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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恨无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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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进十七温暖的怀里,玲珑才知道之前有多冷!现在她坦然承认,其实刚才很害怕!
她有点想哭,忍住了,身子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十七稍稍拉开她仔细打量,一她发髻松散,衣裙微乱,披风不见了,袖口和下摆竟还沾着点点血污,登时脸色煞白双眼圆睁,握在她肩头的双手不自觉的使力,低着声音一口气接连轻问:“你去哪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有血?受伤了?伤到哪?……”
“十七哥,十七哥!没事!我没受伤!……是猫血!我没事……我和大哥被人群挤散了。”他太紧张了,慌乱的有些失态。
十七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任何时间任何事件都一样,人多就会乱!暗夜狂欢中,鸡鸣狗盗打家劫舍是常事,更甚者趁乱拐了落单的妇女小孩□□贩卖也是时有发生的。即便没遇到这样的大恶歹徒,上元夜时的东京,素来有不少恶劣少年专爱无事生非,联袂喧笑,每每以遮侮行人为乐,她一个小姑娘碰上了也是麻烦。
他从头到脚再三仔细查看,确认她真的无恙归来,才缓缓吐出长气,一颗心暂时放回腹中,“你遇见了什么?怎么会沾上猫血?……你要把我们吓死!手这么冷,刚才自己一人害怕吗?”
玲珑的手冰凉,任由十七麻利的解下披风罩在自己身上;傻笑着看他用双掌包住自己的,不停的给她搓揉取暖。
她不由自主偎他近些,身体热起来,渐渐的不再颤抖,他身上的气味,甚至连他那语无伦次的唠叨,都能让她格外安心。
劫后余生,她这会儿在心里唱歌: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呵…..这是你哥哥吗?”
玲珑回头,这人还在,差点把他忘了。
十七下意识的将玲珑揽紧在身侧,挑眉用眼神问她。
“十七哥,这位刘公子刚才帮了我。”
十七闻言神情微松,施礼谢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并送舍妹回来!”
刘仲玄只对十七略一还礼:“应该的,举手之劳。”便不在与他虚应,反而饶有兴趣的紧盯着玲珑笑问:“你姓张还是姓冯?”
十七蹙起眉尖,扣着玲珑的手不知不觉间又紧了几分,玲珑微挣,抬眼在他俩人身上环视一遍,本是要爽利回答自己姓张,结果张了嘴,竟鬼使神差的说成:“眼下姓张。”
三人无语,气氛一时有了莫名的寒意。
“嗤…..仲玄尚有事在身,先行告辞!”须臾,刘仲玄忽然扬嘴一笑,出声作别,不待她二人反应,转身抬脚便走。行出三五步,却见他突停住身形,轻侧过身对玲珑朗声道:“玲珑,记好我叫刘仲玄。日后再见,你可以叫我玄或者玄哥哥。”
诡异的驴灯下,他的半个侧脸朦胧不清,可是他们都分明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灿烂到刺眼的笑容,还有那狭长黑眸里一闪而过的利芒。
玲珑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揣揣不按,为何她总觉得那笑脸和话语里有着太多还来不及琢磨透的深意呢?暗自甩头,自己眼花了,不胡思乱想便不会无中生有,再说应该也没啥日后。
刘仲玄,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让她感到熟悉,更莫名其妙的让她感到惶恐。
十七默默看着前方,面如寒霜,没来由的,这个他本该感谢的“恩公”,让他很不喜欢。
回去时,十七先遣身边的小厮通知在其他路段寻找的东阳,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一切安好的玲珑,并要他在约好的地点碰头,一起回府。
玲珑方得知,东阳刚发现她走散正焦急时,十七凑巧回来给她送吃食,结果两人果然同时迁怒于倒霉的顾家姐妹,阴沉的脸色吓的让原本发花痴的姐妹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小顾慌张之下竟然傻乎乎的说出玲珑是被挤到舞队里被迫夹在人潮中走远的,兄弟俩恨她知情不报心思歹毒,当场暴怒,拂袖而去。而后两人一商量,决定暂时先不惊动父母,悄悄招了两府家丁顺着舞队巡游的方向在附近寻找,又各自守在回家方向的大路上搜索等候。
