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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西莫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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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这只黑猫。此刻,它仰着脑袋,瞪着眼睛望着我。那额头上的倒三角形状似乎比刚刚我注意到的时候明显了一百倍。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了把它丢出去的冲动。
我清了清嗓子,尽可能表现得无所谓,对姜卡罗说:“这些神怪东西我向来都不信,我一身正气,百邪不侵。”说完把卷帘门往上吊了吊,打算回去店里。
姜卡罗又一把抓住我,“等等,我问你一件事。”
他的表情充满了恐惧,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模样,就跟当时给我描述梦见苔丝死去的噩梦的时候一个表情。这时候天空突然被一道白光撕扯开来,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姜卡罗那一脸惊吓的样子就更明显了,整个人都挤到了我的边上,双手扒在我肩上。
我真是恨不得一只手甩他出去十里路。
“你快说。”我催促他。这会儿已经有大雨滴下来了。我们站着的地方头顶的屋檐太窄短,遮不了雨。
“你刚刚跟谁说话呢?”他问。
“什么跟谁?”我一头雾水..哦!他应该是认出了汤勺,毕竟做过笔录的亚洲脸警察很容易被人记住。“那个警察来问我一些问题,有关上次的自杀案的。”我心说,你他妈慌个什么劲啊,总不会是这个傻逼偷了馆藏吧,看他也不像有这种本事的。
“不是,不是那个男的,是那个…那个女的!”
他说的是塞拉。
“那是不是…苔丝?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但好像又没看错…但好像又不是。”
看来认错的人,不光是我一个。
“不是苔丝。那是个女警察,叫塞拉。我一开始也觉得有点像,但是多看几眼,就不像了。”
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其实脑中也在努力回忆塞拉的长相。但是很奇怪,我除了隐约记得苔丝那张朦胧在远镜头里的脸,对于塞拉我竟然就已经记不起来具体的样子了。
“不是,你不知道。我当时走出店门口,看到那个女孩,我觉得简直和苔丝一模一样。但真的又觉得不是。我看到你在和他们说话,我想你一定知道,那是不是苔丝。”他顿了顿,低下头,一脸扭捏地低声说,“你知道的,老菲利普死了之后,她就一直失踪到现在了。我其实…其实想问她…要是不介意,我其实,其实还没有,结过婚…”
我艹!我觉得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想象不到假如苔丝跟着姜卡罗过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四十岁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的姜卡罗,我曾经一度觉得他不是有怪癖就是某方面有障碍,现在他一脸害羞的模样站在我面前委婉阐述对23岁美丽少女的爱慕之情,我真是连吐槽他都不会了。
苔丝这种浑身仙气,只有每天都穿着VALENTINO沙织长裙才能配得上她气质的女人,连我都不会去想这种事情,他居然就想着了。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过于明显,他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义愤填膺地说:“那个菲利普都五十一岁了!我才四十出头一点点!我哪样比他差?!”
呵呵,我想说,人家好歹是文管局的领导,就算小气,不管怎样以后生个孩子总归也是个官二代。你就开个破古董店,整天东西还卖不出去,拿什么跟人家比?
雨又大了一些,对于姜卡罗天方夜谭的情感问题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只想带着这只猫赶紧钻进店里,然后找机会把它扔掉。
雨声啪啪落到地上,这条巷子里,除了雨声,已经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了。
我知道姜卡罗还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是完全听不清楚。
我回头打算跟他表示,我要进去了,并打算进去之后赶紧关上店门,防止他跟着进来。
“…我一走出去,看到那姑娘的侧面…”他的声音在忽大忽小的雨声中忽隐忽现。
侧面…
侧面…
侧面!!
这时候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在我脑中也同时划过一道。在雷鸣到来之前,我钻进店里,把姜卡罗关在了门外。
我脑中不停重播当时汤勺把塞拉带走时的画面——她挣扎,转头,侧面对着我——我奔进储藏室,把画从门背后抽出来,放在地上——
对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幅画中的少女就觉得如此眼熟了——这不就是塞拉的侧脸吗?
不——不是塞拉。
是苔丝。
画中的人,是苔丝。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眼前这张侧脸,越看越觉得就是苔丝,好像她随时都会把脸转过来一样。我赶紧把画塞回储藏室。
冷静下来想想,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苔丝会出现在一张五百年前的画中?
这幅画当中的女人,确实是有名字的。
波提切利的这幅画叫SIMONETTA VESPUCCI,我查过这个叫西莫纳的女人,是美蒂奇的洛伦佐执政时期,曾经轰动一时的美女。波提切利甚至在她死了之后,都一直拿她当成创作原型。但她23岁就死了。
又是23岁。
苔丝也是23岁。
当然,画作不是照片。画中的人,多数都被美化过,所以有很多不真实的元素在里面,令这些古代宫廷里的人都显得过于完美。眼前这张脸也经过了美化,但能看出来,这张侧脸与苔丝的相似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
而塞拉的脸型也与苔丝很相似。
难道是,大众脸?
算了算了,我不能再想了。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两张从七楼拿来的纸。有戒指照片的那张已经给陈唐看过了,还有另一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直接塞进了口袋,刻意没有给他看。
我并不明白,我的用意在哪里。
我把那张纸摊开来,它只有手掌那么大。
纸上赫然写着苔丝的名字。而后面那个又像符号又像家徽的东西,我似乎的确在哪里见到过。
在哪里呢?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真是妙极了,就像我现在没吃饭却觉得被鱼刺卡了喉咙一样。
越看它越像是三枚红宝石戒指被扣在一起。
天哪,不看了!
