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记》紫罗香

11、第 11 章

　　我觉得，我好像看到荆轲了。

　　大家一阵沉默，除了像盗跖和大铁锤这类性子跳脱或者相对心思粗糙，不怎么喜欢转弯弯的，其余所有在场的龙族都在思考盖聂这句话中可能潜藏的东西。

　　这句话若说是单独拎出来听，倒也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可是如果放在现在这个时间背景下，从盖聂口中说出来，语气带上一丝犹豫，而话中提到的对象又偏偏是荆轲，那么立刻就要另当别论，恐怕没有哪里是对劲儿的了。

　　和盖聂相熟的都知道，盖聂一向是非常自信的——不是自大，更不是固执。对于不了解的事物，他会欣然接受并承认自己的不足，然后继续学习，深入了解。如果学习的条件暂时不足，则通常会通过类比等方法，理清重点疑点，对不清楚的地方逐一假设分析，从中寻找最通顺、最符合逻辑的结论。退一万步说，也会在条件成熟后对当初的假设加以核实和论证。唯独不会做的，就是对其视而不见，放任自己继续疑惑下去。

　　可是现在呢？盖聂说“我觉得”，说“好像”，短短的一句话，十来个子，居然连续出现了两个表示不确定的词汇。更何况让他产生疑惑的目标还不是什么过目即忘的路人甲乙丙，而是他失踪已久的好友，荆天明的父亲荆轲。若说着世界上还有谁是最了解盖聂的，那就一定是卫庄了，可是从卫庄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来看，就连他也没见过盖聂这种面露迷茫的状态。

　　盖聂和蒙恬一行是在返回大秦佣兵团的回程路上见到那个疑似荆轲的身影的。长城对面裂隙附近的恶魔密度实在太大，完全不被发现实在不可能。喷涌而出的怨气被长城的结界阻挡，日复一日地堆积在边界线，天长日久几乎凝成了实体，像是一张灰蒙蒙的大网笼罩在头顶，即便是白天周围的能见度也不高。小分队一行七名成员借着微弱的天光前进，刚一擦黑便立刻停止前进寻找相对安全的地方宿营，如此晓行夜宿，总算是没有吸引大批量高等级恶魔的注意，偶尔撞上来的运气不好的低级恶魔也是随便干掉了事。

　　这已经是回程路上的第四天，时间接近下午两点钟，小队却并未启程。准确点说，他们已经连续四个小时没有移动过超过十步的距离了。直属蒙恬的五个黄金龙青年分散四周，保持着随时能够相互支援彼此的阵型，警惕地监视着周围的动静，圈子中心则是盖聂和蒙恬，脸色都像是收到了周围环境的感染，实在不怎么好看。

　　罗盘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奇怪磁场的影响，风车一样疯狂地转着圈子，如果不是固定指针的轴质量够好，恐怕指针就要直接把自己甩得飞出去了。长城的这一面虽然也有白天黑夜的交替，却永远看不见太阳，更不可能看到星空；周围的树木也都保持着黑暗深渊最初降临时的扭曲模样，早已经枯死了上千年。常见的辨别方位的办法统统用不上，罗盘是唯一能为他们指路的工具。盖聂一直在最前方开路，刚发现罗盘乱转时还以为是自己手中的这一只出现了质量问题，可是询问之后却得到了所有罗盘都成了风扇的答案，立刻知道情况不妙。

　　大家不敢乱走，毕竟身处一个完全陌生没有被点亮过的地图，四周都是怨气集结而成的烟雾，能见度已经差到了极点。这么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下去，说不定再一抬眼就会发现，已经一脑袋扎到了恶魔的老窝里。一路上倒是路过了一些高大的枯死的树木，爬上树顶却发现，四周茫茫一片，依旧看不清远处。盖聂和蒙恬打了个招呼，化为龙形原身飞到高空，这回倒是真的突破了雾瘴的包围，盖聂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将好消息告知其他成员，嘴角就已经重新绷紧了。目之所及的范围内，

　　竟然在一瞬间密密麻麻地腾起了数十只中级恶魔，更远处隐隐约约还有更多的恶魔正在朝这边涌动增援。这些中级恶魔飞行起来很快，虽然比不过盖聂全力冲刺时的速度，却也远远不是向来不以速度见长的黄金龙所能摆脱的。

　　盖聂不敢依仗自身速度甩脱众恶魔，因为一旦偏离此刻的坐标点太远，在罗盘失灵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就此与蒙恬的小队失去联系，届时必将陷入更加危险被动的局面。无奈之下，盖聂只得直接下落到地面，以蒙恬为首的六个黄金龙战士集结成阵势，配合着先消灭了这一波的敌军。

　　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之际，盖聂突然心中一凛，隐约觉得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不动声色地四下里一看，眼角余光已经扫到了一个朦胧的黑影正站在远处的一株枯树下，那里正是此种环境下目力所及的极限。盖聂低头假装看向手中乱转的罗盘，轻轻咳了一声提醒身边的蒙恬情况有变，谁知一向惊醒的蒙恬却像是全然不知，眼皮都不眨一下。盖聂皱眉，也顾不得那道黑影是不是会发觉，转到蒙恬的正面蹲下仔细观察。

