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番外二 王叔忆旧 ...
-
第一次见到萧玉臣，还是在龙皓的周岁晚宴上。
皇兄在子嗣上甚是艰难，却又看得极淡。听说他未做太子之前曾有过两个男婴，都在周岁之前夭折了；有人说是因为他杀戮太重不积阴德，这传言似乎他也不在乎。龙皓的生母虽然是个地位卑下的偏妃，但生孩子跟地位没什么关系，龙皓一出生就很健康强壮的样子，皇兄在震惊之后，大喜过望。今天白日里举行了抓周仪式，把那奇珍异宝摆了无数；晚上就在承平殿大宴群臣，要求朝中臣子，包括其家中的直系男性亲属，只要是成年而未婚、婚而未有子嗣的，一律出席，沾沾天子的福气。
那时候萧玉臣才满十五岁，刚刚成年。但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样飘逸的少年，怎么会生在武将之家？
那时候我坐在皇兄右边的位置上，兴致勃勃地欣赏对面王庭珞难看的脸色。这家伙权倾朝野，容不得任何人跟他作对，已经干掉了不少对头儿。不过暂时——先不管他。皇兄曾经开玩笑说如果他一直没有儿子就让我继承大统，我撇撇嘴说，那你得先把王庭珞给我弄走，我才懒得跟他耗心思。皇兄哈哈大笑。我想王庭珞也不见得真敢谋朝篡位，一个人已经要什么有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何必非要迈出那危险的一步呢？这人不停地搞些动静出来，也就是显摆吧。要是皇兄真跟他过不去，早就一道圣旨赐死了。还不是看着他王家出了一位太傅丞相一位贤德皇后当时拥立有功？
皇兄似乎兴致很好，跟每一位前来行礼道贺的人都眉飞色舞地大声讲话。我也懒得听，只管偷看周围的宫女，盘算着能不能弄到几个有姿色的回去调教歌舞——这可是我的一大爱好，人人都知道我强抢民女，可是为了音乐献身应该是她们的荣幸啊，被本王选中更说明了她们的才貌出众嘛。正当我感到失望认为皇室被人糊弄了根本没什么出色的女子被选入宫中的时候，周围忽然安静了。窃窃私语声，衣襟摩擦声，连最响亮的皇兄的声音都消失了。我连忙睁大眼睛看向众人目光交汇的地方，只见是萧毅臣站在一旁，一个我没见过的清俊少年正在给皇兄徐徐施礼。
这个应该是萧毅臣的兄弟。我盯着他慢慢抬起的脸使劲看。萧毅臣我是常常见的，只不过他瞧不起我的风流潇洒我也看不惯他的刻板守旧，一向交集很少。不过我承认萧家的男人还是很出色的，看看给萧毅臣提亲的人数就知道。不过见了这个少年我就知道，萧毅臣的人气从此将会一落千丈，我——我可不能输给他，我可是独一无二的英俊少年倜傥亲王啊。
皇兄似乎也微惊了一下，问起他的姓名。
“萧玉臣。萧毅臣之弟。恭贺皇上喜获皇子。”他的声音清晰悦耳，淡淡地说完之后，跟着哥哥走回自己的席位。
萧毅臣地位不低，他们就坐在我这一边的第三席。我暗叫不妙，这样我可看不着他了。好在我还有个跟我一样好奇的皇兄，他问话的时候，萧玉臣不得不探出半个身子回答。
皇兄只管问些多大了？念什么书？是否有意科考入仕？这些问题不问也查得到。萧玉臣的相貌风度可不是轻易得见的。他相貌清奇脱俗，不比他哥哥早已被兵戈消磨了雅致。尤其是他的谈吐，气度，似乎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似的不卑不亢，是我从没见过的。我注意到萧毅臣在他眉尖蹙起的时候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看来他是按照哥哥的意思不得不来的。
但他的才华的确令人叹服。有个拍马屁的文官看皇兄高兴，趁机说现在风行一时的《边关苦》、《怀远人》、《中秋忆》、《名将歌》等等边塞诗歌都是他写的，只是他从不署名，只落上“竹影归人”几个字，所以很多人不知道而已。不用再听旁边的惊叹我也知道此人了，他的诗作我全都读过，曾经以为是个在边塞生活过的将军写的，没想到出自如此纤弱的双手。但我最喜欢的一首他的诗不是那些边塞生活的，而是《七夕望月》。
“七夕月将满，双星聚桥端。八月中秋夜，万户盼团圆。清光辉万里，浮云淡一痕。塞北洒热血，闺中思故人。垂髫分饼笑，白首把酒吟。众家弹冠庆，伶仃抚箫勤。月圆总须亏，言归又不归。踏碎竹间影，望门不忍推。”
想必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萧玉臣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吧？我也是个孤独的人，父皇过世的时候我还小，母妃一生谨小慎微，在我九岁的时候也病死了。皇兄虽然及其纵容我，但他心里并不在乎我。
每年中秋，我都要招呼一大批朋友清客大呼小叫地赏月，迟迟不肯回房休息，别人以为我是爱热闹，其实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睡在黑沉沉的屋子里。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让我感到温暖的人，可惜我没有力量保护她，于是她就像烟花一样瞬间消失了，只在那一点点的时间照亮了我的生命。所以我不要在乎任何人，我只要痛快地活过这一场。作为一个王爷，我能够享受的太多了，每天换一样也不是难事，为什么要执著于某样东西呢？
