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1 幽灵船长 ...
-
CH1 幽灵船长
狂风，怒雨，凛冽的如刀一般，又像无数密致的圆石砸向浆化的泥土。
临海独有的湿冷，夹了腥咸纵意泛滥开去，漫延到整片天与地，让人觉得不像身处雨中，倒像全身都正浮沉在水里。
若是抬头，那眼睑挣扎得到的模糊视线，却是一片被密密雨帘扭曲的黑暗。如果低头，那泥泞的污糟也令人心生厌烦。
临近傍晚，这天与地却都是黑的，这左与右也都是冷的，只有那一片绵延的酒馆妓院仍然喧闹一如往常。
明暖的光，震耳的桑巴鼓点杂乱又隐约踩着节奏，丰满的男女跳着性感的舞，不时彼此磕绊显出几分滑稽。偶尔交缠的肢体却仍高歌着火一般坦然的欲望，在这暴风雨中独辟出的热闹里纵情狂欢，仿佛他们短暂的一生明天就要走向终点。所以此时此刻，尽情忘我，恨不得把另一具火热的躯体熔进肉里，熔进骨里，即使那不过是一夜无关感情的风流缠绵——
那男人就坐在这一片忘我燃烧的生命里，和此刻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人一样，独自，一人，喝着廉价辛辣的朗姆酒，耳边却无歌声响起，无论是青涩时萌动的少年心事，还是斑斓壮阔的海浪波涛，时光抹去了属于人类的激情，永生，也开始让人厌烦。
他捻着手指晕开撒上的酒液，盯着那指尖放空。
十年的唯一一天却显得有些无趣。
前两个十年他会去见伊丽莎白，看他骄傲的公主如何成长为肆意不羁的海盗王；第三个十年他用来寻找带着儿女决绝离去的爱人，终于在那一天的痛饮和最终的宿醉后熄灭了失去理智的癫狂；接下来的两个，他陆续送走了父亲和以往的熟人，前者终于选择自由，其他则是在永恒的安眠和未解的去向中任择其一——
现在，是第六个十年。
人生又有几个六十年。对于他，却可能不过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这取决于谁能彻底杀死他的心脏，他那连自己都不知去向的心脏。而带走他心脏的人——伊莉莎白·斯旺。
他曾经英伦玫瑰般骄傲的爱人。在海洋的浸洗下愈发独立而独断，虽然她仍然爱他，却不再必然需要他。
她说，不，这不是聚少离多的问题，当你见过更广阔的天地，爱情便不该是前行的阻碍。
她说，不，我会老，会死，我不要死时衰老苍白，而赶来为我送葬的你却光亮鲜艳如初。
她说，不，我永远不会上船，无论我多么爱你，那都与我的梦想相左。
她说，不，你若爱我，爱的就该是原本的我，而不是我为了‘爱’你变成的样子。
她说，不，我依然爱你，但同行的路是时候就此终止。
最后一个拒绝他没有听到。因为猜到他不会接受，他不再年轻却果断勇敢的公主就替他们选择了结局。
这大概，是卡利普索的诅咒吧？
那样自由骄傲的大海养出了自由骄傲的人，他见过了多少男男女女，风流散漫，将大海的邪恶和浪漫都刻在了骨子里，而他，是的，或许只有他，从来都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不适合做海盗的那个。
“介意我请你喝一杯么？”
那是个看似落拓不羁的男人。嘴角带笑，却也只有嘴角。衣着不太像海盗，倒更接近那些自诩向内心效忠的游侠。
他看上去既不年轻，也不算衰老，那被放任生长的胡须很容易就能混淆旁人对其主人年龄的猜测。而那双灰色的眼睛或许该被定义为平和，它虽不明亮，却还不够暗淡，像是被埋入水中的不灭灯盏，是让人容易忽略却不该忽略的清醒明确。
