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竹马时光》Lady_乐宁

2、楔子 （二）

　　“小真姐，你果然是有男朋友的对吧？我可得赶紧告诉鹿少焱，省得他老笑你没人要。”米芃话一出口又后悔，赶紧掩口，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她马上又说，“我就跟他说嘛，凭小真姐的颜值，怒甩一般女生十条街，不可能名花没主。小真姐，你别看鹿少焱这厮平时装高冷，其实智商欠费，偶尔想法绝对跑偏，所以你可千万别把他的话当真。”

　　任真笑笑，不以为然，不想去探究米芃话中的弦外之音。她只想快一点要回她的银链。

　　病房里来探望她的人虽多，但其中其实并无真正亲厚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更何况，匿藏着隐秘的人怎可能活得不热闹？任真早就看出来，来探病的人里一大半是鹿少焱的朋友，冲他的面子而已。鹿少焱平日里本就舒朗开阔，又因为家世背景的显赫而备受追捧，所以人缘颇佳，几乎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势头。蓦然的，任真记起16岁生日那天寒宇送她银链的情形。身上依旧病痛，身边依旧没有真正的亲友，但想起寒宇，她的心中就充盈起温暖起来：

　　那时，寒宇答应要送她一件生日礼物。可是她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什么钱，所以不肯要，但寒宇却坚决要送。他带她去到佑定城的地下商场，两人路过一个银器饰品的摊位时，她在一片琳琅满目中一眼就看到了两条项链，链子上分别缀着一串梅子和一只小马。

　　这时，店主从珠珠串串里钻出头来，一头白发在脑后扎成一撮小辫子，倒是很有手艺人的艺术气质。他告诉他们，这两条链子是一对，并且向津津乐道起“青梅竹马”的典故：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这是大诗人李白的诗，叫《长干行》，讲的就是一对小儿女在一起亲昵玩耍，天真无邪，亲密无间的事儿。要我说，像你们俩这种小儿女，就叫青梅竹马。“店主说着，取下两条银链塞给任真看。

　　任真的脸因为那句“像你们俩这种小儿女，就叫青梅竹马”而烧着，她完全不敢抬眼去看寒宇的表情，只一个劲翻弄着银链看。成年后，她总是揣测，那一刻寒宇的脸上到底是有怎样的表情。可是，终究不得而知了。

　　一对银链要价1000元，任真很想都买下，她和韩宇一人一条，青梅配竹马。可是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店主又不肯拆开来单卖。

　　“你喜欢哪一条？”寒宇问她。

　　“…嗯，竹马吧。”她犹豫地答。

　　她不知道怎么对他说，她喜欢的是“竹马”，但是，她想做“青梅”，他的“青梅”。

　　寒宇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所有的钱，接近700块，全部推给店主，要求单买下那一条“竹马”银链。店主佯装不宁愿，却立刻收钱卖货。

　　任真从寒宇手上接过银链，当着他的面，戴上。

　　那几秒，她是一直大着胆子望着他的眼睛的。

　　从那时起，银链再也没离开过她的脖颈。

　　一周后，任真把手边所有能凑到的钱都凑在了一起，她甚至生平第一次向父母撒谎，索要了几十元莫须有的补课费，凑足了500元钱，又一次去到那个银饰摊位。可是，“青梅”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那天，任真竟然忍不住眼泪，蹲在摊位前哭出声来。

　　任真尚沉溺于回忆，却被走廊上突如其来的尖锐争吵声音拉回现实。本来就都在嘤嘤低语的队友全部噤声，病房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人竖起耳朵谛听：

　　“那么多好女孩随便你选，你怎么偏偏喜欢她？”鹿母声线极高。

　　“因为我爱她！——喜欢是选择，爱是非她不可！”鹿少焱的声音让任真心头一紧。

　　“焱焱，你才21岁，懂什么叫爱？爱是要对人家负责任的，你能吗？且不说我同不同意你喜欢她，你爸那一关，你就根本不可能过去，他绝不会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的！”

　　“我喜欢谁是我的事，不需要经过我爸来批准，我不是他的下属！再说，他不是本来也不打算认我这个儿子了吗？”鹿少焱已然激动起来。

　　“你爸那只是一时生你的气，才不让你回家，而且是因为你有错在先，你不要——”

　　鹿母话音未落，鹿少焱高声抢白道，“我没错！我根本就没错！我再说一次，‘2.07任务’我没有任何操作失当，你们就算再给我一百个处分，我也打死不会认错！——是我爸藏了猫腻，想包庇犯人，还用我当挡箭牌，你们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犹如平地一鞭，震慑了整条走廊，四下徒然无声，只留耳光的回响。

　　之后，带着愤怒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任真有点不忍，不知此刻走廊上挨了耳光的鹿少焱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

　　良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鹿少焱又出现。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冷冷地盯着她，双眼泛红，像哭过的小兔子。年轻英俊的脸孔依旧棱角分明，但一侧脸颊红肿。

　　任真一直觉得有些人天生蒙受上天的眷顾，是注定幸运的，比如鹿少焱——他生来拥有英俊的样貌，轩昂的身姿，显赫的家世，权贵的父母，甚至还有一副好头脑和不错的身手。分局里的人都说，他就是那种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优质到不真实。可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大男生此刻直挺挺地站在她的病床边上，眼神既倔强又委屈，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下意识的，她往被子里缩了一下。

