我最信任的属下。他对我的服从，跟凌枫是不同的。凌枫是出于依恋和信赖，对我的话毫无怀疑；昙却完全是出于身份地位和责任感，听从我的命令。凌枫或许会出于个人情感违背我的意思一意孤行，昙却会在服从之后，再作打算。比如我端出主子的身份命令他跟大军离开，他说，离开后他还会秘密回来，这样就不算违背命令了。我只有妥协。若是凌枫，如果告诉他事实，他根本就不会听我的……
　　“昙，你真的告诉凌枫了？”我忽然表示怀疑。
　　“我只是告诉他，我们今天会启程回京。”他淡淡地说。
　　窗外的风景一晃而过，葱翠的景色可爱怡人。然而我已经无心观赏。没想到，貌似一本正经的人也会耍诡计。马车一颠一颠的，算算我们快马加鞭的已经走了半天路程了，不可能再回头。我瞪瞪他，无话可说。
　　“如果我告诉凌枫这里的事情，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抛下一切立刻赶来，不但对这里的局势毫无帮助，还会耽误军事，落个擅离职守的罪名。这些都不是公子想要看到的。但我告诉他我们的行程，如果逾期不到的话，他还是会担心，所以，公子一定要回京了。”他平静地解释，“属下擅自做主，还请公子勿怪。公子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太久，若是有个闪失，属下自问承担不起。”
　　我长叹一声：“算了，也许——我该谢谢你的。”
　　其实我也很怕死的，我犹豫过，动摇过，但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和爱护，我还是选择留下来，尽可能多的挽救那些人。昙帮我做了决定，离开这里，潜意识里，也松了一口气啊。
　　昙神情肃然：“公子言重了，身为下属，理应为公子分忧。”
　　又来了，我最受不了这一套。昙这个人作为下属是没得挑，可这古板严肃的为人我实在受不了，以后也许可以教教他人际交往的微笑原理。

　　这一路上我们都走地很快，而且尽量减少跟外人的接触。我很担心会把瘟疫病菌带出来，一旦扩散就不可收拾了。但昙——显然没有这种观念，他觉得只要远远离开就没事了。越接近京城我越觉得心神不宁，因为这些日子我已经有些胸闷，咳嗽，容易疲倦，浑身乏力，恐慌越来越重。希望是连日劳累过度，一旦放松下来，反而无法适应。但为了保险，我决定做些预防措施。
　　“昙，我觉得有些不舒服，需要找个地方静养几天。你回去报告舅舅，让他给皇上写折子，就说我们在靖安附近遇见匪徒，我失踪了。”
　　望着昙吃惊的眼神，我心情沉重，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

　　这一次，可能真的需要一些运气了，我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关……

作者有话说

　　本打算写50章就完结的，看来还得有一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