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淡了容颜》许北

6、想来不如意

　　阿衡自那日停车场匆匆一瞥后，便再也没见过许锦。
　　那日傍晚，放学时，司机照例在附近的停车场等着许书和阿久，许书念高二，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功课总是很紧，放学自然总是晚一些。
　　许书出来时，波澜不惊的模样朝车走来。一抬眼，少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朝着不远处大喊了一声，阿锦！”
　　阿衡站在车子旁边，看到一个瘦弱的长发女孩愣在那里的侧影，听到许书喊她的声音，女孩没有离开，站在那里笑着。
　　“阿锦，你一个人过的好吗”空荡荡的停车场，清晰而包裹着丝丝痛意的声音，许书修长的指缓缓蜷缩，白色的衬衫贴在皮肤上，衣角被攥得有些变形。
　　阿久从未见过这样委屈的许书，许书一直是骄傲的，霸道的，阳光的，阿久未曾想过许书还会有这样的表情。我过得很好，真的，哥哥，你不要担心我。你看，许锦叫许书哥哥的时候阿久是多羡慕，可是却永远都开不了口，饶是很多年之后，阿久叫许书的时候总是说嘿，从没有叫过许书哥哥。
　　而在班中，大家渐渐从阿久过于朴素甚至有点寒酸的穿着隐约察觉出什么，再加上阿久的普通话确实不讨喜，一句话听起来支离破碎得可笑，班上一些势力的学生开始看女孩不顺眼，听到阿久说话，唇边的笑意每每带着怜悯的嘲弄，装作不知道一般地和身边的同学对视，用眼神交流，带着了然而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因为没体面的穿着，因为说普通话说得囫囵不通，所以，是值得可怜的;因为穷，因为音调的乡土之气，所以，是可耻的。
　　阿久起初还愿和大家交流，到后来，完全的沉默，只挂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别人说笑。
　　宋储，虽知晓众人的势力眼，心里也不大舒服，但是心中又确凿因着阿锦的事而莫名抵触阿久，两相权衡，索性不理会，完全把许久当成陌生人，心中却奇怪地希望着许久会因为众人的排挤而哭鼻子或者破口大骂，这样似乎自己会好过一些。究竟是哪里会好过一点，少年自己也说不出来。
　　只是，可惜，从始至终，阿久一次都未哭鼻子或者是开口大骂，远山眉温柔坚韧地似乎包容了所有。渐渐地，阿久就算是方向感再差也还是清楚了到学校的路，也就习惯了一个人步行或者坐公车上下学。说来也巧，明明是一家人，不知道是阿久刻意回避还是阿书刻意回避，却总也见不上几面，只是吃晚饭的时候才见得到。
　　阿久在班上，老好人的脾气，即使面对面听到嘲讽也不曾生气，只是一迳微笑，带着包容和温和，对方渐觉无趣，也就慢慢不再戏弄她。大家开始把一些本来不归阿久的值日卫生丢给她，心里清楚，但还是沉默的整理好一切。换做别人，即使泥菩萨大概也要憋屈得爆发了，偏偏阿久怪得紧，只是默默地微笑，在放学后一个人打扫完整个教室。
　　那一日，打扫完教室，天已经黑了，末班公车仍需等半个小时，阿久想想还是选择了步行。
　　她习惯了走那条窄窄的弄堂，橘黄色的路灯，昏暗的却奇异地带着静谧和温暖。
　　那条路是用石子铺就的，踩上去有一种硌脚的感觉，但是却不难受。阿久走至弄堂深处，却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一抹身影摸索着前进，走的很慢。
　　深色的毛衣好像快和黑暗融为一体。
　　那个少年，脚步很轻，但是很慢很慢的走着。他站在灯色中，背脊伶仃瘦弱却带着桀骜难折的孤傲倔强。
　　阿久记得第一次见到眼睛黑的发亮但是却无神的眼睛时的震撼，就像是一块上乘的白玉突然缺了一角，惋惜，阿久背着书包，站在他的身后，磊落细致地看着那个少年。
　　陆域。阿久唇微弯，心中确定至极，叫出名字的一刹那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唐突实在不好。
　　她明明没有一次真正看清楚那个少年的相貌，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姓名都是一点点拼凑而来，心中却有了那么清晰的烙印，隐约可笑的铭记的味道，平淡却在带着线索踪迹的记忆中慢慢隽永。
　　恍然间，少年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身，静静地看着身后的人。眼神没有焦距。
　　阿久惊觉自己的无礼，怔忪间只看到少年的眼睛。
　　可，蓦然间少年眸中的那般墨色，卷过桃花的绯艳纷飞，直直映在她的瞳中，漠然，狂狷而漫不经心。
　　阿久慌得迅速，脚步远远快于自己的思维。
　　浑浑噩噩地，她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姜嫂等着她，阿久跑了一路，心神恍惚，只是觉得口中极渴，捧着桌上的茶水，就往口中灌，却洇过鼻，猛烈地咳了起来。
　　许书刚巧下楼，看到阿久脸色通红，大咳不止，便帮她拍背。
　　半晌，阿久喘过气来转眼就看见许书。
　　“呛着了？”许书眉眼温润。
　　阿久点头，她面对许家人，一向不擅开口，便是一定要说，也是用最简单，自己说得清楚的字音。生怕自己的一句话就惹得别人不高兴。
　　许书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去，思索着要怎么开口告诉阿久她母亲的事情。还未开口，老人的声音搅乱了思绪，阿久，随我来书房一趟。
　　许久只是一怔，随后就随着老人去了二楼的书房。
　　今天的老人显得格外的苍老，神色之间都是浓浓的悲伤和倦意。阿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手臂那里的伤口疼的心跳，今天下午也不知怎么就把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流的不少，还未怎么处理。低头看着小臂上面的伤口，肿了起来，应该是发炎了。
　　阿久，今晚随我去S市一趟吧，你母亲她手术失败，已经走了。
　　鼻头酸的厉害走了是什么意思，我阿母去哪了，她说要回来带我一起的。再也忍不住，泪水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般。悲伤席卷她的一切。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她的身边，没有一丝一毫虚假情意的人了。
　　许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阿久，这个姑娘只是眉眼都淡了几分，在自己母亲的灵堂前跪了三天，日日夜夜，不吃不眠。身影越发的孤单。许书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许家的人对阿久是多么的不公平。
　　自从阿久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大伯母离世之后，阿久便刻意同自己保持了距离，不同于之前的不温不火，现在带了些逃避的味道。许书心里难受的紧。日子开始变冷，许书瞧着阿久总是穿着学校发的校服，心里闪过一丝情绪。
　　几日之后，姜嫂带着阿衡买了秋装，说是许书的意思。
　　阿久皱眉，说“阿婆，我……”
　　姜嫂拍拍阿久的手安慰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的紧，但是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姜嫂瞧着阿久跪在自己母亲的灵堂里面不哭也不闹只是低着头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这个姑娘隐忍的这么让人心疼。
　　阿久沉默。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没有阿母的日子要怎么过才算过。
　　阿久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坠入了石块，压在了心口，堵得慌。
　　她同这个世界，先是被隔在一堵叫做“温思尔”的门外。而后又是自己的阿母。
　　可是，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谁规定，错误的开始，就必然走至错误的结局呢？
　　阿久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喧嚣着的难过慢慢压下，在她的眼中，小镇外的世界有些孤独，有些寂寞，可必须拥有一个融入希望的理由。
　　往往，追寻的过程，恰恰被称作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