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晚》七叶菩提

28、第二十八章 子母蛊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青从未觉得屋子里是这么安静。
　　他仰面躺在床上，等着眼睛看着床幔，然后是梁柱，然后是屋顶。
　　黑漆漆的，黑漆漆的，还是黑漆漆的。
　　但是他却好似能在这黑暗中看出花来。
　　空气里好似也有花的香味，他突然想起流浪剑客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他才被剑客捡到不久。
　　剑客有一天喝醉了酒，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淡黄色的帕子。
　　“香吗？”剑客把帕子塞到小沈青的鼻子前。
　　那帕子的味道熏得他想吐，像是汗味，混着血腥味，里面又似乎还有一丝很淡很淡的脂粉味。
　　他苦着小脸，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剑客却毫不在意，他把帕子捂在自己的鼻子上，好像要塞进去一般，脸上还露出陶醉的笑容。
　　说不出的猥琐。
　　“这是心香，不是用鼻子闻的，你懂个屁。”剑客说着将清秋剑往他面前一丢，“拿去，刺五百下。”
　　沈青翻了个身，想着，也许自己这会儿鼻子灵光了，能闻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红叶也缓过神来，他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干的，看来沈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换了衣服。
　　他皱了皱眉头，沈青什么时候给他换的，他居然不知道。
　　他转过身看去，沈青背对着他，他冷哼一声，伸手推了推沈青的后背，“起来，把灯点上。”
　　沈青背对着红叶哦了一声，然后一咕噜站起来。
　　他的速度极快，很快烛火的光芒便在屋子里晕开来。
　　沈青站在桌子边上，愣愣地看着红叶，不知怎么得竟觉得红叶似乎比初见时更好看了。
　　红叶在沈青的目光下，斯条慢理地坐起来，然后整理身上的衣服。
　　他本来就不是矫情的人，早在他准备下夜红绵的时候，他就想到过无数的后果。
　　路是他自己选的，人也是。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矫情的，他或许还庆幸这应该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沈青见红叶的动作轻慢，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点酸软无力的味道，忍不住就要上前为红叶整理。
　　红叶看也不看他，只是轻飘飘额说了句：“不用了，多大的事儿。”
　　沈青的脚步一滞，不过他还是坐到了红叶的边上，开始替他整理起领口来。
　　红叶见状，也没躲开，将袖子垂下去，眯起眼睛。
　　一副任人伺候的样子。
　　半晌，他忽然张开眼睛，问道：“沈青，你今天出剑，可是尽了全力？”
　　沈青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你在他手下撑不过三招啊。”红叶的语气里透着失望，“你还是没有领悟到那剑法的奥义所在。”
　　沈青并没有否认，他认真道：“问天剑，苏墨颜，我赢不了他，但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红叶冷笑道：“凭什么？”
　　他扭头看向沈青，就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不料下一刻，红叶便愣住了。
　　烛光下，他又一次看见了沈青的那双眼睛，清澈干净，里面好像有璀璨的星河，星河流转。
　　然后他听见了沈青的声音。
　　“凭我的命。”
　　“你的命？”红叶大声笑起来，“你的命尚且由不得你，你哪来的勇气用它做保？”
　　沈青知道红叶在讽刺他，他看着红叶，缓缓说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即便有这么一天，我也会先一步死在你面前。”
　　红叶渐渐止住笑，他别开头去，不去看沈青的眼睛，“可我不想死。”
　　沈青突然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想死呢？
　　他觉得自己有些没用，以前他孑然一身，走到哪里都只有一把清秋剑陪着他，便是他身中剧毒，没几天好活，他也没怕过死亡。
　　死，不过就和他挥出去的一招剑式，喝下去的一口美酒一样，在寻常不过了。
　　可如今，他竟然也害怕了。
　　他不想死，如果他死了，红叶岂不是就做了赔本的买卖了？
　　漫长的沉默，红叶没有说话，沈青也没有说话。
　　终于，沈青艰难地开口了。
　　“可是，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么？”
　　他才说完，便觉得脸上一疼。
　　却是红叶扬手甩了他一耳光。
　　沈青低着头不敢看红叶，他觉得这一巴掌红叶打的对。
　　“是啊，我是没有别的选择了。”红叶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冷冷响起，“但你记得，我死了，你身上的九虫续命膏没有解药，你也会——”
　　“我不会独活的。”沈青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红叶。
　　红叶半张着嘴，终是没有把后半句说完。
　　半晌，他嗤笑一声，说道：“世人尽皆贪生怕死，你现下说的好听，可若真到了生死关头，你也会弃我于不顾的。我之生死，若不能握在自己手里，与那些被温子衣煨了汤的鸽子有什么分别？”
　　“你不信我？”沈青问。
　　“信你？我拿什么信你？我是曾经信过一个人，结果却险些死在他的剑下。”红叶说罢，又叹了口气，似是自嘲，“呵，我早就不信任何人了。”
　　沈青急道：“若是九重续命膏还不能让你安心，你大可以在我体内多种几种奇毒，你若一死，我必不能活！”
　　“没有解药，你就不会找人医治么？远的不说，眼前就有一个。”红叶反唇相讥道，“他总不会见死不救。”
　　红叶说的自然是东方绝。
　　别人能不能解开自己下的毒他不知道，但是东方绝一定可以。
　　他看着沈青，突然又笑起来：“我倒是真有同生共死的法子，不过与你而言，可是吃亏的很，你可敢试试？”
　　“有何不敢！”
　　红叶听罢，伸手在枕头边的床板上拍了一下，顿时从床头的柱子里弹出一个木头的小盒子。
　　他将木盒子拿下来放在掌心，拨开上面的锁扣。
　　借着珠光，沈青可以看见盒子里躺着两枚淡白色的药丸，一大一小，药丸看上去光滑剔透，里面还有一丝丝黑色的纹路。
　　“这是什么毒药？”沈青问道。
　　“这不是毒药，这是蛊。”红叶解释道，“这两颗是一对蛊，想来你也应该听过，百岁子母蛊。”
　　“南疆的百岁子母蛊？”沈青惊道。
　　南疆的百岁子母蛊，据说是两百多年前的南疆第一高手流沙仙子所培育。
　　子母百岁，子不离母。子蛊种下后，若是离开母蛊百丈，或者母蛊死亡，子蛊便会失去控制，汲取宿主精血成长，百日后破体而出。
　　红叶修长的手指夹起那颗小的蛊丸，悠悠道：“你既然说要与我同生共死，那么，便为我种下这蛊，如何？呐，这就是子蛊，敢么？”
　　沈青想也不想，一把接过红叶手中的蛊丸，吞了下去。
　　“这下，你可会信我了？”
　　红叶夹起那颗大的蛊丸，借着灯光看了片刻。
　　“到头来，却是这样个同生共死法。”他语气凄凉，说罢，张口将蛊丸吞了下去。
　　烟花声轰然响起，红叶扭头看去，窗外的天空中，无数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绚烂而多彩的焰火，在夜幕中一闪而过，凋零得连烟尘都消散在风中。
　　这个俗世红尘，是多么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