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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牵机 ...

  •   “转眼间已经三十多年了,我已经很老了。我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放弃这一切那该有多好啊。 ”
      ——【阿嫆】
      郑嫆知道那坛子桃花醉她是喝不到了,当真是可惜了。

      想当年她和翊钧还有樊修他们一同埋下的桃花醉,相约着二十年后要是还能如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便把它取出来喝了,相必那个时候的桃花醉一定是芬香扑鼻惹人怜爱。毕竟是埋了整整二十年时光也应该是够了的。

      还记得那个时候翊钧刚刚登基不久,在朝中的根基还不太牢固,借助与王氏的联姻摆脱了太后的束缚,外戚干权哪怕是羽翼未丰的帝王也不能容忍的。

      她还记得,翊钧举起壶中的桃花醉朝他们敬了敬酒,然后一饮而下,笑言道:“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我会真正坐上那把位置,可否陪我?”

      “好。”

      再后来呢?再后来,她死了。

      我死在崇祯十七年秋七月的那一天,至此,执念碎,尘缘改。

      银泉山下了入冬后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在山间,满目苍茫。天地尽时,夜色夹杂着狂风卷起细细簌簌的梨花,转眼间已是漫天飞雪,碎碎坠琼芳。

      在帝京的最南端,那是曾经一手把持朝政与天下的人最终的归宿。三十年间,那人借着帝王的恩宠搅乱政局,逆转乾坤,不过好在这样半生叱咤风云的人生命在今日也走到了尽头。

      夜色最浓莫过于夜半丙夜的三更天。

      此时子时已过,王选侍随着前方带路的司礼悄然来到台阶前,青砖瓦粒上雕着瑞兽祥纹。柳絮层层压在上面,仿佛把所有的的一切都埋葬在这皑皑白雪下变得一尘不染。

      "娘娘。"

      隔着门王选侍俯身低声唤道,夜深霜露重,房中依然不见丝毫动静。

      良久之后,房中才传来一声朦胧的叹息。

      "你来了。"

      门被人从外推入,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呼啸而至,司礼托了玉盘碎步趋行至阁帘外。隔了垂帘望去,只见那蛟绡明珠软罗帐拖曳在榻前,烟罗半拢着女人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现。

      王选侍抬头望着榻上的女人,这是距上一次离宫后再一次见到郑皇贵妃,她变了很多。面色显瘦苍白,带着异样的病态从骨子中透着枯槁的死气。一双凤眸中是幽深的寂然,空荡荡的,完全看不出曾经动人的姿色。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贵妃声音低沉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悲凉。

      "子时初刻已过,娘娘该上路了。"王选侍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低声禀道。微微侧首命司礼进酒,司礼赶忙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玉盘放在桌上,却听帘外传来个清冷的男子声音。

      "多年未见,不知贵妃可好?"

      青衣墨发,衣袂飘飘,将那皓月清辉也带了进来,一室生光。见到那人进来后,司礼与王选侍都无声退至殿外,只余下那男子留在室内。

      黑暗中,并没有人先开口,清清浅浅的呼吸声也慢慢变缓。郑贵妃深垂了头脸,并未抬眼,只是瞧着软塌上的流云暗纹,暗流仿佛在涌动般,女声带着娇媚道。

      "那便是不劳崇祯帝费心了,嫔妾一切安好。"

      "崇祯帝……阿嫆,你以前都是唤我检儿的,你还记得吗?"男子听着这个称呼眉头一皱,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攥紧,低哑的声音都有些变得含糊不清了。

      "我唤的检儿是西李氏的检儿,而不是大明朝的崇祯帝。如今的你想必也是为了那句箴言来的吧。"塌上的人蓦的抬眼,直视这眼前的男子,凤目里精光一闪。

      "贵妃逝,天下安。"

      当真是可笑至极,文官集团与皇权之间呢争斗最后祸及的竟然是区区一介女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一双修长的手端起白玉盘,那是一壶鸳鸯酒,酒壶上花色鲜亮,在明亮的烛火下显得越发流光溢彩,称着男子骨节分明的手看起来宛如工艺品般的精致,只可惜越美的东西越有毒。

      "此物可是牵机?"贵妃扬眉悠悠的笑着问道,寻着声瞧过去那张美人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没有任何温暖,不带丝毫感情,冷若冰霜。

      "是。"男子接过盘中酒顺着壶口倒入酒杯中,案上酒樽已斟满,碧色的酒,透着馥郁可人的香气。

      "呵,当真是称得上这个名号啊,如此美酒就要浪费在我这个废人身上了。"

      机关算尽不得天机,正是对郑皇贵妃这一生最真实的写照。牵机与钩吻,鹤顶红并称世间三大剧毒,可牵机之毒远非后两者可以相比的。

      郑贵妃接过酒杯,晃了晃。细细的水纹在杯中荡漾着就好像是她此时的复杂的心事。

      "崇祯帝一别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昔日一般风采。"

      "不敢当,娘娘。当年初见娘娘时的场面朕至今日仍然难以忘怀。"朱由检心中怦然一动,当年的郑皇贵妃又是什么样的呢,盛极一时的容颜足矣傲视世间所有女子。站在高位素手纤纤决定众人的命运其中也包括了他,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这只手所蕴含的分量,贵妃在谈笑间朱由检成为当时最得宠的皇子。可如今呢,宫门九重隔云端,贵妃已然不是昔日的贵妃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手段真是可惜了。"贵妃斜斜地撑起了身子,乌发如墨散在枕上,不染胭脂的容色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的璀璨,凤眸如炯,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魄,薄唇冷笑。