至于那语调虽也平淡地既抹去了常见于上层的傲慢，又寻不到底层偶尔显露的辛辣。却也正是如此，那些被上帝脚下一律平等的末等公民埋藏在骨子里的，那些游离在教养之外的；那些关于营生，关于劳作，关于阶级，关于性的；那些大多数人大多数时间都不去说不去用却真实存在的；那些俚俗，那些激进；那些标志了一个人所处地位的烙印——
是他所没有的。
如同宫廷宴会常用的面具——常出现在年幼的伊丽莎白对他不时的抱怨——精致，完美，虽不温热却不冰冷，然而，却是假的。
他若不是后来接受了高强度的教育强行扭转，就是天生不必费心于此。
他的来头小不了，不过归根结底，做出判断的依据还是他带来的酒太好
——MissDuke。
是独产法国，却专供英国皇室的秘酿。是伊丽莎白女王的最爱。是为了悼念英国第一位女性白金汉公爵的死亡，由女王请求当时的法国国王贡献出皇室酒庄独创的珍品。
那位据传是女王地下情人的女性，虽有子嗣，却终身未婚，来历神秘，却位高权重，自在出入皇家庭院，最终却出海下落不明。据说她是为衰老的女王寻求青春不老泉而去，却大概殉职于海上的风浪之中。或许也是因此，在她死后她的家族依旧颇受重用兴盛不败，而如今她的后代依旧继承着公爵的爵位。
而这皇室的珍酿，显然不可能是出自一个当真落魄的游侠之手，当然，这当然也可能是他抢来的，不过——
“不请你的那些尾巴也喝一杯么？这一小瓶可怎么够呢。”
“事实上，”男人的笑容这才漫延到了眼角，些微的，不算快乐，但类似愉悦，“那显然是我送给你的尾巴，特纳船长。”
“看来我取悦了你。”于是威尔·特纳——飞翔的荷兰人号如今的船长——靠向身后的椅背舒展了身体，歪着头眯起眼睛回了男人一个有些懒散的笑，单挑的眉却提示着话语中轻微的讽刺，和那眼中不加掩藏的明锐审视，“算是我的荣幸么？这位——不知名先生？”
男人的视线锁定了那灯光下漂亮如同焦糖的眼睛，却不可捉摸地晦暗又平静，他的嘴角虽仍保持微笑，却不易察觉地恢复成平和的漠然，如同墓园里庄严冷漠的骑士雕像
“我很抱歉，”却毫无歉意。
“您若不介意我们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乐意向伟大的荷兰号船长尽一切礼貌之事。”他声音低哑轻微，调子却慵懒沉缓，如同无韵之诗，却激人厌憎。
“凭什么。”威尔虽觉得他也不过如此沉不住气，却难免也被他骤然坠落的态度气得有些恼火。
“凭一笔交易，”男人微垂下眼，示意房间一侧通往酒窖的路，状似漫不经心地眨了眨，“你要同我做么？”
“还是那个问题——凭什么？”威尔抿抿嘴角压稳了呼吸间。
“凭一颗心脏，够么？”男人看着那焦糖色眼中终于腾然跃起的怒气，弯了弯灰色的眼睛，“你这样看来有趣多了——”
炸在人群里的枪响如同拉开序幕的电光，热烈的舞曲瞬间被混乱、嘶吼、喧嚣、奔跑、撞击、倒塌、金鸣、铁颤、刮擦与锵然，砰呯与火药，还有愤怒与不羁，疯狂与反抗一一取代。
大海狂妄的咆哮都在这海盗的自由之港被顷刻点燃。
“这该死的也是你的‘条件’？！”威尔一脚踢上面前穿着不明来历但统一黑色服装的攻击者，一面扬手环向反身一剑刻在了偷袭者胸腹上。
“显然——”男人用膝盖撞击与之两剑相抵的攻击者小腹，趁对方吃痛一剑砍上他拿剑的手背，“不是。”
“那这些人又是哪来的？”威尔烦躁地平扫，格住横劈的一击，强卡着对方的剑一起扬起，抬腿一脚踹在对方胸上，闷响伴随着骨骼的脆裂，在一片杂乱间并不刺耳。
“反正不是我的人，”男人一手撑地屈膝扫腿绊倒一个，一手反手用剑柄底部向上狠磕另一个敌人的下颚，抓着刚起身的空隙耸了耸肩，“刚才那枪可是冲我来的——”