我把两张纸都扔在桌上,桌上乱糟糟的,之前那堆文件还散乱着。我眼睛随便一扫就看到了那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
我赶紧把所有资料都塞进那个牛皮纸袋里,包括那两张纸。然后我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开始闭目养神。
然后我就这么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十分可怕的梦。
我梦到汤勺,他带我去了一个四周昏暗的地方。从那里穿过一个长长的通道,尽头有一间墓室。墓室里有一座石棺。他消失的时候石棺突然开了,我看到里面躺着的正是苔丝。她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她的嘴唇变得血红,她的脸瞬间变成了夏娃!她向我伸出手,我很害怕,但是我动不了!——她说:“你帮帮我!”
然后我醒了。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那只贱猫正趴在我的□□上睡觉。我本来想撵它下去,但我浑身都湿哒哒的感觉冷,只有它趴着的那一处是热的。忽然觉得有只活物在身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也不知道这只猫为什么这么喜欢粘着我。
算了,姜卡罗说的死神之猫的故事毕竟是无稽之谈,也不知道这是哪里跑来的黑猫,就暂且先收着吧。
我望了一眼外面,雨还在下,已经没有之前下得那么大了。但是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这里的秋冬,天黑得总是特别早,进入十一月之后,每天下午四点就天黑了。
“砰砰砰”——有人在敲我的门。
那只猫倒是首先跳了下去,蹿去了门边,搞得好像会开门一样。
来的人是南洋,人称小鲜肉。
这是我在意大利十年来唯一一个关系处得过去的中国人。他跟不念书的我不太一样,三年本科一次性毕业,两年研究生之后继续读博,现在在佛罗伦萨大学当助教,主修的科目是考古与艺术。我也不知道这么枯燥乏味的东西,他是怎么修炼到博士的。但是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肯定认为他是学奢侈品管理或者服装设计这一类的科目。他走在街上,随时随地会有人问他,衣服哪里买的,鞋子是什么牌子,然后一堆人拿出手机来对着他拍。他特别享受这种入镜的追捧感,至理名言就是:我快红了。三十岁的人,从来都告诉人家他二十五。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把我一直没有及格过的考古修到了博士阶段。
我那些鉴赏文物的技巧也都是从他那边讨教来的,不然估计我也开不了这个古董店。毕竟混日子的时候,东西还是要想办法卖的。
我觉得他可能到五十岁时候的外号也是小鲜肉。
“你他妈怎么回事?我打你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的。我以为你他娘的失踪了呢。”他满口粗话地问我。
我拿出手机一看,没电我都忘记充了。
“你怎么来了?”我问。
“哇靠,大爷。你记得吗?今天是我生日,好吗?生日!生日这天,作为最佳男闺蜜的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店里?天哪!你要不要脸?”
11月19日。
对,今天已经十九号了。
“想起来了没有?你真是够有良心的!找了你一天就这待遇啊!请我哪里去吃饭?”他随手拖开凳子,看也不看一屁股坐了上去。
随即弹跳了起来,因为他的屁股坐到了那只猫。
“这…你的猫?你居然会养猫?!”他一脸无语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随便地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把猫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咦?你这只猫我见过啊。”他说。
我以为他也要说姜卡罗说的那一套死神之猫的传说,刚想开口表示我知道了,他用右手的拇指摸着猫的额头,“可不是那一只嘛!我当时刚进大学的时候,那个一直不让我过科的教授前前后后叫我画了不下十张这只猫!”
“画这只猫?这只?”我心说没想到这只猫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这么巧,没想到这猫还是个模特儿。
“不是。哎呀,怎么说呢,这只猫你看它的脑袋,”他用手指了指猫脑袋,“达芬奇你知道吧,他在成名之前的手稿很少,你知道的吧。好吧,你大概不知道。达芬奇成名之前的手稿,一般人都只知道有一张三王来拜,还有一张佛罗伦萨的城市远景透视图。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还画过,一只猫。你网上找不到的,这种奇葩的手稿照片,只有我们当年那个奇葩的教授斯特凡才能找到。当时他把图拿出来给我们看的时候,说这只猫是达芬奇去当时美蒂奇宫殿的时候看到的,这只猫和西莫纳维斯布奇一起出现在当时的圣马可花园之中。那时候的达芬奇觉得猫很特别,就因为前额的这个倒三角,所以随手画了草稿图。传说后来那只猫在西莫纳死的同一天也死了,所以就跟她一起下葬了,因为是她身前隐形不离的伙伴。西莫纳你知道吗?就是那个洛伦佐的弟弟,朱利阿诺的情人。”
“西莫纳维斯布奇?”我重复这个名字,感到无比压抑。
“对,当然不是你这只猫了,这猫你买来就这样还是你这么有情趣把它弄成这样的?”
呵呵,这猫也是大本事,连只猫也能有这么多故事,连达芬奇都扯上了!
尼玛,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每一个来的人都要在我脑袋上钉钉子。如果把这只猫想成是从西莫纳的棺材里蹦出来的,把夏娃想成鬼,可能解释得更通顺也更方便一点。
“哦,对了。”小鲜肉从他的纪梵希限量款书包里面拿出来一个白色的信封,他把信封递给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你名字的信会寄到我家里去。”
信件摸起来很薄。信封上写着我的全名:LI RUFENG.还有今天的日期标注。我拆开信封——里面就只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请不要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