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堂的少年》病痞阿初

1、楔子

　　也是到了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我们之间的故事，从那段渐渐被遗忘的年少时光里，就已经开始。

　　(一)
　　凉樱村。
　　一个妇人在小圆桌上摆好了碗筷，朝着樱花树下喊着，“纯七，吃饭了！”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转身，风拂过脸庞，樱花落了一地。
　　“妈？”少年看着眼色轻声开口。
　　“我爸他……”在看见妇人微微僵硬的笑容时他没说下去，黯了黯眼神。
　　“你爸他忙，你知道的。”妇人看着小孩的反应心里不是滋味。
　　少年点了点头，再不提起这个话题。
　　每年的这个时候，爸爸都会回来的，从去年开始，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他似乎能从母亲日渐苍老的笑容里感知到一些什么，他不敢问。

　　风从山谷的对面吹过来，穿着白衬衣的单薄少年坐在院子里的大理石板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土地上随意而又小心地画着什么。
　　“纯七！”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小麦色皮肤的男孩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跑进了院子，风吹起，男孩阳光的面庞带着青涩稚嫩的笑容。
　　“我爸回来了，带了好多零食，我一个人都吃不下呢！”男孩脸庞已经开始有了成熟的轮廓，却仍然带着未脱离的稚气。
　　原本在画画的少年抬头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边的人，轻轻地应了一句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男孩的笑容有些散了下去，坐到少年旁边小心翼翼地开口，“纯七，你心情不好……”
　　叫纯七的少年抬起了头，凉风吹着脸庞，柔软的发丝轻轻吹起，脸庞比女孩子还要白皙。
　　“顾小北。”纯七望着男孩的眼睛，“我想我爸爸了……”
　　树枝从无力的手指中逃脱出来，顾小北眨了眨眼睛，将怀里的零食一股脑地推到了大理石上。
　　“没事儿，我带你去找！”
　　“真的？”纯七的眼神顿时亮了，黑白分明，干净得好看。
　　“真的，我认识去城里的路，咱们偷偷去，晚饭前就能回来。”顾小北嘴角的笑容很自信。
　　“可是……”纯七为难地咬了咬下唇，“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顾小北这下犯难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爸爸不是给你寄信了吗？信上有地址的！”
　　纯七看着男孩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欣喜，转身便跑进了房间。
　　屋子里飘着浓郁的药香，纯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妇人已经躺在床上午睡了，径直走到柜子旁拉开了抽屉，从最里层摸出了一叠信封，找到最近寄过来的一封藏进了怀里。
　　“这个地址，可以吗？”纯七问得很轻，怕得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顾小北看了一眼信封拉起纯七的手就往外跑。
　　“去哪儿？”
　　“找你爸爸。”
　　午后的山坡上两个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汗水淋着脖颈却不知疲惫。
　　如果，那个时候他不那么冲动就好了，纯七想着，可是他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当两个少年站在车水马龙霓虹满目的大街上时，足足愣了有几秒。
　　“这么大……要去哪里找？”纯七喃喃地出口。
　　“刚才开车的司机叔叔告诉我们不远的，你跟着我，我带你去。”顾小北其实心里没底，但他觉得身旁的人完全把信任交给自己，他要让他相信。
　　“诶，林南路17号吔，这里是10号哦。”顾小北拿着信封在一条略显偏僻的商业街走着。
　　这条路不同其他的商业街，店铺大多破旧，有些甚至已经出租停业了。
　　“17号，找到了！”顾小北指着前面那个昏暗的店说道，招牌旧旧的，前面两个字已经破损在黑暗里不是很清楚，只有末尾的“足浴店”还泛着微弱的光。
　　“门没关。”顾小北转头看着身后有些紧张的少年。
　　纯七缓缓走上前，拉开了门。
　　屋子里昏暗一片，大厅里摆放着几张洗头的沙发和木桶，往里走去，有一扇未关严实的门。
　　房间里有压抑的喘息声，纯七的手握住了门把，缝隙中，他看见墙上两道纠缠的人影。
　　瞳孔猛的放大，少年的薄唇微微颤抖着。
　　“纯七？纯七，你爸爸在这吗？”顾小北摸黑走了进来。
　　门外一阵大风吹过，门边的扫帚倒在了地上，落地声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突兀。
　　“是谁？”有男人的声音响起。
　　纯七的手用力得泛白，这个声音，他不会忘记。
　　“纯七！”少年猛地转身就跑，顾小北低声惊呼追了出去。
　　只剩下孤单的门在风里摇曳着。
　　“纯七！纯七！”顾小北一把抱住那个拼命奔跑的少年，夜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模糊了城市的建筑物。
　　“那个人……”是我的父亲。纯七喃喃着，眼角的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顾小北死死抱住挣扎的瘦弱少年，浑身冰冷得让人心悸。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人……”纯七咬着嘴唇，似乎有血腥味渗出来。
　　“纯七，纯七！”顾小北用力捧住少年的脸，那空洞的眼神让自己害怕。
　　“我们回家吧。”顾小北不停擦拭着少年脸上的雨水。
　　“回家？”纯七渐渐回过神来。
　　“对，回家。”
　　我们回家。

