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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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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荣宠,终成虚妄。我想我到底做了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那个高高在上帝王早就想好了怎样走一步又一步的棋,我有些后悔当初遮住了他的眼帘,从此便逃脱不了做一颗棋子颠沛流离的命运。”
——【阿嫆】
郑嫆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真实,一幕幕重现,宛如昨日。
这一次阿嫆梦见自己已经死了,我一直以为死亡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不想死亡只是一个过程而已,我还记得那个人递给了我一壶酒,我笑着接过来。
那壶酒喝下去初时只觉清甜可人,等到细细回味时才觉得苦涩难言,舌尖下涌现的酸麻,腹中翻腾的痛苦让她恨不得立马咬牙自尽。
苦苦挣扎间我怀着怨怼与不甘的惊醒,此时天色初明,晨光熹微,我在口中喃喃自语。
“范天合道哲肃敦简光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皇帝”,对于这个名字有种强烈的预感她想要再次认识他,至于那场不切实际的梦不过是一场妄言罢了。
不知是谁在梦中一声一声呢喃着,轻唤着“娇娇儿……?”
那声音急切而又渴望一如着她如今一般。
“明姝犹少入宫怜,瑰俊曾闻得几全。”
见到那个男人那一年,正是在我美得心颤的年纪里,我知道那时的我足矣让任何人动心。
头一回见到翊钧是在御景亭中,打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想他一定是我的梦中人,那双偏执而又天真眸子看得我心头颤颤的,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抱着他,说着那些小女儿家娇羞的情话。
“起阏逢困敦闰月,尽屠维大荒落,凡五年有奇。”我听见他念着《资治通鉴》唐纪六十四章,翊钧的声音是那样的好听,字字如珠玉落盘,金声玉润好听到我都有些微醺。
我想认识他,所以我做出了这辈子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朱翊钧研读喜静故众嫔也不便打扰,这里恰似一片幽然,唯有青鸟不时含鸣。
他嗅到一丝隐约的杜若,馥郁温香。眼前的视线被一柄丝扇阻挡,宫扇精致,执在玉人的手里,十指纤纤。朱翊钧的目光自那纨扇移开,透过薄绢看到一美人对他巧笑嫣然,眉眼含情,绯色如红。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自王皇后进宫后他仍感觉到空虚与烦闷,朱墙碧阁固然精致敦煌,但缺乏灵动风韵,因而显得平淡无奇。雕梁画栋之上刻满了栩栩如生的龙凤祥瑞,也因缺少鲜活的血液而显得干枯单调时令换转,宦官宫娥们把皮裘换成绸缎,再换成轻纱,直至打扫落叶,疏通御沟……
这一切越来越显得重复无聊时,在遵循固定节奏流逝的时光中。他遇见了她,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
我抬头对上的是他那温柔含笑的目光,我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问他:“你是谁?” 他用那温柔到能蛊惑我心的声音回答道:“朱翊钧。”
明神宗朱翊钧,是大明朝在位的第十三位皇帝,先帝明穆宗朱载垕第三子,生母为孝定太后李氏。隆庆二年,被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隆庆六年,明穆宗驾崩,明神宗即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万历十年三月的一天,他刚及加冠而她正值将笄,正是当事时。
我努力的抬头对他笑,抽开了清竹苦节的绢丝薄扇,随着他的视线而望见了倒影在他眼中的我。我偷偷的打量他,玉宇一清,面如冠玉,萧疏轩举,幽深的眸子忧郁殇淡。一身明黄玄龙映着迢迢流水,自成风流。
他目光温柔的朗朗对我笑起来 …… 我在心中想着这人可真好看啊,像极了我看的画本里的翩翩公子。
“嫔妾郑氏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安。”我娉婷窈窕弯下腰行了一礼,低下了头不用看身后宦官惊愕的目光我也知道我所做的是多么大逆不道。
“郑氏?可是当初随九嫔一同入宫的郑氏?”他眸色愈发深沉问道。
“正是。”她笑的深,宛若杜若花簇然绽放开满盛世,让他心中一动。
那双手轻轻一遮,遮住了彼此身份的鸿沟。那是一个女儿家遇见心上人时最美的情怀,那是专属于少女初心懵懂的天真。
翊钧随她回宫,那夜他宠幸了她。
罗幕半掩,珠帘低垂。她披着轻罗绡纱,温润的肌肤透着玉色的光。指尖拂过他带着些许凉意的唇,轻揉慢捻,朱唇凑上去呵暖。
她身子逐渐放松,任他掠夺索求,夜华清冷,闱间香腻,她攀附上他的脖颈。室内一片迷乱,内室内暧昧的娇喘,沉重的喘息,起伏的身躯隐于黑暗。
逐渐平息下的激情,风情如丝蜷缩在他的怀中,情浓之间,他的手顺着她的青丝蜿蜒而下说道:“唤我翊钧。”
“翊钧。 ”她唤的缠绵悱恻,吐气如兰。
“睡吧。”
他要她睡,可她却根本睡不着。今日的这一切无论在外人看起来是多么的巧合与命中注定,可只有她知道这不过是她精心设计好的一场局。只有在梦中她才知道翊钧每日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研读,也只有梦中她才知道翊钧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而恰好她很愿意做这样的女人。