　　蒙恬并未失去意识，他的双手还在几天来绘制的简易地图上来回比划，推测回去时可能经过的路线，甚至当另一边放哨的一名黄金龙青年从近处走过时还抬头看了一眼——唯独就是看不见盖聂的动作，另外的五名同行者似乎也是看不见，就像是此刻的盖聂已经身处于和他们不同的空间位面，视觉，听觉，一切的交流都是从盖聂这边单向发出，另一边根本无法接收。

　　这下子情况有些诡异了，能够如此在不知不觉间绕过在场七位经验丰富的顶级战士的强大感官，制造出这样一个空间，若非周围环境危险，盖聂简直想要鼓掌喝彩了。盖聂不再看向蒙恬一行，站起身时手中渊虹已经出鞘，转身向着那个黑影一步步走去——环境危险，敌我未知，对方一上来就将自己和同伴给隔离了，如此情况之下，盖聂觉得摆出这副敌视警惕的态度实在不算过分。

　　随着盖聂的步步逼近，浓郁的迷障被环绕在身周的龙息扰动，忙不迭地退散开了一些，远方的黑影却还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出声。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原来的一半，黑色的身影逐渐清晰，盖聂的心却是越发沉了下来去，因为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独特的气息了。阴沉，恐惧，绝望，似乎挣扎着想脱离这一切，又想将所见的同族一起拉下来，陪伴自己一起堕向黑暗——那是被黑暗深渊侵蚀的龙族特有的气息，盖聂不止一次地见过，甚至多次亲手结束过那些同族的痛苦。

　　一步，又是一步，就在双方的距离只剩下十步左右的时候，盖聂终于停下了，因为他终于看清了那道黑色的身影，从头到脚被黑色的斗篷包的严实，只露出了一张异常苍白消瘦的脸。那张脸平静地看着盖聂，通常会在被侵蚀龙族脸上看到的疯狂半点不见，显然神智异常清醒，甚至还对着盖聂笑了笑。

　　“你是……荆轲？！”盖聂握着渊虹的手没有半点颤抖，语气却是少见的震惊。他想问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会在长城这一边，为什么不和兵团联系，燕丹和嬴政之间的约定是什么，你这一身被侵蚀的气息又是怎么回事……想说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以至于镇定如盖聂竟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卡壳。而这些问题终究还是一个都没有问出口，因为就在盖聂嘴唇微动的时候，那个疑似荆轲的黑影却是制止了盖聂，抬手指向了身侧几步外树杈上挂着的一个小袋子。

　　盖聂没有动，连目光都没有偏移过半分，恶魔中善用幻术迷惑对手的家伙不少，此刻还不能就确定眼前这位是已经失踪许久的荆轲，在这个大前提之下，对方的任何举动都可能是引诱他分心的阴谋。可即便是这样，黑影还是消失了，就在盖聂的眼皮子底下，像是一团气体，就这么突然融化在了周围的雾瘴之中,只有那还挂在树枝上的小袋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证明方才的经历不是一场梦境。

　　“盖先生？盖先生！”蒙恬站在盖聂背后三步远处猛的一声大喊。方才他和其他五个队员像是集体失忆了，对于盖聂是何时从自己的位置上离开，何时拔剑走出了警戒的圈子都是毫无印象，仔细一想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在说起方才双方仿佛身处不同空间一般无法交流的情况后，小队成员们都是一头雾水，盖聂则是继续掂量着手中的袋子，若有所思。

　　“袋子里面是什么？”盖聂和卫庄师出同门，受过专门的指点训练，完全可以将一件平淡的小事说得起伏生动，奈何平日里总是将犯懒的心思隐藏于冷淡的表情之下，对他不熟悉的同族根本看不出他竟然还点亮了舌粲莲花这个技能。比如眼下，他就只是将整个事情表述得平平淡淡，大概也只有卫庄能从那些完全不起眼的细小的动作表情上，拼凑着当时真正的情况。

　　“袋子里装了两件东西，一个是可以正常使用的罗盘，可惜我们离开迷障到达了长城脚下后就直接粉碎消失了。还有一个东西……”盖聂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个弯月形的小小事物。高渐离接过来托在手里细看，那事物轻飘飘的，深青色，手感又硬又韧，有点像是皮革，上面还有微弱的魔力波动。

　　“这是什么？”屋子里所有龙族们都凑上来围观，都觉得这材质有点儿眼熟，最后还是端木蓉不太确定地说道：“怎么看着有点像风龙的蛋壳？”

　　“没错，就是蛋壳。我找天明确认过了，这就是属于他的蛋壳。”盖聂点头确认道，而这也正是他一定要来到墨家的目的之一。

　　“班大师，如果方便的话，我要看一看天明的蛋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