玲珑听得直念阿弥陀佛,一边暗自庆幸没有惊动爹娘,一边感谢老天保佑自己平安无事,同时还不忘幸灾乐祸的嘲笑顾家姐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雍熙三年的上元狂欢就这样不算愉快的结束了,此后四天的灯会,没有人提出再去游玩,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留在家里,享受暴风雨前难得的安宁温馨。
但对于杨氏母子,暴风雨已经来临。
话说那日见到东阳前,玲珑先把当晚发生的事仔仔细细丝毫不差的给十七讲了一遍。听到杨俊的作为,十七怒的当时就要返身回去再收拾他一顿,被玲珑死拽着衣袖紧拦下。
“别急呀,我不是没吃亏嘛,现在受罪的可是他!让他还当我是毫无还击之力的小丫头!而且这事儿还没完。他不是好动手嘛,我也回报他招华丽的后手!十七哥,你信我不?这次不用你们护我,我自己的仇自己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 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我爹娘大哥知道,那样一闹麻烦就大了,爹娘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些,我不想在这时候添乱。趁现在杨俊还昏着,你先悄悄找人帮我把他弄回家好吗?”
十七满心疑惑,却知如今的她处事已是思绪缜密极有主见,最终按照她的话动作。后来的日子,他在欣慰她能力的同时,不住在心中暗自感慨,惹怒啥都别惹怒她!
那晚,十七真的只是让人把杨俊扔在家门口,张家下人发现后,才被捡回府里安顿。当夜,游玩归来的杨氏看见宝贝儿子的惨样,吓得心神俱裂,哭得呼天抢地,请了好几位医生直折腾到第二天,他才从昏迷中幽幽醒来,然后整府都听见了他因手伤而发出的杀猪般的嚎啕。
好心的玲珑姑娘说到做到,真的帮他逃过了许多功课。
他那只关节尽落的右手,换了无数个大夫也没能把它接回原样,而且每接一次错一次,错一次他就疼一次,然后再卸一次,再疼一次。周而复始,三天之后,他已经半死不活,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娘苦求张建安想办法救命,心软无奈之下,尽管知道王涂之的脾性,张建安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央求老人家帮忙。
若是平常,就为着玲珑和汀兰,王涂之理都不会理,但这一次他被他们描述的病症给吸引了!他需要证实一下自己心中的疑惑。
果然啊,和他猜的一样!他只看了杨俊一眼,就确认出病因,心底为此笑的无比愉悦。他承认他就是护短,他相信自家的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手伤人,特别出手的还是他家最乖巧的禾苗宝贝!
玲珑用来伤他右手的功夫,本是他们师门医治筋骨疾病的绝学,戏称为抑扬顿挫手,并不是专门用来克敌伤人的武功。她只是巧妙的用拆法脱去了他右手上所有的关节,十指连心,关节骨骼一刻不接回到准确位置,这疼痛便是渗入骨髓,深绵不断。
看着床上瘫软的像一根脓面条似的杨俊,王涂之心中不禁感叹,玲珑这孩子与医毒之道悟性就是高啊!连伤人都伤的这么有创意!他怎么就没想过把能泻人力气使人瘫软的无痕丸配合抑扬顿挫手一起施展啊?! 圣人诚不欺他,当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他现在很好奇,到底杨俊对玲珑作了什么,惹得她发这么大的火,出这么重的手。
环视杨氏等人期待的脸,王涂之背手身后,漠然轻吐四字:“老夫不治。” 眼见他们着急的就要发作起来,老头不疾不徐扬声说道:“不过有人能治。”
他目光锁住杨氏,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嘲笑,“但是她愿不愿意出手相救,老夫就作不了主了!去叫人请玲珑来看吧。”
仿佛他说了什么天大的奇闻,在场所有人,包括张建安,闻言全部傻眼,有吃惊,有不信。
在众人目瞪口呆,尚未回神时,玲珑携两大护法东阳、十七翩然而至,新月笼眉,眸清可爱,稚气未脱,举止做派却隐约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洒脱练达气度。
王涂之与她相视一笑,神色玩味:“你且先看看他的伤病。”
杨俊原本迷茫无光的双目在对上玲珑别有深意的笑脸后,片刻清明起来,自眸底涌出无限恐惧,眼神闪烁,企图躲避她的注视。
玲珑嘴角勾起弧度,伸出一指轻捣他的右手,疼的他紧咬牙关吸气,却不敢叫出声。她就知道,这厮恶大胆小好面子,害人不成反栽倒在她一个小丫头手里,料定他没脸把受伤原因外泄半点,加之他刻意挑衅在先,更加不敢说与张建安等讨要公道。
“可瞧得出端倪?”