　　再次回到凉樱村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夜风吹过两个人都冻得有些发抖，顾小北一直用力地抓着纯七的手，两人一路无言。
　　快到村口的时候便看见几个人站在门口等着，顾小北眼睛一亮，“爸，妈，阿姨？”
　　话音刚落，顾婶就上前大力拍着顾小北的手背，一脸的咬牙切齿，“本事大了，谁让你擅自偷跑出去的，还带着纯七！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哎呀，妈，疼疼疼！！”顾小北拼命逃窜着。
　　纯七抬起头，对视上妇人一双隐忍的通红的眼睛。
　　这么多年了，直到今天他才突然发现，原来妈妈已经这么老了。
　　“妈……”纯七干涩地出声，嘴角的笑容很牵强。
　　“啪！”一个巴掌声清脆的响起。
　　所有人都愣了，纯七咬着牙始终站着没动。
　　“阿姨是我不好，你别跟纯七生气，我……”
　　“是啊妹妹，你别跟孩子动手，纯七平时那么听话，这次就是给小北忽悠的，你看纯七冻得，赶紧带孩子去洗个澡，你这病刚好，别再把自己气病了啊。”顾婶拉着妇人的手安慰着。
　　纯七凝视着女人压抑的面容，有点儿想哭。
　　那天的事，纯七和顾小北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秘密般丢进了回忆里。
　　妇人的病似乎又严重了，从一个星期熬一次药变成了三次，四次，每天。
　　纯七经常在妇人熟睡的时候拿着抽屉深处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信封，无数次地想要撕毁，最后还是忍住了。

　　就在日子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了。
　　那天晚上，是暴风雨夜。
　　年轻的男人男神伤痕地敲打着自己的房门，纯七吓了一跳似的连忙打开，浑身是血的男人让纯七惊住了。
　　“以森？！”当妇人听到门口的响动急匆匆地套着衣服看到门口的人时惊呼出了声。
　　那天晚上，纯七被推在了门外，房里有男人痛苦的□□，他只看了一眼男人身上血肉翻滚的伤痕便再没去看过，那一幕，他永远记得。

　　快入秋的季节，山里的气温更低了，纯七枕着手臂望着天空，风迷乱了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双看上去名贵的球鞋出现在视野里，纯七坐了起来，看见男人倚在门边抽着烟，眼里是戏谑的笑容。
　　“舅舅。”纯七不自然地开口。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起僵硬，掐灭了烟头走上前，“叫舅舅多显老，我才二十几呢，叫哥。”
　　纯七有些为难，“叫哥很奇怪……”
　　男人正欲反驳便被一个声音打断，抬头望去，是一脸阳光的少年。
　　“舅舅好！”顾小北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纯七旁边。
　　安以森不满地白了一眼，“喂小鬼，谁是你舅舅？”
　　顾小北毫不客气地挑眉，“纯七舅舅就是我舅舅！”
　　“切。”安以森伸手去揪男孩的耳朵，惹来一阵痛呼。
　　纯七嘴角抿着笑意，安静地在一旁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个人。
　　“纯七，我觉得你妈最近身体……是不是又差了？”打闹过后，安以森蹲在一旁，听着屋内抑制不住的咳嗽声皱眉。
　　纯七不说话了，笑容随着风飘散而去。