　　“干嘛，你很冷吗？为什么你总是恨不得离我十万八千里的样子，我就那么讨你的厌吗？”鹿少焱明明在质问她，自己的眼睛却更红了。

　　“不是，你很好，只是——”突然而至的状况让任真无措。那么多队友站在周围，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鹿少焱竟这么大胆，当众问出这样的话。

　　“我条件好，年纪小，配你可以了！”他逞强地说。

　　“你是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你总说我很好，可是我很好，你为什么不要？”他口气强硬，表情却委屈得像一个小孩。

　　“你——，”任真感到喉咙干涩。她没想象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被人示爱，更不奢望与像鹿少焱这样门第显赫的子弟相恋成婚，他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里的人。

　　“鹿少焱，我现在真的没事了，谢谢你送我到医院，更谢谢你照顾了我一天一夜。现在，你还是先回家休息去吧。”她狠下心来对他冰冷说话。

　　“你在赶我走？刚刚，你没有听见我和我妈的对话吗，还是你故意装不明白？——好，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任真，我喜欢你！”

　　任真呆呆望着鹿少焱剧烈起伏着的胸口，竟有些心疼。她第一次看到鹿少焱眼眶里闪闪发亮的样子，与平日里跋扈霸道的他仿佛不是同一个人。他的表情是认真的，认真而倔强，她几乎可以确信，他的心也是认真的。可是，她不想回应。

　　几个队友一起上来劝慰，想要拉鹿少焱暂时离开病房先回家去。谁知鹿少焱不但不肯，被扯痛了，他竟爆出一声怒喝，“你们都滚开！”一下子甩开所有人。

　　情势彻底尴尬了，众人沉默。

　　这时，护士推着小车缓缓走进来，看见愣愣站了一地的人们，似乎也感受出气氛不对，悄悄辟出一条小径走近任真身边，小声说，“该换药水了。”

　　任真从从被子里伸出手臂，配合地递给护士，悄声问，“我想请问一下，这些医疗费用可以划医保卡吗？”

　　“可以的。”护士低声答。

　　任真略为安心，又问，“我能快点出院吗？”

　　“你头上的伤口，我建议你最好做一下美容手术，不然很可能会留疤。如果你要做美容手术，那就不能太快出院了。”护士快速地挂好点滴瓶，更小声地说：“不过，美容手术医疗保险好像不给报销。”

　　“那，那就算了吧。”任真微声说。

　　“不能算！”鹿少焱的声音又响起，“护士，手术我们做，麻烦你去开单，我这就去交款！”

　　“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护士偷瞥着鹿少焱红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提醒。

　　“我来签，我就是他的家属！”他笃定回道。

　　“好了，小鹿，不要胡闹了，赶紧回家去！”伍队长进入病房，一声喝令。

　　“我没有胡闹，伍队长，我不是在胡闹！”

　　“那你没听见你母亲说，她不同意你和小任在一起吗？况且，小任她愿意接受你的感情吗？你不要只顾自己的感情，就随便影响别人的生活！”伍队长的脸冷若冰霜，声色俱厉。

　　鹿少焱语塞，但依然倔强地伫立在病床前。

　　众人无声，每个人的呼吸声几乎隐约可闻。

　　几秒的沉默后，鹿少焱突然转身，望着任真的眼睛，盟誓般说：“任真，从今天开始，只要你需要我，任何时候，我都会抛下全世界来找你。所以，就算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也还是要喜欢你！”

　　一语既出，病房更加安寂。

　　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任真担心自己会哭出来。她不是不感动，但她不会接受这份爱，因为她也有她深爱的人。

　　“鹿少焱，我们是不可能的。”她还是吐出了残忍的话，声音很低却笃定。

　　她看到鹿少焱年轻高大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为什么不可能？”他仍是倔强。

　　“为什么？！”声音却像断掉的弦，不甘而虚弱。

　　任真说不出话来。她没办法告诉这个小她五岁的男生，在她的心里，从来只爱着一个叫寒宇的男孩，从年少到现在。

　　鹿少焱牙关咬得那么紧，双颊绷得仿佛快要裂开，像是在抵抗剧烈的痛。任真很想起身去拥抱他一下，但她做不到。她只爱一个男生，那个男生的名字叫寒宇。她的爱情，是不可能分享的。

　　半晌，空气里响起鹿少焱结了冰的声音：

　　“是因为那个叫寒宇的家伙吗？”他的声音有点抖，但清晰可闻，“他已经被我抓起来了，他是杀人犯在逃，……”

　　任真怔住。

　　接着，鹿少焱的声音就渐渐听不清了，只余心脏“轰咚——轰咚——”的声音，轰动着耳膜。任真觉得世间的声响都在渐渐远离她，变成远远的嗡鸣，听不真切。如坠冰窟般，她身体忍不住发抖，那来自于心脏的钝痛蔓延，让她有快要窒息的感觉，只有眼泪茫然地划过脸颊，仍是滚烫灼烧。

　　她开始恨他了……