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繁沙》轻鹿

1、惊婚

　　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密密匝匝的红色帷幔，层层叠叠，随着窗外吹进的微风摇曳，身上的喜服纵横着繁复的花纹，袖口和衣摆滚着明艳艳的金边，喜气奢华。清风拂过面颊，吹拂耳鬓的步摇丁玲作响，煞是悦耳。亦拉回了她怔忡的思绪。
　　已经是第三日了，蘩朝的婚俗历来如此，未过门的女子要在夫家等待三日，才可举行婚典，她虽独在阁中呆着，却要按服制穿戴妥当。繁重的头饰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得端正身姿，不可以逾矩。
　　半月前，原本平淡的生活，由于国都蘩城的大将军阎毅带领车队来到左稷山，并带来一道旨意，被彻底打乱了。
　　阎毅称，当朝明王的长子凛肃征，常年驻扎漠北，乃蘩朝有功德臣子，如今已届婚龄，太后深思熟虑，降下懿旨，将左稷山统领的女儿严棑憶赐婚给当今明王的长子，即世子凛肃征，并令自己前来接严棑憶返回国都，世子也已从漠北动身，不日即可返还国都大婚。
　　她的父亲是左稷山驻山统领，自小她便在左稷山长大。父亲尤擅骑射，她也在马背上长大，常随父亲在山中巡视游逛，耳濡目染，不必说她，就连身边的小跟屁虫燃儿，也是个骑马高手。
　　父亲个性淡泊，因她自小爱读书，父亲便容许她在书阁中一呆就是一天，一般的女孩子，总是会些针线女红，而父亲却从未强求她学那些。
　　虽然当从国都蘩城赶来的人马出现在她面前时，着实令她和父亲惊讶不已，在她的心底，并不愿意接受这样一桩突如其来的婚事，但阎将军亲自率车队前来，天家威严，实则不容商量，父亲只是个小官，这样一桩喜事，任谁都不能也无法拒绝吧。思量之下，她带着燃儿，收拾行装，父亲虽极不舍，但仿似无法，也只好接受了。
　　带着惶惑和些许的无可奈何，她远赴国都，路程遥远一路艰辛，幸好有燃儿相伴，也不算无聊。
　　尚未洗掉一身疲乏，便被阎将军护送至明王府，她被引至一间小阁，阁内早已布置一新，华美喜服，各式珠钗早已准备妥当，侍女鱼贯而入为她打扮梳妆，不多时自己便被包裹在华丽的喜服之中，美，自然是美的，只是少了分喜悦，多了分强迫。
　　蘩朝的婚俗，她还需独自在阁中等待三日，才可举行婚典，与夫君相见。
　　想到与这肃征世子素昧蒙面，她心中涌上一阵烦乱，百无聊赖之下，她也只能读书打发时间。
　　暮春时节，暖风微醺，微风卷挟着花香飘入阁中，闻到清甜的花香，她不觉放下书，看向窗外，一株极大的花树映入眼帘，树冠硕大无比，竟隐隐遮住了墨蓝色的一角天空，树冠铺满了粉色的花朵，花朵大且花型狭长，每朵花的花瓣都包裹若干花蕊，花蕊纤细绵长，绮丽空濛，面对如斯美景，棑憶入神的看着，不觉走向窗外。想探手触摸那片醉人的粉色。
　　“独处竟也开心至此？”一个男子的身影闪过来，声音很清爽，话尾还带着一声狡黠的轻笑。严棑憶急忙收回了手。
　　一个风姿卓绝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见她呆住了，又上前几步，自窗棱处探过半个身子，他的脸庞与其说是英俊，不如说是秀丽更为合适一些，眼角独带一股散漫，但眼神却纯净至极，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衣着极为华丽，月白色的衣，印着满了清晰的暗纹，挺阔的衣料、宽阔翻起的衣领，无不衬托出他的非凡气度。
　　不知怎的，棑憶只觉他似有一股仙气，表情又带着几分纯真、无辜，顿时对他没有了戒备之意，只是抬眼认真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如果是府里的宾客，显然不会来这里。
　　男子似是觉察到她的淡定，看到她清瘦有致的身躯包裹在艳丽的喜服中，再望向她的脸，那张脸清冷平淡，却又蕴含着沉着安然，满头的珠翠步摇微颤，无端显得惹人怜爱，最夺人心神的是她额上贴着的晶光流转的花钿，乍一望上去，竟如泪滴一般透明富有光华，男子心头一窒，随即勾起了他的嘴角，带着一股纯真和狡黠，笃定地说：“你就是我的嫂子吗，若是我的妻子就好了。”