　　“纯七，你不冷吗？”顾小北一走进院子就看见少年一如既往地坐在大理石上失神地望着山谷对面。
　　男孩说话的时候还带着鼻音，是上次淋雨之后一场感冒留下的‘战果’。
　　“你这朵画了多久了？”顾小北不由分说地拿走了少年手里的小树枝，开始在另一块空地上画起来，没过一会，一朵栩栩如生的樱花便显现了出来。
　　顾小北略微得意地看着少年，“我的好看多了吧。”
　　纯七笑了笑，“你找我干嘛？顾婶不是说要把你关屋里嘛。”
　　“她？”顾小北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妈就会说说，我才不怕她呢。”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东西塞到了少年的手心里。
　　纯七一怔，摊开手心，是一枚通透的玉石，泛着温柔的光泽。
　　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纯七”两个字，有些惊讶地看着男孩，只见男孩的耳根处有些泛红。
　　“这两天不是关在家么，太无聊了，就随便刻着玩儿的。”顾小北不敢正视少年的眼睛。
　　“谢谢。”纯七攥紧了手心温热的石头。
　　纯七回到房间里左翻右翻才从一个铁盒子里翻出一根黑色的皮绳穿过石头上的小孔里。
　　“纯七？”里屋传来妇人的轻唤。
　　纯七在脖子上戴好之后走了进去，“妈？”
　　妇人的嘴唇干燥得有些起皮，纯七拿起桌边的水杯递过去却被摆手拒绝。
　　“柜子的第二个抽屉，有个厚厚的信封，你拿过来。”妇人拍了拍少年的手。
　　纯七沉默着照做了，一打开，是一沓厚厚的钱，惊讶地抬头，“妈……”
　　妇人握着少年的手，“一个人很难的，顾叔顾婶对你再好你也不能总是麻烦人家，这是你爸寄来的钱，我一直没动，这钱不多，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妈！”纯七急了，把信封扔到了一边，眼眶红了。
　　“纯七，你听妈说，你听妈说完……”妇人的神色有些哀切，却又带着一种释然。
　　“妈会好好活着的，妈舍不得你，但是妈知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妇人望向了窗外，樱花随着风一片一片散落，美得不真实。
　　纯七不知道她说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但他感到难过。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有关于父亲的事情，他现在只希望她可以活得久一点，活得轻松一点，上天为什么要对善良的人这么苛刻呢。
　　先离开的人反倒轻松自在，留下的却独自凄凉。

　　女人终究还是离开了，在一个暮色的清晨。
　　微微隆起的坟墓旁还是新鲜的潮湿泥土，山谷的风一阵一阵地吹来，顾叔红着眼眶搀扶着早已泣不成声的顾婶。
　　纯七跪在坟墓前，看着碑文的刻字失了神。
　　一个忙碌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就连死亡也是那么地孤单。
　　纯七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睛睁得很大。
　　凉风里似乎带着花的香气，樱花一片片散落在坟墓上，竟然美得诡异，美得凄凉。
　　纯七盯着地面的残花，脑子一片空白，耳旁好像有人在焦急地呼喊自己的名字。
　　他已经听不见，妈妈，是你吗？
　　耳旁只有风声，还是风声。
　　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房间里那个旧旧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
　　喉咙很干涩，纯七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头顶上方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一张帅气的脸庞映入眼帘。
　　“纯七你终于醒了！”顾小北惊喜地看着少年。
　　男孩的惊呼引来了所有人，安以森倚在门边，墨黑的瞳仁望着自己。
　　顾婶走了进来，看见床上的少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坐到床边拉着少年的手，“别怕纯七，你还有顾婶，顾婶养你一辈子！”
　　顾婶说着再度哽咽了起来，纯七静静地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女人。
　　“她一直在啊。”纯七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吹散在风里。
　　“对吧，顾婶，小北？她一直在的，对吧？”纯七见女人怔住不说话，又转头看着窗台的男孩。
　　顾小北突然不笑了，看着少年不说话。
　　纯七又自言自语地低下了头，“她一直在的啊，她说过的，她会一直在的，她从来不骗我……”
　　安以森转身离开了房间，顾婶在房里抱着少年哭得颤抖。
　　大家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纯七不明白。

