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夜笙箫》慕将夜

27、二十七、笙箫之末 雪下终曲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窗户，冬天的早晨总有些寒冷，旷野霜降，天空仅存一个太阳，飘着的几朵淡淡的白云越飘越稀，越飘越远。

　　城外号角声响起，隐隐有哀声传来，今天是颜心落的海葬，一大批魔族人士为她出殡。

　　城池前面浮空停着一批船只，这批船是魔族连夜赶起来的，船周身都浸洒过神族的鲜血，此刻在空中飞往沉沦海域。

　　海葬，正如她诗中所写——愿长眠天下，无碑亦无坟。

　　紫箫伫立在主船头，手里握着那个锦囊，是长孙凌雪为他包扎完毕交到他手里的，然后她再也没说过话，也没再看他一眼，只是那双哭红的眼睛略微有些怔怔的。

　　她不知道，他眼睛里最后的光明被她占据，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的眼前彻底黑了……

　　此番海葬，紫箫知道她没来，妖族的军队在一大早就退回去了，她却不知去哪儿了，三个哥哥都没找到她人。

　　船在风声中起航，飞向远方，城头忽然出现一袭红衣，她望着天空中飞远的船队，默默无言，她仿佛看见紫箫转身，只是他那双眼睛不知望向了何处。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就感觉只能望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似的，泪光闪烁，终是无奈。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突然身后冒出一句，长孙凌雪才发现身后站着自己的二哥。

　　“大哥、三弟已经带兵回去了，我放心不下，就没有走……”发现了她眼中盈盈的泪水，他蓦地说不下话语。

　　红衣女子闻言猛地扑到了那个黑大汉的怀里，猝不及防地哭出声来：“回不来了，都回不来了！”

　　长孙净天彻底怔住，他从未看到四妹因为一个人三番两次哭成这样，他不说话，只是轻轻把手放在她后背肩头，一顿一顿地拍着，心里叨咕：“看来这四丫头是彻底栽在那小子手里了。”

　　半夜，海边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堤岸边橹声唔哟，小船渡了一舟人过海靠岸，此刻正在调转船头，欲往海中驶去。

　　“船家，是你吗？”

　　木板铺就的埠头，静静地伸出在海面，湿漉漉的木板尽头是一袭紫衣，迎着海风伫立，一旁船只上挑起的长长一串灯笼在雨中摇曳，欲灭不灭。

　　送别的船只刚刚散去，留下烟波浩淼，相逢相聚，终是曲终人散。

　　“公子，我还记得你。”船家一手放下橹桨道。

　　而那个男子目光凝视着烟雨尽头，手里捧着一盆盆栽，看上去其实只是一盆泥土。

　　“船家，恳请您帮我个忙，在这盆栽发芽开花之后把它扔到大海中央可好？”他的眼神朦胧，失去光明后已经封上一层灰暗。

　　然而，许久不见船家回话，他缓缓转过身，对着方才船家出声的方向，恳切十足地再次问道：“船家，可好？”

　　艄公没有回答他的恳求，而是问了一句：“公子现在有何打算？”

　　“在下暂无任何打算。”他垂下眼帘，然而眼前依旧是黑暗一片，在这样看不到光明的世界里，他仿佛找不到自己的路，紫箫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心里话：“只觉缘来缘去皆是梦，命途奔波皆虚妄。”

　　好一句皆是梦，好一声皆虚妄！

　　艄公轻叹：“公子真的相信一颗石子能开出花来吗？”

　　没想到对方一语中的，紫箫蓦地一震，许久心情才平定下来：“请前辈指教！”

　　“没什么指教的，老夫也看不破命数，就像我猜到了最初没猜到结尾一样——我猜到了四丫头会跟着你走，却没有猜到这后来的是是非非，本以为把你们安全送过海就能照着我预想的步骤来一步步行事，而最终却是战罢收场……”

　　紫箫闻言惊起：“您、您是……妖皇……长孙大人？”

　　艄公摘下斗笠，烟雨中迟暮的脸渐渐变换了神采，眉目间是刚毅，而双眼雪亮，拥有操控天地的自信。

　　似是知道对方正以真面目示自己，紫箫脸上却是一副抱歉的神情——他的双眼已经完全失明。

　　原来妖皇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而没有料到变数居然如此之大，使之计划全都落空，连同他女儿的幸福也被耽误。

　　“我对不起凌雪……”紫箫低下了头，“取我性命吧，违背契约该是以死谢罪。”他淡淡地道出了这一句，此刻居然选择淡然地面对死亡。

　　“不，不！”妖皇长孙太虚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两手摇起了橹桨，再也没有别的话语，而是慷慨激昂地唱起了那首曲子——“暮色遮起天边斜阳，紫夜未央星河荡漾，我若轮回是否还记得你模样？”

　　“清风徐来烛光摇晃，拾起一段阴影离殇，花开又花落是否还随风飘荡？”

　　“剪影如妆似我魄如烟，西风残缺恰东风在港，你泪秋雨让我泪沧桑，十年之等换灵归不归？”

　　“过往被时间储藏，停留在你的身旁，而天又好风光，仿佛你的模样。”

　　歌声悠扬，渐行渐远，从头到尾，听得埠头的人怔怔发愣。

　　一段笙箫忘了痛，一曲《渡鬼》渡了谁？缘来缘去皆是梦，命途奔波皆虚妄……

　　夜深，船只离港，只剩紫箫一个人依旧未曾离开，眼睛内外都是黑暗，四周除了海水声就是风声，萧瑟得可怕。

　　同样在黑暗之中，不远处有个女子静静地立定，她目光锁定在埠头，不知陪他站了有多久。

　　她知道他难过，她也难过，但再难过也无济于事啊！

　　终于她向前迈开了脚步。

　　他背后，有个声音传来了温暖——“紫箫，跟我回去吧，我们、我们或许还能好好的……”

　　那是他那个晚上对她说过的话，他们或许还能好好的。

　　女子从后面抱住了他消瘦的身躯，紧紧依偎。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声音被海风覆盖，却已经到了对方心里。

　　不知不觉，天空下起了雪，落在他们的紫衣与红衣上，雪花缠绕青丝，不带来半点寒意。

　　埠头上，两人紧紧依靠，迎来朝霞，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