　　此言一出，饶是淡然如棑憶这样的女子，也讶然不已，但她仍望向他的眸子，似感叹似调侃，清淡的说：“但我可不会对比我年少者倾心。”
　　闻言他竟露出一抹灿笑，“那是你在遇到我之前的想法。”
　　言罢他转身径直奔向花树，他身形极轻盈，三步并作两步踢踏树干顺势而上，翻身腾空脚点树冠，似是有意为之，他故意用力踏脚，越墙而去。震落了无数繁花，洋洋洒洒。
　　棑憶此时内心是混乱的。
　　想起他言行无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对这个比自己年少几分的男子讨厌不起来。听他方才叫自己“嫂子”，应该比肃征年少，大约也是哪位世子。
　　想了又想，她还是折回床边，拿起书又翻了几页。
　　燃儿从左稷山一路相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自从进入明王府，棑憶便被安排与府上的侍女在阁外的别间静候，不可与她同处一室。
　　对于这几日的等待，棑憶只能默默接受，好在她也很能沉下心来，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之处，况且未来夫君还未从漠北赶来，她觉得自己仍很自由，听闻府中的侍女说起，不出意外的话，今夜漠北的人马就该赶到蘩城了。
　　那么明日，她就要嫁给一个素昧谋面的男子了。
　　她曾在书中读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字句，隐隐的明白夫妻若是相处融洽，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她曾与燃儿讨论过，夫妻恩爱应该是是怎样的情形。但她们的体会都不确切。
　　因为，她的记忆里没有分毫母亲的印象，父亲一直孑然一身，她自然也看不到寻常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燃儿就更可怜了，燃儿的爹曾是棑憶父亲的亲随，遭到山中的乱匪伏击，死了。当时燃儿尚在襁褓之中，父亲见她与棑憶年纪相仿，且是自己亲随的孤女，更不可薄待，便将她带回府中与棑憶一同抚养长大。
　　燃儿与她感情极深，父亲与她从未将燃儿看作侍女，可燃儿自小便跟在她身后侍候她，一点都没有不快的意思。这次燃儿甘愿作为自己的陪嫁侍女，不畏山高路远，一路随她来到蘩城。她感动之余，更是将燃儿看做了自己的亲人。有燃儿在，她的心里安宁多了。
　　她和衣斜卧在榻上，她翻出书册默默翻了几页，红烛的烛头笼罩在一团朦胧的红光中，不知不觉间有些困了。
　　放下书，平躺着闭上眼睛。闭目休息片刻。
　　此刻，蘩城的城门外，迎来了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
　　为首的是肃征世子的护卫凛威，由于一路疾驰，他脸部的肌肉略显僵硬，表情看起来不太和善。
　　守城的官军头目见是世子的护卫凛威在队伍之前，忙喜气洋洋的迎上来，口中说道：“威爷，恭喜恭喜，这几日府上大喜，蘩城上下都很雀跃，先在此贺过啦。”
　　然而凛威却并未接话，脸色阴沉，说道：“莫扯闲话，打开城门，我有急事要禀王爷。”
　　因平日也是和凛威较熟，乍一听这语气，那头目自然有些不快，但他心想这路人马一路风餐露宿，难免疲累了些，耽误了他们回府，就不好了。
　　于是忍住不悦，仍陪着笑说:“那好，速速打开城门，让威爷进去。”几个侍卫得了令，迅速的打开城门。
　　城门甫一打开，凛威别无他话，扬鞭策马，带领其他人马，奋蹄奔驰，卷起一阵尘土飞扬。直呛侍卫们的口鼻。
　　待城门缓缓关上，那头目才感觉到些许不对劲，他猛然意识到。
　　世子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