　　不知不觉，安以森已经在凉樱村过了小半年，离自己该回去的日子也近了，安以森抽烟一天比一天严重。
　　纯七看着院子里一地的烟蒂，年轻男人的眉头深锁着，纯七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虽然他从来不说。
　　“我过段时间就得走了。”安以森掐灭了烟头。
　　纯七沉默着许久，半晌才抬起头，“带我走吧。”
　　安以森一怔，随即笑开，“你说什么呢，小屁孩……”
　　纯七垂着眼帘，安安静静的样子，“我不是……只有你了吗？”
　　安以森有些惊讶地看着少年说不出话。
　　“谁说的，你竟然把我忘了！”顾小北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来，生生挤在两人中间，“你们在说什么呢！”
　　左看看右看看，两边的气氛都有些压抑低迷，顾小北不禁别扭起来，“喂，你们怎么了……”
　　纯七抬头，“顾小北，我要走了。”
　　安以森忙开口，“喂，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会答应的。”纯七没给那人反驳的机会，安以森一时噎住。
　　“你要走？”顾小北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着那人认真的眼睛时才终于确定，“我不同意。”
　　纯七愣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看着阴沉着脸地男孩，纯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印象中的男孩一向是阳光的笑容。
　　“为什么？”纯七下意识地开口。
　　顾小北有些埋怨地看着少年，“我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吗？”
　　纯七微张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舅舅你也带我走吧？好不好好不好！”就在失神间顾小北已经抱着男人的手臂开始撒娇了。
　　“去你的！”安以森嘴角抽搐着，带着两个小屁孩出去完全是在找罪受。
　　“舅舅！舅舅！我这人特别好养活，你就带我去吧，纯七没我也会孤单的……”顾小北吧啦吧啦在男人耳边嘈杂着，早熟的身体快接近一米八的个子挂在一个男人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安以森似乎是被吵得不行了，只好停头求饶，“你爸妈同意我就同意，行了吧？”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撒娇耍赖起来也这么让人措手不及，完全无可奈何。
　　顾小北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一旁的纯七嘴角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诶，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三个人躺在大理石板上望着天空。
　　顾小北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问着。
　　安以森闭着眼睛，风吹动着衣衫，“我喜欢那种，温柔一点，可爱一点的女孩子。”
　　顾小北“切”了一声，“没创意，纯七你呢？”
　　纯七看着湛蓝的天空，想了一会，“我不知道，短头发的吧。”
　　“短头发？”顾小北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半坐了起来，眼里是戏谑的笑意，“我也短头发啊，你怎么不喜欢我？”
　　纯七收回了视线，眼里是宠溺的笑意。
　　顾小北见那人不搭理自己也不恼，美滋滋地躺下翘着二郎腿，“要我的话，当然是性感漂亮，身材火辣的啊，对吧？”
　　安以森不屑地冷哼着，纯七闭上了眼睛，“顾小北。”
　　“啊？”
　　“你好色哦。”
　　“……”
　　“我靠！夏纯七你找死呢！”
　　“哈哈哈哈……”
　　风里是年轻的笑声，那时候天很蓝，风很清，我们一直以为还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以至于后来的时光里，每一次笑容都那么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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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有点琐碎，节奏有点快，第一章进入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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