男人灰色的瞳孔瞬息收紧，威尔却低头瞟了眼彻底没入胸口只剩剑柄的剑无奈地扬了扬眉，一剑砸向对方的脑侧，纠结着眉心终于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能诚实点吗——”
威尔有些不耐烦地握住剑柄把剑拔了出来：“我可不信你不知道是什么人想杀你。”
“我知道——”男人松口气的那刻一剑挡下又两人交错下劈的剑刃，用力顶开顺势退了半步，转身横砍过去，“但不适合在这里说。”
“顺带一提，”男人扬眉笑笑，斜刺向一人肩窝，“你刚才那下有点帅。”
“哦，不死的特权——”威尔无所谓地说着，送给对面呆愣的敌人一个礼貌的微笑，剑术决斗般一剑从肩头斜划过去。
肆意的枪声依旧像是三十三人指挥的鼓乐，震耳又恼人。拿着枪的敌人和拿着枪的海盗将生与死演成一场漂亮的闹剧，然而即使枪支一向可怕的准星在这样的混乱下更像是为了烘托混乱的陪衬，还是有不少逃窜之人丧命于流弹之下。
男人抿了下唇，一剑从内砍向又一个黑衣人的手腕，终于退到威尔身边抓起海盗的手：“再不怕死我们也还是先撤吧。”
威尔皱眉本想甩开他妨碍自己的手，却眼尖地看到男人身后，于是反抓住他的手腕拉近自己，一剑刺向冲过来的敌人：“为什么——”
“我是不知道你会不会被枪打死——”男人拉着威尔半旋身刺向有一个偷袭者，半开玩笑着说，“但是我会。”
“——好吧，”威尔无语地扫了眼早已四处散乱着应敌的“尾巴”，翻了白眼，“去哪？”
“——你的船。”男人在他耳边压低了声线，一个十字解决面前挡路的两个，不等威尔反驳就拉着人冲了出去。
“我的一天还没用完！”海盗的抱怨被砸进了雨里。
原本细砂灰土被雨水沤成粘滑的软浆，像是丛林里缠人的泥沼。密密厚重的雨遮挡着视线融进晦涩的昏暗，稍远离那些房屋的灯光就只有远处海中的灯塔能照出大概的方向，然而男人的脚步毫不迟疑，异常自信精准的定位令海盗都难免怀疑他是不是带错了路却无自知。
“你确定是这么走么？”威尔在自上而下滂沱的水流中不得不抬高了嗓子，却又顾忌着那些此刻跟他一样几乎半瞎的追兵而不敢问得太响。
男人只是捏了捏他的手腕示意他放心。海盗于是也闭了嘴不再做声，两人迅速而利落地在一片冰冷的冲击中拐绕穿梭，似乎没过多久就借着这鬼天气甩掉了后面的人，但他们曲折泥泞的奔忙还在继续，直到威尔可以确认他们的确到了——
浓沉的暗蓝被万千水滴模糊得并不真切，船上苍白泛蓝的微弱灯光在暴风雨中随波浮沉，震荡摇曳的微亮中至少两方人马打得正热火朝天。威尔看着与自己的船员纠缠着的人马，平直的语调有些古怪：“这回你能说是谁的人了么？”
男人看着因为他们而僵硬下来的两群人，无奈地抚额叹息：“你总得允许我对未知的合作者保持警惕——”
“所以一边拖住我一边抢船？”海盗扬起嘴角笑得有些嘲讽。
“我只是怕你跑了。”男人耸肩挑了挑眉，“毕竟海洋太大，我也没时间再等一年。”
威尔撇了撇嘴不予评价，男人却也不在意地提议：“鉴于后面还有一波，介不介意我们上船再说？”
海盗船长歪了歪头，眼神一转也不说话，只是背对着男人昂首从搭下来的架子上了船，男人看着他的背影扬眉翘了翘嘴角，抬脚上船的时候也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人跟上。
－ＴＢＣ－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1 幽灵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