“自然瞧得出。”
“噢,说来听听。”
玲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最终凝视卧床的杨俊:“身中无痕丸,内力尽失,瘫软而不可自控行动;右掌为抑扬顿挫手卸脱全部关节,疼痛钻心,绵延长久。这伤内外同时兼得,倒有个好听恰当的名字,叫……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这话说的语调轻快,掷地有声,脸上浅浅的笑容透着丝丝阴冷,连作壁上观的东阳和十七都有些不寒而栗。
王涂之却笑的异常开心,“甚好!甚好!吾玲珑小友实乃天造之材,聪颖灵慧。尔可医得?”
“自然医得。” 玲珑闲闲的扫视脸色心思迥异的场中各人,笑的愈发张扬,不及张建安开口游说,突然抓住杨俊右手,迅速接好尾指,慢悠悠的戏谑道:“杨公子尽管动动这根手指,看我的手艺如何?”
她低着头,细细摆弄自己晶莹柔润的指甲,装模作样的轻叹道:“你们不必担忧,医者父母心,我自会救他。只是这接骨的手法极为复杂费劲,可是个力气活,无奈我幼时重伤,至今尚未痊愈,人小力气弱,状态好时,每天最多也只能医治一根手指,唯有劳烦公子多忍耐些时日了。至于无痕丸引发的内伤,更加不是一时三刻便能医治的,以后我会定时配药帮公子趋毒,一年半载总会好的。”
众人明知她是有意拖延,但事出有因,她答应出手医治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何况人家找的理由极其充分,这下连张建安都不好再劝说什么。
杨氏的心里说不出是喜是忧,该感激还是该怨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不断,几次张口欲言,最终都未能出声。
玲珑起身擦过她身边,鄙夷一瞥,旋即换上乖巧娇弱的微笑,甜甜说道:“王爷爷,爹爹,禾儿到时间吃药了,先和哥哥们回去,改日得闲,在来探视杨公子。”
王涂之表情古怪,强忍着才没大笑出声,目送同样满脸笑意的兄妹三人离开。
掀起门帘,玲珑猛的停下跨出的脚,侧身回眸看向杨俊:“啊,刚才忘了说,杨公子的手,伤后没能立即医治,更被几个庸医接错过骨位,就算他日我帮你全部接好,也会落下个极易脱臼的病根,而且右手会不如原先那样使得上力,日后一定要妥善保养,千万别再随意用它碰不该碰的地方干不该干的事!”
杨俊脸色惨白,冷汗不断涌出,滑过鼻尖脸颊,溜进衣内,身体颤抖,双目空洞无神,呆呆的瞅着玲珑发愣。
玲珑对他粲然一笑,耀的人睁不开眼,却有种说不出的邪气,慢悠悠的继续说道:“另外,无痕丸的解法用药会因病人体质不同产生不同的反应,故而配方剂量需要反复调试,然每次用新药都会出现新的疼痛症状,整个过程异常辛苦,这也是为何称此毒为‘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原因之一。这一点我无能为力,就算是王爷爷也没办法改善。我说的对吗?王爷爷。”
王涂之瞪着玲珑看了好半天,突然诡异一笑,朗声道:“不错!正是如此。”
寒风穿堂吹过,每个人都被冻得一激灵,身上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十七想:真的是……很华丽的后手!
东阳想:有妹如此,悲哉幸哉?以后自己要操心她去祸害别人了。
其他人想:果真……此恨绵绵无绝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