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自知》塔E

5、第五章

　　奚林做梦了，梦到自己之前走丢的黑猫。
　　奚林十岁那年，在红砖小楼下捡到过一只断了尾巴的黑猫。即使那只黑猫脱毛严重，余下的稀疏毛发结块黏在一起，但是黑猫琥珀色的双眼捕获了奚林。
　　黑猫的双瞳中倒映出奚林的面容，仿佛少年被困在透明树脂中。
　　奚林偷偷的在垃圾箱中拽出纸盒，从自己的三餐中省下粮食喂给它。奚林感觉，自己有一天也是可以成为保护者，去保护某样东西。
　　只是猫的性情天生薄凉。某个秋日，奚林守着那个铺满落叶的纸盒，始终没有等到黑色的身影归来。将纸盒还回垃圾箱的那一刻，奚林知道了。付出与回报，是两个难以对等的因素。
　　那个突如其来闯进他家庭的男人，热情的付出着，让奚林感到不安。
　　林询远对奚林的亲昵，在少年看来是毫无缘由的。他抗拒着与男人的交集，用来保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冬季初雪到来的那天晚上，奚林已经有所预感。因为那晚，他透过玻璃窗仰望天空时，没有找到光华清冷的月亮。

　　早起的奚林发现世界还陷在黑夜中，窗上映出楼下街灯的微弱暖光。
　　来到新家，奚林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落雪。出于好奇他掀开棉被，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隔着窗户，只披着单薄睡衣的奚林，被街道的雪景吸引。
　　还未停下的大雪，没有辜负人们对它的期望。依然纷纷扬扬的从高空撒下，鹅毛一般密集相拥而坠。如此大的初雪，使奚林感到惊异。
　　雪花飘至暖光的路灯下，被橙黄色光线照耀后，仿佛被镀上一层铂金，寂静闪耀。漫漫的雪白世界反射着微光，像是繁星坠入凡尘。
　　远处传来汽车的灯光，死板的车灯笔直的打向前方，破坏了奚林眼中的静谧之美。
　　熟悉的黑色丰田由远处驶来，压过平滑的雪面留下两道车轮印。缓缓停在奚林所居住的那栋楼下，奚林暗暗的咽了口口水。
　　将要感冒的他吸吸鼻涕，半跪在地上躲在窗台后，只露上半张脸。
　　楼下只停留了林询远那辆黑色丰田，男人没有发现躲在楼上偷看的奚林。下车，锁车，然后上楼。
　　偷偷观察着林询远的奚林，待看不到人后才走回床边硬挺挺的倒回床上。身下压着的是林询远前几日给他换上的棉被，被套特地选了温暖的橙黄，奚林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
　　今天他穿着的是黑色大衣。
　　梳的依旧是第一次见他时一丝不苟的发型。
　　下雪天没有戴帽子，没有打伞，只是步伐比平时快……
　　这种对林询远刻意的观察，使奚林感到恐慌。少年轻拍自己洁白的额头，翻身把脸埋在被子中。奚林的举动和鸵鸟把头埋进沙子是一个概念，只能独自懊恼。

　　这里与以前的红砖楼相比，隔音效果更加的不好。奚林钻进被窝蒙上头，还是可以听到林询远敲门时的声响。接着隔壁房间传来起床声，脚步声，开门声，寒暄声。
　　“询远，今天这么早？”
　　“是啊，下雪了。早点来，免得小奚上学迟到。”
　　“幸苦了。”
　　“我看，还是让小奚早点搬来我家，离学校也近。”
　　“这个，刚见面一个星期，还是再让他适应一下。”
　　其实女人何尝不想让奚林早点离开这个家，只是她对孩子的不舍使她一再推迟林询远的提议。人都是有私心的，奚舒就当这是最后的告别。
　　“小奚起床没？”
　　“我去喊。”
　　万般不舍的离开床，奚林回应敲门声：“起来了，等一会儿，在穿衣服。”
　　灰色起球的毛衣，瘙痒着奚林的脖颈。之前都没有在意过的各种感觉，现在越来越明显。
　　老师鄙夷的目光，同学的指指点点，衣物的不合身，夜晚隔壁传来的争吵打骂。在渐渐步入青春期后，不管哪一方面都比以前更加敏感。
　　奚林跟随着林询远的脚步下楼，发现刚刚还铺天盖地降落的雪花，现在已经停止。相较于夏季的阵雨，更加的任性。
　　“原来已经停了啊。”林询远略带遗憾的说：“想着你能看到，来时还在下雪。这可是今年的初雪，你就这样睡懒觉错过了。”
　　奚林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对方的话。一个星期的相处下来，奚林还是不敢直视林询远。只有在男人不注意时，悄悄的偷瞄两下。
　　剑眉，单眼皮，高鼻梁，薄嘴唇。没有发福的身材，应该是平日里注意保养。和妈妈同龄，但是看上去略显年轻。
　　默默的坐上车，奚林习惯性的选择后座。副驾驶的地方，会使他如坐针毡。
　　待车行驶出破旧的小区，奚林发现街道上积雪早清理干净，只余下薄薄一层化水后留在地面。没有清理的也仅仅是那个年代久远的小区，难怪林询远在雪天还要开车出门。
　　无所事事时，奚林想着：其实人和雪一样。降落时的雪，是以同样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物质，落在不同的地方，发生了不同的改变，走向不同的结局。房顶上的雪，始终洁净在太阳下蒸发。被铲雪车铲去的，为人们提供了打雪仗堆雪人的资源。最后降落在道路中央的，车轮碾过化水流入下水道。
　　如果没有林询远的话，奚林早已断定自己是最后流入下水道的那一类。现在，未来对于他来说是不可知的。

　　“知道吗？有些事你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多交流，并非只是社交手段。”林询远很乐意担当慈父的角色，希望改变奚林自闭的现状。
　　奚林透过后视镜，看到林询远注视前方的双眼。后视镜的位子相较于昨天又发生了调整，更加方便奚林随时观察驾驶座上开车的男人。
　　原本还是要点头回应，但想想自己这几天的静默的行为略显不识趣。怕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惹恼男人。
　　奚林抿嘴，酝酿言语：“那……”思考要如何称呼男人，最后奚林默默闭上嘴没有下文
　　林询远闷笑两声，也不在说话。
　　许久之后前座重新传来声音，“你高兴就行。”林询远依旧是专心致志开车的模样，笑起来时眼睛会微眯：“到了，你记得吃过早饭再进校。”
　　“嗯。”奚林抓起书包逃一般的奔下车。
　　男孩抱着书包停在校门前，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有吃早饭。
　　回想起林询远下车前的嘱咐，他想要不要转回去买份早饭。
　　刚退了一步，身后传来了玩世不恭的招呼声：“哎，我说娘娘腔，你发什么呆？是不是作业没写，不敢进去啊？”
　　奚林不回头就知道是樊小晓，他每次都会和班长程越一起上下学，这次也是。樊小晓搭着班长肩膀，做出两人的招牌动作。
　　其实在这个学校愿意主动和奚林打招呼的只有这两人，奚林背起书包淡淡回了两个字：“不是。”留下两人奚林先走进校门。
　　意外的得到回答，樊小晓戳戳自己耳洞问程越：“那小子是不是说话了？”
　　“啊。”班长程越比樊小晓淡定多了。半年来第一次被回应，男生一如既往的扶下眼镜拽着死党走进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