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林慕七

4、来都来了

　　丰谷县是一块民风纯朴人烟阜盛的宝地，在地方政府和民间自发武装组织，也就是我跳蚤寨的共同管理下，人民安居乐业，朝着共产主义稳步前进。

　　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颜与财，讲利修名。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不独妻其妻……”

　　二狗他爹认真贯彻政府交予他的任务，在上任第二年就使丰谷摆脱了全国前五贫困县的不堪过往，成功跻身前三，真该给他颁个年度感动华国十大人物奖。

　　丰谷县和谐友爱的风气还体现在日常打招呼上。

　　比如一路走来，我受到熟人们热情慰问，“何公子，今日怎么不来赌坊玩一圈？”

　　“不了不了，最近比较忙，你们自己玩。”

　　妈的上次欠的债还没还呢，再输我裤子都要当掉了。

　　“对了，那50两银子你什么时候还？我看何公子也不像耍赖的人。”

　　我：“……”的确不像，因为我就是。

　　“何公子，上个月买的布料您还没结账呢，这钱——”

　　“对不起，寨里进火了，我要赶回去着水。”

　　“何哥哥，小明他又欺负我。”一小萝莉哭着抱住我的大腿，鼻涕眼泪直往身上蹭。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同时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小红不要哭，跟哥哥讲他怎么欺负你了，哥哥替你教训他。”

　　“他……他昨天下午拉我到油菜地里……偷，偷亲我。”

　　听到如此恶劣的行径，我忍不住想对小明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你小子，真——特么有前途，颇具本寨主当年风范哈哈。

　　于是我轻声安慰委屈地直哭的准弟妹：“别怕，我现在就去找他报仇。”

　　到了街角，看见小明正和小强小刚几人模拟巷战玩得不亦乐乎，我轻握拳头抵在口外，假意咳了两声。

　　见我来了，他们马上停下手里的动作，整齐迅速地靠拢并站在一起。

　　“报数！”

　　“一。”

　　“二。”

　　“三。”

　　“四。”

　　“五。”

　　“报告大哥，跳蚤预备分队第三小分队已集合完毕，请指示。”

　　我满意地看看几周下来的训练成果，点点头：“嗯，你们表现得很好，继续发扬，再接再厉。”

　　“谨遵大哥吩咐！”他们规矩地敬礼。

　　简单对他们的交待几句，我让其他人解散，只留了小明一人，拧了眉道：“小明同志，你可知你昨日做错了什么事？”

　　“啊？”小明有些疑惑，想了一会之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昨日我带小红去油菜地里亲了她一下。”

　　我高高扬起手，拍在他肩上却是落雪无声：“小伙子，敢做敢当够爷们，我很看好你。”

　　早恋和土匪要从娃娃抓起，这是我一贯坚守的原则。

　　小明反应过来，一个劲点头：“大哥你懂我，我对她是真心的。”

　　“当然咯。”我凑了过去小声道，“小红是个好姑娘，你要把握机会，趁早拿下。”

　　“遵命！”

　　看他傻呵呵的笑得一脸白痴，我突然有些嫌弃，撇了撇嘴，开始忧虑他以后会不会娶了老婆忘了兄长……

　　进了一品居却没见小二迎上招呼，我有些不满：“喂，人都死哪去了？”

　　老板娘挪着莲步下楼：“他们都忙着，谁有功夫管你这个欠债不还的老油条。”

　　店里的确人满为患，客喧如沸。我悻悻地找了一个不起眼地角落坐下：“那也不能不管我啊。”

　　苏浅坐在侧面，斜了我一眼：“哎哟，这丰谷有谁这么大胆子，竟敢虐待何‘大善人’？”

　　我知道她在变相地埋汰我，哼哼两声，顾自拿过茶杯倒上。

　　本寨主不想理你。

　　见如此反应，苏浅用罗扇轻打一下我的手：“怎么，咱何大寨主今儿个心情不好？”

　　说什么也没用，就是不理你。

　　“怕是为了你那心尖上的小情人，许靖安罢。”

　　跟她相识这么久，一进门便透悉了我心中的烦闷，这话被她用一口吴侬软语说得婉婉转转，自有几分女人的风韵。

　　我心里一阵恶寒：“谁允许你用这种肉麻的语气讲话的，记住，他是我何易予的！”

　　“这么激动干嘛，我又不跟你抢，整得跟世界末日一样。”最后还补上一刀，“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满脑子都是许靖安，明知道他不喜欢你还拼命往上贴。”

　　心事被人点破，我如泄了气皮球般无力趴在饭桌上，手里攥着一把筷子使劲在桌面戳。

　　开了口，声音有些闷闷的：“你说我对他这么好，他怎么不喜欢我。”

　　“爱与被爱不是对等的，许靖安是个榆木疙瘩，只能说你运气不好，遇上了他。”

　　她顺道将手里受难的筷子拯救出来，末了又说：“其实在我看来，他并不适合你。”

　　我没有回她，满腹愁思唯有随着苦酒一同咽下，一杯又一杯倒满，希望借这醉意浇灭痛楚。

　　苏浅只在旁边安静看着，不时将杯里的液体倒掉大半。

　　离开一品居，我走在回寨子的路上。酒劲上头，走着走着便累了。

　　瘫倒在郊外草地，望望蔚蓝的天空，任清风的衣袖拂过我脸，我烦乱的心绪暂时得到安抚。

　　让回忆翻捡出来，这样的好天气很适合怀旧。

　　其实自己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真正的何易予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因为一次偶然的时间错乱，我来到这里，独身一人。

　　刚来的那几日，皆是在苦闷煎熬中度过，没有电，没有网，没有亲友，无助而凄凉地活着。

　　纵使人生已是如此的艰难，也从未想过自杀，在我看来，自杀是种懦弱的行为，还有那么多美食你没吃过，还有那么多帅比你没见着，还有那么多……

　　那么多牵挂的物、事、人，怎会说舍便舍？

　　前世的许靖安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执念，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他进入了视线，从此，我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或许所有的暗恋都来源于自卑，我小心翼翼地试图靠近，却在无意间越走越远，最终他成了别人的他，我仍是自己的我。

　　本以为缘尽于此，却没想到在千年前的另一个时空，我找到了他。

　　重名重貌，宛如投影的许靖安。

　　或许是弥补遗憾，或许仍存爱意，总之在我第一眼看到他时自己就下定决心。

　　这一世我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