但萧玉臣的眼睛里分明写着执著，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执著是什么。我感觉得出，是他的执著支撑着他的心，不屑合污，不附权势，不染尘俗，甚至不看任何人一眼。
那天的晚宴吃什么演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第二天的紧张心跳。
皇兄跟萧毅臣提出要萧玉臣进翰林院，我心里一沉，这样的破格提拔从未有过，就算萧玉臣诗文出众，毕竟尚无分毫功名。皇兄身边的文人数不胜数，何必再多一个萧玉臣？据说皇兄近年来对女色淡了很多，有人说是因为皇后善妒，我可不认为杀伐决断的皇兄会被区区一个妇人管束；我宁愿相信第二种传言：皇兄现在只会对漂亮的男孩子感兴趣……
我不想萧玉臣被牵扯到皇宫内院，正思索着怎么把这事糊弄了，萧毅臣已经断然拒绝，说萧玉臣胎里带病身体不好，几乎从不出门，恐怕进了翰林院也帮不上什么，只好谢绝皇上的好意。他强硬得有些蛮横的态度让皇兄难以再次开口，只好讷讷地说些别的，我也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大将军哥哥碰到关系这个唯一的弟弟的事情可是丝毫不会让步，我也不必费心。
慢慢打听，知道萧毅臣所言不虚，但萧玉臣也不像他说的纸糊似的风一吹就飘悠连门也不出。上次秋狩萧玉臣还跟着去了，要不怎么会有《秋猎》这首诗？
有些怅然，以后想见萧玉臣恐怕不易，尤其是我这个不受他哥哥欢迎的人。
这些年的确没再见过他。只是他的诗文越来越多，名声越来越大，交往的人却越来越少。他本来还有一些文友来往，后来，凡是家世不显、文章不佳、年纪不轻、气质不显的人，统统拒之门外，他那帮朋友也都帮着他。他交往的那些朋友也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再加上他那个威风八面的武将哥哥，谁敢惹他？到把他传得神仙似的。
听到萧毅臣战死的消息，我惊愕之后，立即想到，萧玉臣该怎么办？
萧玉臣出征，更是我意料不到的。我以为他会做诗悼念，会上表还乡，甚至伤痛至死，却没想到他选择了沙场！
他想死么？以一种不俗的方式？我站在院子里，端着白玉杯，望着洒在手上的如水月光，慢慢将酒浆倾到在地上。
可是他居然回来了！以胜利者的身份！我再次惊愕，萧玉臣，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竟是看不透你？你回来了，一反常态地开始在朝堂上树立威望，收服了我侄儿皇上的心，还敢跟王庭珞对抗。
宫里的事瞒不过我，我不想你被王庭珞毁掉，所以我要帮你——恐怕也只有我能让王庭珞有所顾忌了。其实，我也是想亲眼看看，你变成了什么样。
眼神清冷，没想到你身上居然带着寒气，跟十年前那个温润安静的少年截然不同。是兄长的死成就了你，还是沙场的血锻造了你？我无暇过问，只想确认你是不是当年那个才华横溢洁身自好的少年。
你不怕王庭珞这个丞相，也不怕我这个王爷。你唯一怕的就是你和那个凌枫的关系被剥落外皮。我在宫中的耳目无人能比，听了手下的回报，看惯风月的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们之间的暧昧情愫？有些惊讶，有些好笑，也有些佩服：萧玉臣，果真是与众不同的。我不知道你跟那个男人的感情是怎样滋生出来又有多深，但我看得出你已经变了，在我提起他的时候，你的眼神会柔和，惊惶，也坚定。是他改变了你吗？你身上拒人千里的气质消失了。除了面对敌人，你不再拒绝他人的靠近。要是以前，我是绝对不敢拉着你就跑的。我怕会亵渎了那个清冷孤高的少年，却想要接近如今的你。
你对音乐的理解再次让我震惊，我以为和谐就是美，而你却指出了音乐的灵魂。我笑了，因为你的才华并没有因为你的改变而失色。我故意拉着你看了好多东西，这些珍玩珠宝，美女姬妾，曾经陪着我消磨了很多时间；可是你对这些任何男人都恋恋不舍的东西却不屑一顾。我想你是找到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吧。
那么，我决定认真思考一下，我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我应该怎样度过自己的生命。也许这很俗，很傻，但神仙般的萧玉臣已经开始涉足尘世了，风流王爷怎么就不能为民造福呢？十五岁时皇兄给了我“安王爷”的封号，是希望我平安、安乐地度过一生。但这样无聊的享乐我也有些厌倦了。似乎要找些事情做才医治得了我这懒到骨头里的毛病。曾经很感激侄儿的出生，要不然我就得坐在那个位子上头疼了。毕竟龙家的江山我是不敢败坏的。要知道我皇兄整人的手段不堪忍受，我不想进了皇陵之后还被他揪着耳朵打骂。就当是报答老天对我的厚爱吧，我一定要把侄儿的皇位保住，免得某些人想搞个政变然后硬要推举我做麻烦的皇帝。
现在怎么办呢？很简单，先看看王庭珞和萧玉臣会开给我什么价钱吧，毕竟我这个王爷是很有分量的，他们想要我站在那一边，就得给我个合适的价码了。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可能会慷慨的让萧玉臣打折，王庭珞嘛，难道你不想心安理得地宰一个有钱人？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番外二 王叔忆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