      "你走吧,这牵机我自会尝一尝,倒不知是何滋味。"

      朱由检看见眼前的女人扬起衣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衣袖挥动间带着浓郁的杜若花香,丝丝缕缕氤氲在房中。

      望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的天,寒鸦过尽。

      遥远的另一边是肃穆阴冷的宗庙里,那高高在上的庙号上写着她最爱的那个人。隔着千山万水再难相见,郑贵妃心头也涌起无限酸楚。这么些年,孤儿寡母,风霜血雨都过来了……却没想到到最后还是一败涂地,倒死也不能再见他牌位一眼。

      "范天合道哲肃敦简光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皇帝"

      深夜中是谁笑的喘不过气来?在咄咄逼问着谁?我突然有些想起往日浮华的日子,嘴中隐约尝到了血的味道,带着一丝腥甜。

      或许,我早翊钧在去世时我早已经死去……在如此无望的生活里,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恨意有的只是几分心酸和心疼。因为我知道我被废是必然的,可他不应该死。

      翊钧,兰熏,樊修……他们一个一个都远她而去,如今也该轮到她了。她在这佛寺苦苦的熬着等着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她这么想着面庞上绽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在雪中开出一朵血色的花,霎时间艳丽逼人。

      "回吧。"朱由检静静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黯然叹了口气。打开门,风卷着雪粒,扑了他一脸,猎猎刺骨的寒意却比不上朱由检心头的冰冷。

      动摇了整个大明王朝根基的人在今天,死在这个破小的屋内,死在一代帝王的手中。

      随着朱由检等人的离开,银泉山上又趋于平静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留下一具温度尚存的尸体。

      人生百年不过尘归尘,土归土,可谁又来给她收尸?初遇时的她又是有怎样的勇气敢于遮住帝王的眼帘?

      痴儿莫叹红尘路,只恨相逢缘浅时。

      郑贵妃着一生,生时春光明媚,死时大雪纷飞,一生彷徨。

      后据《汉南续郡志》记,“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五年大饥,六年大水,七年秋蝗、大饥,八年九月西乡旱,略阳水涝,民舍全没。九年旱蝗,十年秋禾全无,十一年夏飞蝗蔽,十三年大旱,十四年旱”。

      朱由检合上手中的奏报,望着那盏早已放凉了的饶州新贡的浮梁茶,茶叶自冷水而下已沉在底部泛出幽清的茶香,嗅着不由有些出神。

      想起数月前的那场梦魇宛如噩梦般,时常惊醒着他,笔锋落下、天地变色。

      那人写下来了"有"字,他随即便叫宦官悄悄去拆字以占吉凶。钦天监当即大惊说道:“不好!‘有'字是大明江山已去了一半。"

      "可有破解之法?"

      "贵妃逝,天下安。”

      想来自崇祯元年起,北方大旱,赤地千里,寸草不生。世人皆说此乃亡国之象,可他仍固执的坚信着大明不可能亡的,永不。

      哪怕是曾经强盛的明朝自先帝明光宗传下时已经是风雨飘摇,两党分庭对抗,却再难寻能用之人。是不是贵妃仙逝,天下才能太平?

      深吸一口气,他默然片刻,徐徐睁眼。继续批改着奏折,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中藏着细小的波动,直至夜色将近也良久没回过神来。

      从紫禁城向南望去,透过九天星辰隐约可见依靠着银泉山所筑的行宫,巍巍峨峨,层峦叠嶂,那里幽禁着昔日冠绝后宫,名艳天下的郑贵妃。

      想当年自太上皇离世后,便迁出翊坤宫,凤驾离京,独自在这偏远之地潜居。

      郑贵妃,那个女人啊。在朱由检幼时唯一的印象便是对他笑着温和的美丽女子,因他的生母淑女刘氏被父王因罪杖杀,他交由庶母西李抚养,连带着他在宫中也时常受人排挤,郑贵妃当时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却让他一辈子铭记在心,为了这句话他坐拥了江上,登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检儿,人活在世上,不去争不去抢,注定就是失败,而活在帝王家那意味着死亡。"

      一直藏在他心里的人,是自己亲手杀了她,喂她饮下了那杯牵机,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箴言,现在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去了,只希望钦天监说的话不假。

      "来人,唤袁贵妃来乾清宫吧。"带着疲惫的声响起,内侍张殷颤声应了声,缓步退去。

      宫里早就有所传言,袁贵妃独得皇帝的殊宠,皆因相貌与那人相似。那个人风华无双,而袁贵妃不过是借着与前者的容光。

      只希望这世道不会再出现一个郑贵妃再一次逆转大明的乾坤,大明容不下这样的人。想来也不会再有了,毕竟崇祯帝可不是明神宗,而袁贵妃亦不是郑贵妃。

      或许唯有那面容与郑贵妃有些许相似的人能给帝王几分慰藉吧。

      后据史赵翼记载,《廿二史札记·万历中矿税之害》:“论者谓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之说。

      而万历十五年,正所谓是一切变故的转折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牵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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