我知道他会再次宠幸我的,起码在那个梦中是这样的,我的背后没有错综复杂的势力,有的只是他喜欢的姿色,翊钧可以信任我,这个看似单纯的小姑娘。
初晨的天,玲珑弥望,薄暮冥冥。
阿嫆刚进宫时是一点都不适应宫中的生活的,起身踏着丝履,她梳着祥云鬓,一袭软银轻罗百合裙,层层叠叠,深后浅熏,走过楼阁我来到了亭中。
这分明是我,又分明不再是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的眼中再没有少女的单纯与青涩,有的只是伪装得很好的欲望。
又一次穿过回廊,不经意间瞥见院子里那杜若,艳若红霞。神思飘忽不定,想起北郊也有这种花,哥哥还经常把它摘下来赠与她。
听着哥哥打趣:“名花倾国两相欢,不知阿嫆倾得是谁的心呢?”我笑而不语,有些想起入宫前的日子。
我曾对父亲说过,阿嫆此时站着那里,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家以及不堪如娘亲一样被人玩弄的现实,阿嫆不甘,阿嫆不愿。
我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道,这话说得很慢却是很有重量。
“爹爹,我要入宫,不止是为了你更是为了哥哥。”
哥哥在我心目中的分量很重,打小起我和哥哥感情便是极好的,自小到大都是这样。在外人眼里,哥哥风流俊雅,才华横溢。而我美貌傲人,知书达理。是众人所惊羡的对象。
可是这所有的所有都在那一夜被打碎了,在父母面前永远似长不大的孩子在那一夕之间仿佛长大了许多许多,就连她也越发看不懂哥哥了。
可我依然知道哥哥想入仕途,想要位高权重拥有无上的权利,而我会帮他。
哥哥衣袂飘飘而来,秀仪文雅,他围着我转了一圈,满目惊艳之色,哥哥已经很久没看见我打扮得这样的隆重了乍一看到不免有些惊讶,自阿娘死后我就难得穿这般艳色的衣裳了。但转念又想起我不久就要入宫总归是不同了。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俏丽若三春之桃。”他盯了我许久,最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曼声高吟间乌黑的眸子透出一些笑意。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不知我家阿嫆的卫侯又是谁呢?”
我抿唇不语,卫候啊,这个女人一辈子痴心的男人,她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属于自己的卫侯。只怕是她已经错过了自己的卫候。
我咬唇,想起了尘封了许久的记忆以及那个温润羞涩的少年郎。哥哥看着我这模样,知道我是想起了兰熏,当下也不再做声揉揉了我的头,说道“阿嫆,你迟早会遇见卫侯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我的表哥是兰熏哥哥,我的卫侯也是兰熏哥哥,这一点我在十四岁之前毫不怀疑,因为打从我记事起兰熏哥哥就一路照顾她,她自幼受尽疼爱,哪怕那时候的父亲时常还是想着她们好的,家境清贫寒她也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想要什么兰熏哥哥总会满足她。
她还记得,十三岁时,她哭着喊着要上元节的祭祀娘亲顾及她过于年幼不愿让她出门,是兰熏哥哥牵着她的小手带着她玩了一整夜,后来她在上元夜感染了风寒,兰熏哥哥守了她一夜又一夜直到她醒来。
兰熏哥哥那张哭肿了双眼她永远都不能忘,明明是她的娇纵却害得兰熏哥哥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并没有人怪他,他却强硬的自己去祠堂罚跪,体力不止晕了时过去口中还唤着。
“阿嫆,阿嫆……”
当然这些都是奶娘告诉我的,我边听奶娘说一边擦眼泪,我最爱的兰熏哥哥怎舍得我难过,那次事情过后,兰熏哥哥就把我看得越紧了生怕我一个不留神就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掉金豆儿了。
我卧在病榻上,就在想一个连晕了都还在想你的男人怎么样都会对你好的。
一阵风吹过,细碎绯红的杏花掉落在亭廊下,郑嫆想着今年的杏花花开得早了些,看似是繁华美景,可结出来的果子相必是极酸的。她不敢尝,她平生最怕苦了,哪怕是吃了最甜的银耳羹也要吃很多很多的蜜饯。
我低着头转身朝着庭院里走去,却被哥哥的话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某一处,连崭新的裙摆被溅上了泥水也不自知,心里泅渡着万般愁思,咀嚼着泛滥成灾。
我的良人又是谁……我的卫侯都去了苏州,整整两年了。两年,对她而言不知道是多漫长的时光,在这两年里她经历了很多很多事而恰好兰熏哥哥都没有陪在她身边。听说苏州那边属江南水乡,不知有多少吴侬软语的美人儿,兰熏哥哥不会早就忘了她了吧。
我的目光涣散望向远处沧濛天空,在那重山之外,隔断了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跨过的鸿沟。
眼前突然掠过那羞涩少年的身影,想起他温煦笑容……喜欢抱着书卷看着我玩闹,那年上元佳节是她第一次发觉到自己的心思,阿嫆很想对他说,说她对他的情意,可他的目光温柔的不像是在看情人,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尚不知事的孩童。
我想,兰熏哥哥与我之间并不像情人之间的喜欢,如夫如兄,给了我一方庇佑的天地。后来他走了,我送给他所有的祝福与期盼,他不该被儿女私情所牵绊,才冠三梁的他有着更广阔的人生。
他说,此去苏州,学万载书卷,造福于黎明,立万世功业。
兰熏哥哥,你骗了我,你说会护我一辈子的。
而我,终究也错过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